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返回美丽的纳壶河谷
嫫婉虽然没有锋利的象牙,没有雄健的体魄,没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胆略和蛮力,但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赢得了包括戛尔芒母象在内的全体象的信赖,有效地统御着新象群。
然而,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
最严峻的问题是生存环境太恶劣了。
大黑山的古河道虽然没有领地归属问题,却土质贫瘠,植被稀疏,只有很少几片野芭蕉林和竹林,象身体庞大,食量自然也大,四十来头大大小小的象,四十来张嘴,天天都要吃,仅仅两个多月的时间,附近一带的野芭蕉和竹叶差不多被吃光了,连象平时不太爱吃的画眉草、知风草和椿树叶也差不多被席卷一空。吃饭问题是个大问题,食物日渐匮乏,象心浮动,成了不稳定的因素。古河道遍地都是石头,可石头不能当饭吃。再加上这儿海拔较高,白天有太阳照着还好,夜晚山风吹来,寒意透骨;象是热带动物,不耐寒,苦不堪言。真正是穷山恶水,饥寒交迫。母象们普遍消瘦了,由于食物不足,奶水就少,小象们也都瘦骨嶙峋。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其实在这一点上,象与人、鸟有共通之处;象也不能免俗,象也为食亡。
这两天,常有胆大的母象三三两两结成团伙,跑到古河道上游人类种植的玉米地去采食还没有熟透的青玉米。对象来说,偷吃人类种植的农作物,无疑是饮鸩止渴,恼羞成怒的人类或者会挖个捕象陷阱,上面用草皮盖严实,还在草皮上按上几个鞋脚印,象就是再长一个脑袋也辨不出真伪,难免坠入陷阱被送到动物园,囚禁在铁笼里,让喜欢幸灾乐祸的人类来指指戳戳;或者被一个老奸巨猾的老头儿用半块糯米糍粑一碗荞麦麸皮笼络住象心,驮货上山,到老林子里去运送木料,服沉重的苦役。象总是玩不过人的。
要免遭人类暗算,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这个穷山恶水的古河道,离开大黑山,迁徙到食物丰盛的地方去。嫫婉左思右想,盘算了好几天,也想不出有什么蓬莱仙境似的好去处。想来想去,只有回纳壶河谷。纳壶河谷是戛尔邦和戛尔芒象祖祖辈辈栖身居住的地方,故乡的土也肥水也美,植被茂盛,气候适宜,有一望无垠的野芭蕉林和竹林,吃了东边吃西边,西边还没吃完东边又长出来了,可以无穷无尽地吃下去。如果能迁回纳壶河谷,新象群就算是永远摆脱了饥饿与寒冷,永远摘掉了贫困的帽子,生活上了一个新台阶。可是,现在迁回纳壶河谷明智吗?象是记忆力很强的动物,流血的惨祸才过去两个多月,象们不可能这么快就淡忘,会不会触景生情再引发一场危机呢?迁回去不是,不迁回去也不是,难难难,左右为难,上下为难,东西南北中,全方位立体式地犯难。
再难也得想法子呀,总不能坐视象们饿死不管,也不能听任象们惨遭人类陷害。为了生存,还是得冒冒风险迁回纳壶河谷去。
那天半夜,嫫婉等其他象都睡熟了,悄悄地离开宿营地,直奔纳壶河谷。
一轮皓月把河谷照得如同白昼。
到处都是白森森的象骨,一片阴森可怖的景象。一只猫头鹰在树梢上唱着令象毛骨悚然的安魂曲。戛尔邦和戛尔芒两个象群的十六头成年大公象都躺在这块热土上了。惯食腐尸的鬣狗和秃鹫早就把大公象们啃食和啄食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具具狰狞的骷髅和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骨架。
嫫婉嗅着气味走到影叠眼前,象王昔日的威严和风采荡然无存,变成一具可以滚动的骷髅。它想起血战爆发时的情景,影叠暴跳着咆哮着,满脸正义与崇高,为捍卫神圣的领地甘愿抛头颅洒热血。血是洒了,头颅是抛了,可山河依旧,土地并没有因此而改变颜色,该长草的地方仍然长草,该长树的地方仍然长树。土地绝不会因为谁为它付出了生命而变得神圣起来。这真是一个带泪的可怕的黑色幽默。
它用鼻尖钩住影叠骷髅的嘴洞,吊起来,跑到纳壶河边,将骷髅抛进激浪翻滚的河里。
“扑通”,喧腾的河面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嫫婉在河边静穆地肃立了一会,算是默哀,算是简朴的葬礼。然后,它又折回河谷中央,再吊一具骷髅,拿去水葬。
它要秘密地将大公象们的尸骨全抛进纳壶河。为了生者能正常生活,它必须这样做;不能留下会让母象们触目惊心的大公象的尸骨,不能留下痛苦的回忆,不要重温昨天的残酷。这样的话,或许,象群迁回来后,就不会再引发新的危机。
那条该诅咒的罂粟花带早被连根拔掉,公象们鏖战厮杀的土地上、踩烂的草地上又绽出新绿,撞歪的树又挺直腰杆,一摊摊血迹被姹紫嫣红的野花覆盖得严严实实,只要再将这些散落在草丛中的遗骸清理完毕,两个象群仇杀的痕迹就算被抹干净了。
运送尸骨的工作很辛苦,路途虽然不太远,但骨架沉重,要用很大力气才能拖曳得动,来回一趟要耗费很长时间。嫫婉天天半夜溜到这里来,一直干到启明星升起才悄悄赶回大黑山的古河道。忙碌了半个月,才算把遗骸清理完毕。
当它将最后一具骷髅抛进纳壶河时,它站在河边默默祈祷,但愿戛尔邦和戛尔芒两个象群间可悲的仇杀,也像公象们的遗骸一样,被奔腾不息的江水永远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