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树郭橐驼传

〔唐〕柳宗元

郭橐驼，不知始何名。病偻[1]，隆然伏行[2]，有类橐驼者[3]，故乡人号之“驼”。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4]。”因舍其名[5]，亦自谓“橐驼”云[6]。

注释

[1]病偻（lǚ）：患了脊背弯曲的病。

[2]隆然伏行：脊背突起而弯腰行走。

[3]类：像。橐（tuó）驼：骆驼。

[4]名：称呼，名词用作动词。固：确实。

[5]因：于是，就。

[6]谓：称呼。云：句末语气词，此处可译为“了”。

译文

郭橐驼，不知道他起初叫什么名字。他患了脊背弯曲的病，脊背突起而弯腰行走，就像骆驼一样，所以乡里人称呼他叫“驼”。郭橐驼听说后，说：“很好啊，这样称呼我本来就恰当。”于是他舍弃了原来的名字，也自称起“橐驼”来了。

段解

仿史传体例，介绍人物身世。

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驼业种树[1]，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2]，皆争迎取养[3]。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4]，早实以蕃[5]。他植者虽窥伺效慕[6]，莫能如也[7]。

注释

[1]业：以……为业，名词用作动词。

[2]为观游：（种树）作为观赏游玩的。

[3]取养：雇用。

[4]硕茂：高大茂盛。

[5]早实：早结果实。实，名词用作动词。蕃：多。

[6]窥伺效慕：暗中观察，羡慕效仿。

[7]如：比得上。

译文

他的家乡叫丰乐乡，在长安城西边。郭橐驼以种树为职业，凡是长安城里为了观赏而种植花木的豪富人家和做水果买卖的人，都争着迎接和雇用他。观察橐驼种的树，有的是移植来的，也没有不成活的；而且长得高大茂盛，结果实早而且多。其他种树的人即使暗中观察，羡慕效仿，也没有谁能比得上他。

段解

介绍郭橐驼是一个种树的行家。

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1]，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2]。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3]，其培欲平，其土欲故[4]，其筑欲密[5]。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6]，其置也若弃[7]，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8]；不抑耗其实而已[9]，非有能早而蕃之也[10]。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11]，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苟有能反是者[12]，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13]，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14]。吾又何能为哉？”

注释

[1]孳：繁殖。

[2]天：天性，此处指生长的规律。致其性：使它的本性发展。

[3]本：树根。舒：舒展。

[4]故：旧，指原来培育树苗的土。

[5]筑：捣土的杵，此处用为动词，捣土。

[6]莳（shì）：种植。若子：像对待子女一样（精心）。

[7]置：放。若弃：像抛弃了它们。

[8]硕茂：使动用法，使……高大茂盛。

[9]不抑耗其实：不抑制、损耗它的果实。

[10]早而蕃：使动用法，使……（结实）早而且多。

[11]拳：拳曲，伸展不开。易，变。

[12]苟：如果。反是者：和这种做法相反。

[13]爪：掐。肤：树皮。

[14]不我若：即“不若我”，比不上我。

译文

有人问他种树种得好的原因，他回答说：“我郭橐驼不是能够使树木活得长久而且长得很快，只不过是能顺应树木的天性来使它的本性发展罢了。但凡种树的方法，树根要舒展，培土要平均，根下要用原来培育树苗的土，捣土要结实。已经这样做了，就不要再动，不要再忧虑它，离开它不再回顾。栽种时要像对待子女一样细心，栽好后要像丢弃它一样放在一边，那么树木的天性就得以保全，它就能按照习性生长。所以我只不过是不妨碍它的生长罢了，并不是有能使它长得高大茂盛的办法；只不过不抑制、减少它的果实罢了，也并不是有能使果实结得早又多的办法。别的种树人却不是这样。树根拳曲就换了生土，培土的时候，不是过多就是过少。如果有和这种做法相反的人，就又太过于关爱它们了，担心它太过分了。早晨去看了，晚上又去摸摸，已经离开了，又回头去看看。更过分的，甚至用指甲划破树皮来观察它是活着还是枯死了，摇晃树根来看它是否栽结实了，这样就一天天地背离了树木的天性。虽然说是喜爱它，这实际上是害了它；虽说是担心它，这实际上是仇视它：所以他们都不如我。其实我又有什么特别的能耐呢？”

段解

郭橐驼谈种树经验。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1]，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2]，若甚怜焉[3]，而卒以祸[4]。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尔植[5]，督尔获，早缫而绪[6]，早织而缕，字而幼孩[7]，遂而鸡豚[8]。’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9]。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10]，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11]？故病且怠[12]。若是[13]，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注释

[1]官理：当官治民。理，治。

[2]长（zhǎng）人者：为人之长者，指地方官。烦：繁多。

[3]怜：爱。

[4]卒：结束，终于。

[5]勖（xù）：勉励。

[6]缫（sāo）：把蚕茧浸在热水里抽丝。而：通“尔”，你们。绪：丝的头绪。

[7]字：养育。

[8]遂：成，这里指养成。

[9]木：梆子。

[10]飧饔（sūnyōng）：晚饭、早饭。

[11]何以：以何，靠什么。安吾性：安顿我们的身家性命。

[12]病：穷困。

[13]若是：像这样。

译文

问的人说：“把你种树的方法，转用到做官治民上，可行吗？”橐驼说：“我只知道种树罢了，做官治民，不是我的职业。但是我住在乡里，看见那些官吏喜欢不断发号施令，好像是很怜爱（百姓）啊，但百姓最终反而因此受到祸害。早早晚晚那些小吏跑来大喊：‘长官命令催促你们耕地，勉励你们种植，督促你们收获，早些缫你们的丝，早些织你们的布，养好你们的小孩，喂大你们的鸡和猪。’一会儿打鼓召集大家，一会儿敲梆子召集大家。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停下吃早、晚饭去慰劳那些小吏尚且不得空暇，又怎能使我们人丁兴旺而安顿我们的身家性命呢？所以我们既困苦又疲乏。像这样，做官治民与我种树的行当大概也有相似的地方吧？”

段解

在问答中将话题转移到政事上来。

问者曰：“嘻，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1]。”传其事以为官戒[2]。

注释

[1]养人：养民。

[2]传：作传。以为：以之为，把它作为。戒：鉴戒。

译文

问的人说：“嘻，这不是很好吗！我问种树，却得到了治民的方法。”我记录下这件事，把它作为官吏们的鉴戒。

段解

点明作传目的。

情境默写

1．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交代了故乡人称郭橐驼为“驼”的具体原因。

2．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交代了郭橐驼的工作内容以及人们对待他的态度。

3．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四句从两个角度写郭橐驼种的树优于其他人种的树。

4．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两句是郭橐驼的话，他说自己种树种得好是因为能顺应树的天性。

5．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是郭橐驼用养孩子打比方，诠释种树不能过多干预而要顺其自然的道理。

6．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写其他种树者“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的做法及结果。

7．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从百姓的角度描述了官吏骚扰所造成的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