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走火入魔
两天后。
田府。
后花园。
徐立手里拿着新鲜的，刚洗好的胡萝卜，喂着驴子，神态悠然。
身旁有两个丫环，还有四个男仆，俱是恭敬侯在一旁，随时等候吩咐。
这还是徐立第一次被人这么舒服地伺候着，但奇怪的，他竟没有一点拘谨的样子了。
似乎一切理所应当。
才不到一年时间，那个连叫声门，问个路都会脸红的少年已经能够波澜不惊地看待很多问题了。
“徐公子。”
田姗姗带着一行人从走廊处走来。
徐立出了白云坊市便收了春秋夏，恢复了本来面目和身份。
他本就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只不过在白云坊市惹了点小麻烦，在外面，可没人会认识他。
而且，他更加喜欢自己本来的模样。
见田姗姗打扮干练，行事雷厉风行，手下莫不臣服的样子，徐立多少还是有些敬佩的。
区区两天时间，田姗姗已经借助归府之日的余威加上黑衣女子月儿这位二流武者的帮助，将田府上下治理得服服帖帖。
田姗姗父亲不知外出何事，将府中高手全都带走七七八八，府中供奉的仅留下的一位一流武者，也不知道被她用了什么筹码打动，旗帜鲜明地对她表示了支持。
此刻正跟随在田姗姗身后，是个模样沧桑的花甲老人，低眉顺目，一点都看不出一流高手的样子。
或许，在选择逃出田府的时候，田姗姗就早已计划好了怎样收服田府，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她是如何这么有条不絮地在短短时间内就整理好了整个田府的内务。
“何事？”
徐立拍了拍驴子的脑袋，强行把手里剩下的大半根胡萝卜给塞进了驴子嘴里。
驴子腮帮子鼓鼓的，白色板牙若闸刀，白色的唾沫纷飞，却不能近徐立尺许之地，望着徐立的眼神哀怨大于幸福。
它如果能说话的话，一定要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吃胡萝卜了。
很多东西，得不到的时候，拼命追逐，可吃到撑不下的时候，再美味的东西也如同嚼蜡。
它是一头不想吃胡萝卜的驴子。
田姗姗听得徐立询问，不敢大意。
她明白如今田府能够暂时安定，她这个女主人还暂时是个名头，核心是徐立这位深不可测的高手。
她不知道徐立为何要帮她，因为徐立至今为止并未提出任何要求，这让田姗姗惶恐多于喜悦。
她明白，要求说得越晚，她付出的代价可能就越大。
可事到如今，她也不敢问，也不敢说，只默默让人伺候好了徐立，等待着自己付出代价的那一天。
“还请徐公子救田府上下百口人命！”
田姗姗猛地一跪在徐立面前，盈盈而拜，配合着她的容貌身段，还有她田府女主人的身份，让人有些怜惜，又颇感刺激。
见田姗姗跪下，身后很快跟着跪倒一片。
这下倒显得那位貌似慈祥的一流老年武者昂然而立，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同时看着田姗姗的眼神满是埋怨。
说好的程序中，没有这出戏啊！
他是跪呢？还是不跪呢？
没有思考多久，他选择不跪，毕竟也是六十多岁了，要脸，但他也深深弯下了腰，鞠躬等待。
“你想要我如何救你？”
徐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竟有些玩味、戏谑。
田姗姗闻言，脸色一喜，抬起头来，说道：
“徐公子有所不知，我那表哥昨日没受住拷问，终于说出来他竟是受到一个名为异人门的势力的诱导，从他们手中得到了一只小鬼，以此迷惑了我的娘亲，才有了他夺权之事。”
“杨华蠢笨无能，不过是旁末小节，可从他口中得知，他要谋划我田府基业，全是受到异人门指引。
我逃出田府之日，他已经将田府掌控，并将消息传了出去。据他所说，不出三日，便有人回来同他接应。
到时候，异人门便会得知他行动失败，可能会直接使用暴力手段。”
“异人门？”
这是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名字了。
徐立想起了女鬼瓶儿，想起了那张画着聚阴阵的人皮卷，想起了那个面憨心黑的杀手施一文……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后来他从卓不平的舅舅萧浪口中打听过这个名字。
只不过时过境迁，异人门再没出现过在他耳中，他也就将这事放下，今日竟再一次听到。
似乎这个势力很喜欢养鬼啊。
女鬼瓶儿就是他们借林家公子林淼之手所养，只不过似乎出了一点意外，瓶儿脱离了他们的控制。
而现在，那个田姗姗的表哥杨华，体内也有一只鬼。
田姗姗体内的鬼印就是被这只鬼种下。
无论她逃到哪里去，只要鬼印不消，她就会被鬼感应到痕迹，只不过不太明显而已。
所以田姗姗一逃出田府，就被杨华所感应到，并派出了府内高手追捕。
当然，这些东西，徐立都没告诉田姗姗。
他看着田姗姗的眼，问道：“你很害怕异人门？”
田姗姗面露悲伤和害怕：“异人门乃是当今武林第一邪道势力，门内不知道有多少高手，连朝廷都奈何不了他们。
他们看上了田家产业，任谁都要惶恐不知终日。
若是爹爹还在之时，他交游广阔，可以邀请无数武林前辈前来助拳，异人门也要忌惮三分。
如今爹爹失踪，田府高手不存，就留下我和娘亲二人，又如何能挡得住异人门这个庞然大物？
还请徐公子出手，挡住异人门的来袭，救田家上下一命，姗姗一定感激不尽，愿拿田府半数家财相送！
田家虽然偏安一隅，却也能凑得五十万两白银赠予公子。”
五十万两白银一出。
场中似乎连温度都升高了一些。
不少沉重的呼吸出卖了他们此刻的心情。
就算几个知道内情的人，此刻也忍不住为自家小姐的大手笔感到脸红心跳。
“可异人门如此厉害，你们害怕，难道我就不会害怕，若是因此丢了性命，再多的钱财也无福消受。”
徐立摇了摇头，说道：
“况且，你又怎会觉得区区田家半数家财就能打动得我？”
“啊？”
田姗姗一愣，难道这还不够？
田府传承已经有百年，积累了四代之财，整个田家庄加上各个产业换成白银，足有百万之巨。
一半是五十万两，便是在府城之中也堪称豪富！
就听得徐立微微冷笑道：“我若是想要，难道你们这些人能够拦得住我？
田家之财，我翻手可取！”
一只小小的鬼物，顶多是炼气前期的鬼兵，连白日显形都有些困难，靠着些许惑心之能，便差点谋得整个田家家产。
若是换成他来操作，要拿田家，不过易如反掌。
这也让徐立心中暗暗警醒。
修行人对凡人的优势实在太大了，他们掌握着凡人远远不能及的力量，若是有心为祸，谁能制得住他们？
连徐立自己都不敢保证。
百万白银可换万两黄金，等值于百块灵石。
百块灵石对于普通修士来说，也是一笔无比巨大的财富。
徐立突然恍然。
大赵所有修行人钱庄，都只有灵石兑换黄金，而没有黄金兑换灵石的业务。
恐怕就也有这其中几分原因吧。
若是黄金能兑换灵石，这些凡人积攒了数辈的财富怕是顷刻之间就会被掠夺一空。
即便有青衣坊和大赵朝廷的威慑，也挡不住一颗贪婪的心。
但即便如此，世间大乱也不过是时间原因。
所谓天道复苏，修行盛世。
可当无数修士崛起，那么凡俗之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不过是沦为牛羊。
徐立仿佛看到了未来无数没有力量，空有财富之人倾覆在血火之中。
他一下子走了神。
若是他还是那个刚刚从山下走下来的山民，他根本看不到这一点。
可在白云坊市，无数个日夜在书剑馆的知识填补，还有时老爷子的毒嘴的谆谆教导。
徐立已经能够从另一个层面开始看问题了。
他突然有些慌，还有些怨恨。
他慌，慌自己的身份，一个小小的炼气修士，在这个时代大势下，只能随波逐流，看那些大佬们在这片大地数尽风流。
他怨恨，怨恨这个时代。
若没有这个修行盛世，没有什么天地复苏，也就不会有什么鬼怪修行。
那个无生鬼将也就不会路过他的家园，他仍是什么都不懂的山娃子，放羊、种田、打猎，做一个无知却又幸福的山民。
他不会练剑，也不会有现在的力量，可他有亲人，有朋友，有自家的一亩三分田，他会有幸福。
飒飒飒！！！！
后花园中突然起了一阵风。
风不大，却内含一股刺骨的冷意，不是那种温度的冷，而是直入灵魂，让人忍不住内心颤抖的冷。
黑衣女子月儿腰间的细剑在低吟，一流老年武者躬着的身子忍不住再低了一点，到最后，也跪倒趴下，他怀里的刀在颤抖。
那都是害怕的声音。
田姗姗不通武学，也不懂修行，但她此刻看得分明。
眼前的徐公子哪还有之前温和如玉的形象，简直就是一把剑，一把即将染血出鞘的魔剑。
只是稍稍看上一眼，她就忍不住心神摇曳，差点魂魄离体。
但她终究是个刚强之人，不同于一般闺房小姐，她咬着牙，大声叫道：
“徐公子徐公子！！！”
只是两声呼唤，她就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额头冷汗直出，脸色苍白，鬓角打湿粘在一起，整个人趴在地上，模样狼狈，再无半点形象。
仿佛从天际传来的声音，像一汪清泉注入灵魂，徐立陡然清醒过来。
他眼中有红光溃散，一缕缕细碎的剑气泯灭于无形之间。
徐立吐出一口气，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
这种情形他在书中看到过很多次，却未曾想过自己也会遇到。
走火入魔！
修士中最常见也最危险的一个状况。
若是不能堪破迷障，便会陷入魔心之中，神智大变，心性大变，变成另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更有的还会修为倒退，彻底沦为废人。
而走火入魔最常见于闭关修行当中。
修士最爱闭关修行，闭关需要安静，一般都是一人独处，尤其枯燥，长时间闭关下，修士的心性就会被干扰，导致心魔作祟。
所以修士根据修为境界，一般都会将闭关时间安排在一个固定长度的时间段。
一些有条件的人还会专门安排门人弟子或者朋友扣关，就是为了唤醒沉沦于修行之人。
但走火入魔又不仅限于闭关之中，可能看到一副伤心的场景，听人说了一句很有感触的话，亦或者遭遇失败打击，诸多种种，各有不同。
像徐立这样，因为自己瞎几把想，搞得走火入魔的，还是很少见到的。
不过还好他修为不高，即便是走火入魔，症状也很浅。
加上修行剑道，剑修算是最难得走火入魔的修士了，一颗剑心可以斩尽诸多心魔。
所以田小姐的两声呼唤，加上徐立自身的剑心，这第一次走火入魔就让他轻松度过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徐立清醒过来，田姗姗感觉肩上移去了一座大山，本来觉得枯竭的力量又生出几分。
徐立见满地狼狈，倒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挥了挥手。
“无事。你们都退下吧，我需要独处一会儿。”
“可是……”
田姗姗还记得自己过来的目的。
“异人门交给我便是。”
徐立粗略感受了一下体内情况，发现修为竟又精进一分，神清气爽，好似突破了一样。
这走火入魔倒也不全是坏事，走出来竟然还有这好处。
“你唤醒了我，我便欠你一个人情，异人门我来挡，定护你田家一个周全。”
他本就是为了见识一下那个养鬼为祸，迷惑凡人的家伙是谁。
异人门正是老对头。
他刚才的推脱不过是见不得田家小姐的算计，吓一吓她而已。
异人门就算再厉害，难道为了区区一个田家，还能派出筑基真人不成。
而真人之下，他自问不弱于人。
“多谢徐公子。”
田姗姗大喜。
就算遭遇了些波折，但总算目的是达到了。
她已让下人快马加鞭，朝金华府赶去。
那个父亲的结拜大哥，她的夫家马上就会得到消息，到时候有宗师坐镇，他们田家才算安全几分，甚至还能找回父亲也不一定。
“下去吧。”
后花园中，很快便只剩下了一人，一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