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选兵⁽¹⁾

兵之贵选尚矣⁽²⁾，而时有不同，选难拘一。若草昧之初⁽³⁾，招徕之势⁽⁴⁾，如春秋、战国，用武日久，则自是一样选法。方今天下承平，车书混同⁽⁵⁾，编民忘战，卒然之变⁽⁶⁾，自是一样选法。大端创立之选⁽⁷⁾，势在广揽，分拣等率⁽⁸⁾，均有所用。天下一家，边腹无虞，将有章程，兵有额数，饷有限给，其法惟在精。

【注释】

(1)原选兵：推究如何挑选士兵。原，推究，探究。

(2)尚：久远，由来已久。

(3)草昧之初：原指天地初开时的混沌状态，后多喻指时局混乱昏暗、新的政权尚处草创状态这一时期。

(4)招徕：招引，延揽。

(5)车书混同：车轨和文字都遵循一样的标准，比喻天下统一。出自《礼记·中庸》：“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6)卒然：突然，忽然。卒，同“猝”。

(7)大端：大抵，大概。

(8)分拣等率（lǜ）：区分挑选出各种等次。等，等级。率，规格，标准。

【译文】

重视挑选士兵由来已久了，但是各个时代有不同的情况，选兵也难以局限于统一的标准。如果在天下混乱、基业初创的时期，需要招揽人才的形势下，比如像春秋、战国时，战争持久不断，那么就自然有一种适合当时情势的选兵方法。当今天下太平，国家统一，百姓忘记了战争，如果突然发生了事变，自然又有一种选兵的方法。大体上创建国家和军队时期的选兵，情势在于广泛招揽众人，区分挑出各种等次，让他们都能有用处。天下统一如同一家，边疆和内地太平无事，将领有一定的法度，士兵有规定的名额，粮饷有指定的供给数目，这个时期的选兵方法只在于精心认真。

第一，不可用城市油滑之人。但看面目光白、形动伶便者是也⁽¹⁾。第二，不可用奸巧之人。神色不定，见官府藐然无忌者是也。第一可用，只是乡野老实之人。所谓乡野老实之人者，黑大、粗壮、辛苦，手面皮肉坚实，有土作之色是也⁽²⁾。第二可用，乃惯战之人，曾见贼无功之人。惯战知利害，知利害则奸猾生，但熟知战阵，势所必用；无功必胆怯，但曾见情状，故以二项为次等。

【注释】

(1)形动伶便：举止灵活机敏。伶，头脑聪明灵活。便，动作灵便敏捷。

(2)土作之色：常年在土地上劳作而形成的气色。

【译文】

首先，不能选用城市里那些圆滑的人。只要看到面色光润白净、举止灵活机敏的就是。其次，不能选用奸诈的人。神情善变，见到官府人员不在乎不忌惮的就是。首先能选用的，就是乡村田野里的老实人。所说的乡村田野里的老实人，皮肤黝黑、体格高大、生活艰苦，手和脸上的皮肉结实，有常年劳作而形成的乡土气色的就是。其次能选用的，是作战经验丰富的人，和曾经遭遇贼寇但没有立下功劳的人。作战经验丰富的懂得生死利害关系，懂得生死利害关系就会产生奸诈狡猾的思想，不过这种人熟悉了解怎样打仗，是必然要用的；没有立过功劳的一定胆怯，不过曾经与敌碰面知道对方情况，所以把以上这两种人作为选兵的第二等。

然司选者，或专取于丰伟，或专取于武艺，或专取于力大，或专取于伶俐。此不可以为准。何则？丰大而胆不充，则缓急之际⁽¹⁾，脂重不能疾趋，反为肉累，此丰伟不可恃也。艺精而胆不充，则临事怕死，手足仓皇，至有倒执矢戈，尽失故态，常先众而走，此艺精不可恃也。伶俐而胆不充，则未警之先，爱择便宜⁽²⁾；未阵之时，预思走路；临事之际，除己欲先奔——犹之可也，又复以利害恐人，使作他辈为己避罪之地⁽³⁾，此伶俐不可恃也。力大而胆不充，则临时足软眼花，呼之不闻，推之不动，是力大不可恃也。是则吾人选士之术荒矣。废四者而别图之，亦不可也。盖四者不可废，而但不可必耳。谚曰：“艺高人胆大。”是艺高止可添壮有胆之人，非懦弱胆小之人苟熟一技而即胆大也。惟素有胆气，使其再加力大、丰伟、伶俐，而复习以武艺，此谓锦上添花，又求之不可得者也。然此辈不可易得，思其次，则武艺尚可以教习，必精神、力貌兼收。

【注释】

(1)缓急之际：紧急的时刻。缓，慢，不急。急，紧迫，危急。“缓急”为偏义复词，义从“急”。

(2)爱择便宜：喜欢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做法。便宜，好处。

(3)使作：作弄，欺骗。

【译文】

但是主管挑选士兵的官员，有的专门选取体格魁梧的人，有的专门选取武艺出众的人，有的专门选取力气大的人，有的专门选取机灵乖巧的人。这些都不能作为选兵的标准。为什么呢？身体魁梧高大却没有足够的胆量，就会在事情紧急的时刻，由于身上肉重不能疾速奔跑，反而被拖累，这是不能凭借体格魁梧选用的原因。武艺精熟却没有足够的胆量，就会在临战时畏惧怕死，手脚慌乱，以至于把武器拿颠倒了，平时的技艺表现全忘掉了，往往在众人前面带头逃跑，这是不能凭借武艺精熟选用的原因。机灵乖巧却没有足够的胆量，就会在敌人没来之前，喜欢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做法；没有上阵的时候，预先想好退路；等到作战的时候，除了自己准备率先逃跑——这尚能说得过去，还用生死利害关系吓唬别人，欺骗别的人一起逃跑作为自己逃避罪责的手段，这是不能凭借机灵乖巧选用的原因。力气大却没有足够的胆量，就会临战时脚发软眼发花，叫他听不见，推他推不动，这是不能凭借力气大选用的原因。这样我们挑选士兵的方法就显得虚妄不合情理了。可废弃这四种选兵方法另外去想别的，也是不可以的。就是说这四种方法不能废弃，不过不能只依靠它们罢了。俗谚说：“艺高人胆大。”这说明武艺高强只能给有胆量的人增加勇气，不是怯懦胆小的人一旦练熟了一种技艺就变得胆大了。只有平常就有胆量有勇气的人，让他再具备力气大、身体魁梧、聪明机灵等条件，再熟习武艺，这就是锦上添花好上加好，而又求之不得的人才了。然而这种人不容易找到，想找差一等的，那么还可以训练他们武艺，但必须要选在精神、力气和体貌方面都具备条件的才行。

所奈此数者，皆选兵之一筹⁽¹⁾，而必胆为主。胆包在腹，不可见，何以选为？殊不知人之精神露于外，第一选人以精神为主，而当兼用相法，亦忌凶死之形，重福气之相，此尽选人之妙矣。最勿使伶俐油滑，宁用乡野愚钝。夫乡野愚钝之人，畏官府，畏法度，不测我颠倒之术⁽²⁾，诚信易于感孚⁽³⁾，忾气易于振作⁽⁴⁾。若将威素立，则先收之以恩；若将威未行，则先振之以威⁽⁵⁾，使就我彀中而已⁽⁶⁾。中有妙机，因情为政，不过欲使为我用命。若爱先玩于前⁽⁷⁾，而后继之以威，则怨威而忘恩矣。但威严不能自行永无阻坏，而所以使威严之永行无阻坏者，恩与信也。彼天下之至亲至情，惟慈父之于孝子若也。子之听命于父者，以其生我也，育我也。设使父必于杀子，虽孝子且不能无私言⁽⁸⁾，况乌合之众、行伍之兵耶⁽⁹⁾？故必恩以佐使其威严，庶威严为之畏，为有济⁽¹⁰⁾。如载物者舟，而所以使之安载如意，转捷从心，则舵也。威严，其舟乎？恩信，其舵乎？有名将出，必不易予言也。

【注释】

(1)一筹：一个办法、计策。筹，古代一种竹制计数器具，布算时每得一数，即下一筹，后引申为谋略、方法。

(2)颠倒之术：即权术。以其翻来覆去多变莫测，故有此称。

(3)感孚：感动信服。孚，使信任，为人所信服。

(4)忾（kài）气：愤恨敌人的士气。忾，愤怒，愤恨。

(5)振：通“震”，震惊，震慑。

(6)就我彀中：听从我（们）的支配和控制。彀中，弩射程所及的范围，比喻圈套、陷阱。

(7)玩：随便，轻率地对待。

(8)私言：私自抱怨。

(9)乌合之众：为了某种目的和利益聚集到一起，遇到不利情形就一哄而散的人群。常比喻缺乏组织纪律、不团结的一群人。乌合，像乌鸦一样聚合。

(10)有济：起到作用。济，（对事情）有益，有帮助。

【译文】

无奈的是以上这几种，都是选兵的一个方面，而选兵时一定要以胆量和勇气为主要标准。胆包藏在人的腹心中，不能看到，怎么来选呢？却不知道人的精神是显露在外表的，选兵首先要以精神为主要标准，而且应当同时运用观察人的体貌来推断其吉凶祸福的相人方法，也要避免选用形貌显示出凶兆会死掉的人，看重有福气相貌的人，这样就能把选兵的方法运用到极为精妙的地步了。最不应该选用乖巧圆滑的人，宁可用乡村愚笨迟钝的人。这种乡村愚笨迟钝的人，畏惧官府，畏惧法令，看不透我们使用的权术，诚实可靠容易被感动信服，仇恨敌人的士气容易被激发起来。如果将领的威严平时已经树立，就首先用恩惠来收服他们；如果将领的威严还没有树立起来，就首先用威势来震慑他们，目的都是让他们听从我们的支配和控制罢了。这当中有深奥微妙的道理，根据具体情况采取相应的方法，不过就是想让他们替我们尽忠效力是了。如果先对士兵轻率地施以仁爱，然后再接着施以威严，就会使士兵怨恨威严的一面而忘记恩惠的一面了。然而威严不能自己施用永远不会遭到阻碍和破坏，而能够使威严永远存在不会遭到阻碍破坏的办法，就是施行恩惠和信义。天底下最亲近最深切的感情，只有慈爱的父亲和孝顺的儿子之间这样的了。儿子听从父亲命令的原因，是由于他生了自己，养育了自己。假设让父亲一定要杀死儿子，那么即使是孝子也不会私下没有怨言，何况是一群乌合之众、军队中的士兵呢？因此一定要用恩惠来帮助使将领树立威严，这样差不多可以做到威严让士兵敬畏，才能起到作用。就像运载东西的是船，而能做到让它安全装载满足人期望、运转轻捷顺从人意愿的，却是舵。威严，大概就是那船吧？恩信，大概就是那舵吧？即使将来有著名的将领出现，也一定不会更改我的这些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