石钟山记

〔宋〕苏轼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1]。”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2]，水石相搏[3]，声如洪钟[4]。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5]，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6]，北音清越[7]，桴止响腾[8]，余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余尤疑之[9]。石之铿然有声者[10]，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名，何哉？

注释

[1]彭蠡：鄱阳湖。

[2]鼓：振动。

[3]搏：击，拍。

[4]洪钟：大钟。

[5]遗踪：旧址，陈迹。这里指所在地。

[6]函胡：同“含糊”，重浊而模糊。

[7]清越：清脆而响亮。越，高扬。

[8]桴（fú）：鼓槌。腾：传播。

[9]尤：更加。

[10]铿（kēng）然：形容敲击金石所发出的响亮的声音。

译文

《水经》说：“鄱阳湖的湖口，有一座石钟山在那里。”郦道元认为石钟山下面靠近深潭，微风振动波浪，水和石头互相拍打，发出的声音好像大钟一般。这个说法，人们常常怀疑它。现在把钟磬放在水中，即使大风大浪也不能使它发出声响，何况是石头呢！到了唐代的李渤才开始访求石钟山的旧址，他在深潭边找到两块山石，敲击它们，聆听它们的声音，南边山石的声音重浊而模糊，北边山石的声音清脆而响亮，鼓槌停止了敲击声音还在传播，余音慢慢地消失。他自认为找到了石钟山得名的原因。但是这个说法，我更加怀疑。敲击后能发出声响的石头，到处都是，可唯独这座山用钟来命名，是为什么呢？

段解

提出石钟山得名由来的两种说法，以及对这两种说法的质疑。

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1]，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2]，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焉[3]，余固笑而不信也。至莫夜月明[4]，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5]；而山上栖鹘[6]，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7]；又有若老人咳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8]，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绝[9]。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10]，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淡澎湃而为此也[11]。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12]，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13]，与风水相吞吐，有窾坎镗鞳之声[14]，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15]？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16]；窾坎镗鞳者，魏庄子之歌钟也[17]。古之人不余欺也[18]! ”

注释

[1]适：往。

[2]赴：这里是赴任、就职的意思。

[3]硿硿（kōngkōng）：拟声词。

[4]莫（mù）夜：晚上，莫通“暮”。

[5]森然：形容繁密直立。搏人：捉人，打人。

[6]鹘（hú）：鹰的一种。

[7]磔磔（zhézhé）：鸟叫声。

[8]心动：心惊。

[9]噌吰（chēnghóng）：形容声音洪亮。

[10]罅（xià）：裂缝。

[11]涵淡：水波动荡。澎湃：波浪相激。

[12]中流：水流的中心。

[13]空中：中间是空的。窍：窟窿。

[14]窾（kuǎn）坎镗鞳（tāngtà）：窾坎，击物声；镗鞳，钟鼓声。

[15]识（zhì）：知道。

[16]无射（yì）:《国语》记载，周景王二十三年铸成“无射”钟。

[17]庄子：魏绛的谥号。歌钟：《左传》记载，鲁襄公十一年郑人以歌钟等乐器献晋侯，晋侯分一半赐给大夫魏绛。

[18]不余欺：倒装句，即“不欺余”。

译文

元丰七年六月初九，我从齐安坐船到临汝去，大儿子苏迈将要去就任饶州德兴县县尉一职，我送他到湖口，于是能够看到所说的石钟山。庙里的和尚让小童拿着斧头，在乱石中间选一两处敲打它，硿硿地发出声响。我本来觉得很好笑并不相信。到了晚上，月光明亮，我独自和苏迈坐着小船到断壁下面。巨大的山石倾斜地立着，有千尺之高，好像凶猛的野兽和奇异的鬼怪，阴森森地想要攻击人；山上宿巢的老鹰，听到人声也受惊飞起来，在云霄间发出磔磔声响；又有像老人在山谷中咳嗽并且大笑的声音，有人说这是鹳鹤。我正心惊想要回去，忽然巨大的声音从水上发出，声音洪亮像不断地敲钟击鼓。船夫很惊恐。我慢慢地观察，山下都是石穴和缝隙，不知它们有多深，细微的水波涌进那里面，水波激荡因而发出这种声音。船回到两山之间，将要进入港口，有块大石头正在水的中央，上面可坐百来个人，石头中间是空的，而且有许多窟窿，把清风水波吞进去又吐出来，发出窾坎镗鞳的声音，同先前噌吰的声音相互应和，好像音乐奏起。于是我笑着对苏迈说：“你知道那些典故吗？那噌吰的响声，是周景王无射钟的声音，窾坎镗鞳的响声，是魏庄子歌钟的声音。古代的人没有欺骗我啊！”

段解

记叙实地考察石钟山而得以探明其名由来的经过。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1]，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2]，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3]，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4]。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5]，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注释

[1]臆（yì）断：根据主观猜测来判断。臆，胸。

[2]殆：大概。

[3]终：终究。

[4]言：指用文字表述、记载。

[5]陋者：浅陋之人。考：敲击。

译文

任何事情不用眼睛看不用耳朵听，只凭主观臆断去猜测它有没有，可以吗？郦道元所看到和听到的，大概和我一样，但是描述得不详细；士大夫终究不愿乘坐小船在夜里停泊在悬崖绝壁的下面，所以没有谁能知道；渔人和船夫，虽然知道石钟山得名的真相却不能用文字记录下来。这就是世上没有流传石钟山得名由来的原因。然而浅陋的人竟然用斧头敲打石头来寻求石钟山得名的原因，自以为得到了真相。我因此记下以上的经过，是为了叹惜郦道元的简略，而嘲笑李渤的浅陋。

段解

写探明石钟山得名由来的感想，点明写作意图。

情境默写

1．苏轼的《石钟山记》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是郦道元对石钟山“下临深潭”而发出声音这一现象的解释。

2．苏轼的《石钟山记》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是作者反驳郦道元观点的语句。

3．苏轼的《石钟山记》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是苏轼反驳李渤扣石而得出结论的语句。

4．苏轼的《石钟山记》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使用化静为动的手法描写了石钟山峭壁的凶险。

5．苏轼的《石钟山记》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以鸟的惊飞鸣叫来渲染石钟山夜晚的阴森可怖。

6．苏轼的《石钟山记》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四句写作者坐船到了湖口，发现石钟山发出声音的地方和水流的状态。

7．苏轼的《石钟山记》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两句描写两山之间风吹水浪发出的声音。

8．苏轼的《石钟山记》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两句说明士大夫误解石钟山发声原理的具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