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深夜里的陌生人

冬夜愈来愈长，我们会在天黑后赶去上洛娜的塞维利亚舞蹈课，回来时通常已经晚上10点半了，整个村庄早已沉睡，到处漆黑一片。每当此时，我们既感到些许不安，又怀有一丝敬畏。西班牙的天空，即使是在冬季，也格外明亮，皓月当空，繁星闪烁。每当仰望星空，总是感觉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某晚上完课，我们驾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公路上一片漆黑，当我们在一个转角处转弯时，我突然看到一束灯光从公路边的树丛中射出。随即又迅速消失。

“你看见了吗？”我问洛娜。

“没有，”她回答说，“我一直在看有没有狗呢。”

这条公路时不时有狗出没，是附近农场的看家犬，晚上有时会突然跳到汽车前。如果没注意到，会冷不丁地给吓一跳。

“我好像看到一束光，从小山那边射过来的，也可能是看错了。”

我们顺利穿过了那片区域，并在一片废墟旁转弯。这是一个盲区，我以前通常会按喇叭警示的，但最近基本没有。我转过头对洛娜说话，却发现她脸色都变了；是那种惊吓过度的神色，她看上去有点儿害怕。

“停车！快看！”

她指着前方，我朝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本以为会看到几条狗，或是一匹马什么的，可就在我们的车前方却赫然站着一个女人。

“该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脑海立刻闪现出恐怖片场景，一定是骗子企图引诱我们下车，然后再实施抢劫。但我当时并没反应过来，这条路绝不是伺机抢劫的好地方，更何况还是在深夜10点半。

这位女士衣着不整，看上去忧心忡忡。透过她橄榄色的皮肤和凌乱的头发，能辨别出她是罗马尼亚人！我摇下车窗，询问情况，接着她像机关枪似的吐出一长串西班牙语，显然她正为某事犯愁呢。

“我想她已经崩溃了。”我对洛娜说道。她不停地挥着手机，好像在说手机打不通了，但我们还是没能猜出她的意思。

“Donde esta tu coche?”我问道。你的车在哪儿？

她示意我下车，我当时还挺紧张的，害怕这是个骗局。会有人从橄榄林里跳出打劫我们吗？洛娜也下了车。

我们顺着公路走了几步，随后那位女士打开了手机上的电筒，高举在半空。被我猜中了，我心里想，她正在给同伙打暗号，示意他们出来谋杀我们。接着我看到一辆白色的轿车，掩映在橄榄树丛中，轿车前部撞在了橄榄树上。顿时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刚才那束光，一定是因为她的车突然失控，撞向了橄榄树林。而且，这是雷蒙妻子的车。我突然间认出了这位女士。

“噢，雷蒙！”我对她说。“是的，是的。”

在我们开口邀请她上车之前，她径直钻进了汽车的后排，还向我们挥手，似乎在说，“带我回家”。我本想问清楚她是要回牧场的家还是村子里的家，但她只是不停地挥手。于是我只得发动汽车，继续上山，朝雷蒙家的方向驶去。

坦白讲，我甚至都不知道雷蒙妻子的名字，但她在后座坐着，一直哇啦哇啦地说个不停；我想她可能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我似乎听到她在说雷蒙一定会不高兴。

当我们驶过他家大门，在后院里停下时我按了按喇叭。雷蒙和小雷蒙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们看见了我，向我挥了挥手里的一罐啤酒，示意我进屋。我指了指汽车后座。

雷蒙的妻子一下车，就对着他大喊大叫，甚至冲上前去想要揍他。尔后她大哭了起来。雷蒙和儿子立刻动身。小雷蒙骑上了他那辆脏兮兮的摩托车前去探情况，雷蒙则发动拖拉机。这时已经晚上11点半了，我们还得回家照看动物，就先回家了。

大概过了30分钟，拖拉机经过我家门口，狗狗们发疯得一阵狂吠。等一切平静下来，我又听到了几声喊叫。不是“艾伦”，甚至都不是“英格尔斯”[21]，只是大声的喊叫。于是我走出去想要查看个究竟。

“快来，快来！”

雷蒙让我陪他一同前往。我不确定他让我去做什么，或许就是精神上的支持吧。我跳上拖拉机后座，然后慢慢地向山顶驶去。雷蒙一路上都在跟我说话，他在努力跟我联络感情，说着“女人啊，唉！”之类的话。他随身携带着一罐啤酒，当然这会儿我们被警察拦下的机率微乎其微。

当我们到达山顶的时候，小雷蒙已经在汽车前方固定好了一根绳索，他让我站在下方，反方向推车。不时有黑烟从拖拉机的发动机里冒出，看上去糟糕极了。而那棵被撞上的树竟然完好无损。太神奇了！

小雷蒙和我费尽周折把汽车从树旁移走，但车已经破烂不堪。雷蒙把绳索的一头固定在了拖拉机尾部，把汽车往山上拖。期间他不时停下调整方向，尽量避开上山路旁的树木。最后，我们终于把车拉到了山顶，然后我跳上了拖拉机后座。

“不，不，”雷蒙向我摆动着手指。“去车里，”他还做了个握方向盘的动作。

我不得不坐进汽车，掌控方向盘以免它偏离路线。过了好久，终于把汽车拖回了他家。盛情难却之下，在他家喝了点酒，之后小雷蒙开车送我回家。本以为洛娜会在家里等我回去，担心我去哪儿了。结果只看到一张便条：“我猜你和雷蒙一起，我先睡了。”

第二天我睡了个懒觉。当我出门的时候，发现门上系着一袋蔬菜，里面有好多西红柿、西葫芦和土豆，我知道，这是他们道谢的方式。

从那以后，我们又交谈了好几次，但那晚的事情再未被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