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曾走过许多国家和地区，其中之一是著名的宇宙大陆。这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位于两极之间，天的四角之下。这里雨水充沛，丘陵山谷星罗棋布，位置得天独厚。最可贵的是——至少我曾到之处是这样——这片土地物产丰富，人杰地灵，空气也令人甜美陶醉。
那地的人肤色、语言、风俗、宗教都各不相同，千变万化，据说就像星星一样多姿多彩。这些人有好有坏，和其他较小的国家是一样的。
能来到这里真是我的造化。我在这儿待了很久，甚至学会了当地的语言，连他们的风土人情我也可称得上入乡随俗了。说实话，在那里的诸多见闻令人畅快。要不是老板差我回家，监督他的生意，我甚至会像本地人一样老死在这里（我会像本地人一样和他们一起生活）。
这壮丽而富饶的宇宙国里有座美好雅致的城镇，叫做灵魂。城里的建筑十分奇特。该城在全国得天独厚，有许多殊荣（我指的是起初的情形）。因此我可以说，该城在本国是首屈一指的。
城坐落在两国之间。根据我查到的最好最真实的记载，该城最初的建造者叫全能，他造该城是按自己所喜悦的，使之成为自己所造万物中的典范，位居首位，超过他在国中所造的一切。最初建成时，灵魂城是那么美丽，据说甚至诸神都下来看，为之欢唱。全能把这城造得那么美，同样也赋予其统管全国的权力。国中所有人都要承认灵魂是首都，向其效忠。此外，王也授权该城可以让万事为她效力，并赐予她能力，使之可以制服任何拒绝效劳的势力。
城中心有座堂皇庄严的宫殿，坚固得可称为城堡，舒适得可称为乐园；从大小来看，这宫殿丰富得可容下整个世界。全能王本打算把这宫殿作为自己独有的居所，其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原因部分是因他自己喜悦如此，部分是因为他不愿意可怕的陌生人来城里。全能王也把该城建成要塞，只把守卫的责任交给了城里的人。
该城建有完整的城墙，紧凑地连接在一起，牢不可破，除非里面的人自己打开城门。因为灵魂是其建造者绝妙智慧的结晶，最强的敌对势力也无法破坏城墙，除非城里的人同意。
名城灵魂有五道城门，供人进出。这些城门与城墙一样，坚不可摧，没有里面的人许可，就不可能打开。五道城门分别是耳门、眼门、口门、鼻门和感门。
灵魂城还有其他许多美妙之处，可以向人进一步显明她的荣耀和力量。城墙之内供应充足；该城有最健全完美的法律，仍存留于世；城里没有流氓、恶棍和不忠之人——那里的人都是真正的男子汉，彼此合一，要知道，这可是非常重要的。只要该城仍保持良善，忠于全能王，就一直得到他笑脸的光照、他的保护，因为这是他喜悦的。
但是，一段时间后，强悍的巨人魔鬼攻占了灵魂城，据为自己的居所。这巨人是黑暗之王，极为狂暴。您要想听的话，我们就先来讲讲这魔鬼的来龙去脉，还有他攻占灵魂城的事。
魔鬼本来是一位尊大有能的贵族，后来却穷困下贱。至于他的来历，他是全能王最初所创造的仆人，王让他身居高位，大有权力，并赐给他国中最好的封邑。魔鬼被称为“早晨之子”，拥有华美的产业，给他带来诸多荣耀，令他畅快，假使他没有变得贪得无厌，魔心膨胀到大得宛如地狱的话，本来应该能满足了。
看哪，他自诩伟大尊荣，心里渴望更高的位置，于是开始盘算如何才能成为万有之主，在全能王之下大权独揽。（这是全能留给自己爱子的位置，并且已经交付给他了）。
魔鬼先是自己盘算着该怎么办，后来又有一帮狐朋狗友支持他，一起谋划。他们商定，应当毁灭王的爱子，这样产业就落到他们手中了。简言之，他们制定了计划，确定了时间、口令，叛军集结起来准备发动进攻。但全能王和他的儿子鉴察万事，掌管万有；王爱儿子就像爱自己，不能容忍眼前的一切，因而大发雷霆：他会做什么呢？在他们刚刚开始实施计划之时，他就拿住他们，宣判了他们的罪行——背叛、可怕的悖逆之举、策划阴谋并妄图付诸实践。他不再信任他们，剥夺了他们的薪俸、荣誉和职位，之后又把他们逐出宫外，下在坑里，用锁链牢牢捆住，他们永不能再得一丝的眷顾，只能等待他定下的永远的审判。
现在他们丝毫不受信任了，失去了一切利益和荣誉，他们也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王的垂怜（被逐离开他的面，下到可怕的坑里）。可以肯定，他们从前骄傲，现在却又加上了对全能及其爱子的怨恨和愤怒。他们会的，一定会。他们在狂怒中四处飘荡，或许，如果他们能找到属于王的某物，大肆破坏，就能向他复仇了。最后，他们来到了这辽阔的宇宙国，开始对灵魂城下手了。鉴于该城是全能王最首要的作品，是他所喜悦的，因此魔鬼及其党羽会做什么呢？商议一番之后，他们开始进攻。他们知道灵魂属于全能王，因为王为自己建造该城，装饰得美轮美奂之时，他们也在场。所以当他们找到这地方时，就恐怖地欢呼嚎叫。他们咆哮着，好像狮子对着猎物嘶吼一般：“现在我们找到奖赏了，我们终于知道了该怎样报复全能王对我们所做的一切。”于是他们召开战前会议，商讨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来夺取灵魂这座名城。会上有四项议题要考虑：
首先，他们要不要都毫不掩饰地出现在城外，从而暴露自己的意图。
其次，去进攻时要不要就保持现在这邋遢下贱的样子。
第三，是让城里的人知晓他们的来意，他们的计划，还是用欺诈的言辞和手段来进行攻击。
第四，如果看到了城里的要人，要不要利用这良机派个人去干掉他？这样做是否有助于计划的实施？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即最好不要全部都出现在城里的人面前，因为出现很多人会让城里的人警觉，吓着他们。不过寥寥几人就不太会引起这样的结果。为了支持这一计策，魔鬼还进一步进行了说明，即如果城里的人警觉了，吓着了，“那就不可能攻占这座城了，”魔鬼说，“因为没有城里的人许可，无人可以进去。所以，只能派几个人，或者干脆就一个人，去进攻灵魂，我的意见是，就我去吧。”大家都同意了。
接下来他们讨论第二条，即是否就带着现在邋遢下贱的样子去进攻。答案同样是否定的。因为，尽管城里的人至今为止已经认识了——也必须认识——不可见之事物，却从未见过任何与自己一同受造之物处于像他们那样悲惨的无赖般的光景——提出意见的是凶猛的阿勒克托[2]。然后亚玻伦[3]表示赞同：“这话没错。只要我们中任何一个就以现在的样貌出现在他们眼前，都会惊吓到他们，他们就会森严守卫。要是那样，就如我主魔鬼刚才所说，我们就别想打任何主意了。”强壮的巨人别西卜[4]说：“没错，因为尽管城里的人像我们从前一样见多识广，但他们从未见过什么东西像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所以照我看来，最好伪装成他们熟悉的常见之物。”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后，他们又开始商讨究竟扮成什么去接近灵魂城才合适。众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后路西法[5]说，按他的意见，主人最好扮成城里的人所管治的某种动物：“因为，他们不仅非常熟悉这种动物，而且绝不会想到它会对该城有所图谋，因为它是在他们管治下的。为了迷惑所有人，主人变成的那种动物应该在城里的人眼里比其他动物更聪明。”所有人都为这条计策喝彩，因此决定，巨人魔鬼应该伪装成龙，因为那时城里的人熟悉龙就像现在的男孩子熟悉鸟儿一样，而他们见多识广，没有什么原生态的物种能让他们吃惊。接下来魔鬼和众喽啰继续讨论第三个议题。
要不要向城里的人表明来意，或者表明他去那里是要做什么呢？答案仍然是否定的。原因与前一议题一样，因为城里的人很强，而城又固若金汤，城门城墙都坚不可摧（更别说城内的城堡了），除非取得城里的人同意，否则他们无法进入。“此外，”群[6]（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说，“要是城里的人发现了我们的意图，就会向他们的王求援。这样一来，我们就大祸临头了。因此，要装作正大光明的样子，用各种谎言、谄媚之辞、迷惑的话来掩盖我们的意图，以这样的方式来进攻。要捏造绝不会发生的事，向他们允诺他们绝对找不到的东西，这样才能进攻灵魂，让他们自己给我们打开城门，让他们渴望我们进到他们中间。我之所以认为这会奏效，是因为灵魂城的人现在每个都天真无知，老实忠厚，他们不知道用诡计、谎言和伪善来进攻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从未撒过谎，不知道何为虚伪。要是我们乔装的话，他们定不能分辨。他们会把我们的谎话当真，把我们的虚伪当正直。我们允诺什么他们都信，尤其是如果我们讲虚谎的甜言蜜语，假装很爱他们的话。这样一来，我们的计划对他们而言就成了友谊、体面的事。”他的话无人反对，这计谋一出，就好比水沿着陡峭的山壁倾泻，无可阻拦。他们开始考虑最后一项议题了。
要不要派人刺杀城里的要人，这样是否有助于计划的实施呢？这回答案是肯定的。他们要杀的人是抵抗先生，或者称为抵抗军长，是灵魂城的头面人物，魔鬼及其党羽对他的惧怕甚至超过了对整个灵魂城的惧怕。谁去当刺客呢？他们委派底西福涅[7]负责，他是火湖中的一个狂暴的人。
开完战前会议后，他们就开始付诸行动了。他们向灵魂城进军，但所有人都是偷偷摸摸地，不让人看见。只有魔鬼除外，他大摇大摆。靠近城时他没有露出本相，而是躲在龙身体后的阴影中。
他们在耳门外停了下来，所有外面的事，城里的人都在这里听，而眼门则是守望观察的地方。魔鬼和随从来到耳门前，而刺客就埋伏在能够用弓箭射到抵抗军长的地方。做完了这些，这个巨人走近城门，呼叫里面的人。他只带了一个随从，叫做借口，以便遇到难题时给他充当说客。他来到城门下（按照当时普遍的方式），吹响号角叫门。于是城里的要人清白勋爵、意志勋爵、市长大人、掌史令和抵抗军长都来到城头上，要看看是谁在那里喊，他来是要做什么。
意志勋爵看到他站在城门下，就要他说明身份，从哪儿来，为什么用那么异常的声音呼唤里面的人。
于是，魔鬼开始了他的演讲，仿佛他是只羔羊一般：“灵魂名城的各位先生们，可能你们已经注意到了，我住得离你们不远。王让我效忠你们，尽己所能侍奉你们。因此，我可以对自己，对你们都忠贞无二。我有些事得告诉你们，所以请耐心听我一言。首先，我向你们保证，这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关乎你们，我现在所做的是为了你们的利益，以后你们就会看到我所言非虚。我现在向你们敞开心扉，因为，先生们，你们沉迷于奴役之中，受奴役却不自知，我来（要告诉你们真相）是要让你们看到，如何才能从这种奴役中得到充分的释放。”听到这里，城里的人来劲儿了，“是什么啊，快说啊！”他们心想。魔鬼又说：“关于你们的王，他的律法，我得提醒你们一些事，同样是与你们切身相关的。你们的王，我知道他大有能力，但他对你们说的话并不是真的，也不是为了你们的利益。首先，他的话是假话，迄今为止都是在吓你们。即使你们做了他吩咐禁止的事，他说的那些也不会发生，不会应验。要是真有危险，那么吃个果子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要受到那么重的刑罚，活在这种恐惧中真是一种可怕的奴役啊！其次，关于他的律法，我要多说两句。这些律法既不合理，又太复杂，难以忍受。不合理，前面已经说了，因为刑罚与罪行太不搭界了。生命与果子完全不同，两码事，但你们全能王的律法却规定，果在命在，果无命无。而且这也太复杂了，他先说你们可以吃所有果子，却又说其中一种不能吃。最后，最不能容忍的是，因为不准你们吃的那果子，也只有那果子，你们要是真吃了，就会得到目前你们还没见识过的好处。从那树的名称就能看出来，不是叫做‘分别善恶树’吗？你们知道分辨善恶的滋味吗？不知道吧。只要你们一直持守王的诫命，就不能尝到这滋味有多么美妙销魂，有多么令人神往地加增人的智慧。为什么还拘泥于黑暗蒙昧之中呢？为什么不长长知识见闻呢？现在，灵魂名城的众民啊，话说白了，你们不是自由的百姓！你们处在捆绑奴役中，令人痛苦的威胁悬在头上，理由却只有一条：‘我要这样，那就得这样。’不准你们做的事，你们要是做了，会给你们带来智慧和荣誉，这想起来难道不令人痛苦吗？你们要吃了那树上的果子，眼睛就亮了，就会像神一样。现在，事情都这样了，在哪个首领治下还会比现在受更大的奴役和捆绑呢？就像我指出的，你们大大地受缚，束手束脚啊。有什么捆绑比愚昧无知更大呢？有脑子的都知道啊！有眼睛比没眼睛强不是？同样，自由不是强过待在黑暗发臭的洞子里面？”
此时，就在魔鬼还在向城里的人讲这番话时，底西福涅放冷箭射中了站在城头上的抵抗军长，他头部受了致命伤，在城头上倒下死了。城里的人惊呆了，魔鬼却大受鼓舞。抵抗军长（全城唯一能作战的人）一死，可怜的灵魂城马上失去了勇气，没有了抵抗的斗志。这正是恶魔们想要的。魔鬼带来的说客借口先生站到前面，滔滔不绝起来，他的话大意如下：
“先生们，你们如此虚心受教，真是令我主人欣喜；我们真的希望你们不要拒绝我们用心良苦的建议。我主人非常爱你们，尽管他很清楚，这样做会招致全能王的愤怒，但他爱你们至深，因此甘愿冒比这还大的风险。他口中所言之真实，其实无须多言。他的话里就已经有了证据——树的名称说明了一切。因此，在我主许可之下，我只给你们一条建议。”此时他深深地向魔鬼鞠了一躬。“想想他的话吧，看看那树，那果子，记住，你们现在所知甚少，而吃了那树上的果子就会大开眼界。如果你们还想不明白，不接受如此绝妙的建议，那我真是瞎了眼错看你们了。”
城里的人看那树上的果子好作食物，且悦人的眼目，令人期待着这树会让人聪明，于是他们听从了借口的话，摘下果子吃了。哎，我其实该早些告诉你们，当借口在向城里的人讲话时，清白勋爵倒下去了（或者是从魔鬼一方射来的毒箭命中了他，或者是他突然感到头晕，再或者是借口这个背信弃义的老坏蛋呼出的臭气熏着了他，我个人认为最后一项是最有可能的），再也没能回过气来。因此，城里有两位勇敢的人死了。我称他们为勇敢的人，因为只要他们活着，灵魂城的美丽和荣耀就闪烁生辉。现在灵魂不再有任何高贵的精神了，他们都屈服于魔鬼，成了他的奴仆臣子，您继续读，就会明白。
现在，这些人死了，灵魂城其余的人在干吗呢？他们像是找到了愚昧人的乐园。他们证实了魔鬼的话。首先，他们按借口所说的做了，看看，想想，摘下了禁果，吃了。吃了后，他们立刻醉得晕头转向，于是打开城门，耳门、眼门都打开了，让魔鬼及其党羽进了城，完全忘了他们良善的王全能，他的律法，以及他郑重的警诫：违背律法将遭到审判。
魔鬼进了城门，向城中心进发，以便尽可能巩固战果，万无一失。此时，城里众人的感情都倾向于他了。他觉得应当趁热打铁，于是更进一步地欺骗他们：“看哪！可怜的灵魂！我做的这一切，其实是为了你们的荣誉，让你们更自由。但是，看哪，看哪，你们现在需要人来保护。你们清楚，全能听到这里发生的事，就会来的。因为你们挣脱了他的束缚离他而去，将会令他不快。你们怎么办呢？醍醐灌顶之后，还会容忍别人夺走你们的权利吗？你们自己怎么解决？”
于是他们众口一词地说：“你统治我们吧！”魔鬼欣然接受，当上了灵魂城的王。魔鬼登基了，接下来城里的人把城堡给了他作产业，让他控制了灵魂城的全部力量。因此，他住进了城堡。本来，这座城堡是全能王按自己的喜悦建造在城里的，现在却成了魔鬼的巢穴。
魔鬼得到了富丽堂皇的城堡宫殿，他还会干什么呢？当然是使之成为自己的要塞，装备上各种火力，以便对抗全能王，并制止所有想要使之重归全能王麾下的努力。
做了这些，他还觉得不够安全，想起要建立新的政治结构。于是他随心所欲地任免官员，市长大人（即悟性勋爵）和掌史令（良心先生）都被解职了。
市长大人虽是个聪明人，也和其他人一样赞同让魔鬼进城，但魔鬼认为他不适合继续保有之前的尊荣，因为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所以魔鬼让他处在黑暗之中——不仅是剥夺了他的职务和权力，还建了一座坚固的高塔，就在他官邸的窗外，挡住了阳光。如此一来，他的家，整个居所，都完全黑暗了。没有了光，他就仿佛生来瞎眼的人一般。他的家与监狱无二，而且他也不能走出家的边界。现在，就算他有心为灵魂城出力，又能做什么呢？还能有益于她吗？所以，在魔鬼统治灵魂时（整个城在他之下，顺服于他，直到一场战争后从他手中获释），市长大人对灵魂这座名城而言，与其说是帮助，不如说是累赘。
至于掌史令良心先生，在该城陷落前，他熟知王的律法，充满了勇气，在任何场合都忠实可靠地讲真话，他口才极佳，英气十足，心中是明智的判断。现在，魔鬼容不下他了，因为尽管他也赞同让魔鬼进来，但不管用什么花招、试探、计谋和策略，都没法让他完全效忠。确实，他已大大远离从前的王，也十分喜悦魔鬼的许多法则和作为，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因为他并不完全属于魔鬼，还会不时想起全能。一想起全能王的律法，他就会惧怕，进而竭尽全力狮吼般地对着魔鬼大叫。有好几次他发作时（有时他会可怕地发作）吼声震撼了全城。因此灵魂城现在的王可容不下他。
城里所有还活着的人中，魔鬼最怕的就是掌史令。因为他的话能撼动整座城，就像呼啸的惊雷一般。既然魔鬼无法让他完全效忠，只好绞尽脑汁思索如何让这位老绅士堕落。魔鬼使他沉湎于酒色，以麻醉他的思维；用各样虚浮之事来使他的心刚硬。魔鬼实施计谋腐蚀了良心先生，一点点地将他引入罪和邪恶之中，最后他不仅堕落，还被玷污了，几乎丧失了所有是非之心。但魔鬼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再无法取得更大进展。因此他实施了另一套计谋，即让全城的人都认为掌史令疯了，不值得尊敬。他趁良心先生发作的时候说：“如果他没疯，为什么不一直这样呢？听我说吧，所有疯子都会发作，吼叫着说话，这位年迈昏愦的老先生就是如此啊。”
魔鬼用一种又一种的手段让全城的人都轻蔑地无视掌史令的话。并且除了上述方法外，魔鬼还有办法让这位老先生在高兴的时候闭口不言，否认自己发作时的话。其实，这是另一种使他显得荒谬的手段，令全城的人没一个尊敬他。而且，他现在也并没有自由地为全能王代言，而是在武力束缚之下。此外，他有时对某事大发雷霆，有时对这事却无动于衷。所以说现在他的做法不可捉摸。有时他好像沉睡了，甚至像是死了，即使是在全城的人都追求虚浮，随着巨人魔鬼的笛声起舞的时候，他也置若罔闻。
有时，掌史令雷鸣般的呼喊令全城的人都战兢恐惧，当他们告诉魔鬼时，他会回答说，这位老先生的话既非出于爱，也非出于对他们的同情，只不过是在瞎说。所以应当让自己安静下来，镇定，把一切都放下。只要能让人们感到平安的话，他都会说出来。他经常说：“灵魂啊！想想吧，尽管老先生发火了，喋喋不休地讲这些震耳欲聋假大空的话，但全能王自己并没说什么啊！”魔鬼是满口谎言的骗子，掌史令每次抗议灵魂城的罪都是神在藉着他向他们说话。但魔鬼又继续说：“全能王并不在乎灵魂城的背叛，不在乎失去这城，也不会因你们把城交给我而找你们算账。尽管他知道你们过去属于他，但你们现在属于我是天经地义的。他已经和我们挥手告别，让我们自己顾自己了。”
“此外，灵魂啊！”魔鬼说，“想想我怎么竭尽全力侍奉你们，尽我所有使你们得益。我敢说，你们现在效忠我而遵循的法律和习俗，比起之前你们所拥有的乐园，带给了你们更多的安慰和满足。你们自己也十分清楚，我大大扩张了你们的自由，然而你们却真闭塞啊！我没有对你们施加任何束缚，你们没有律法典章；我也不会用审判来恐吓你们。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人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除了那个疯子——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我已向你们保证，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自己作王，我不会控制你们，正如你们不会控制我一样。”
这样，掌史令出来扰动他们的心时，魔鬼就以此安慰他们，这些该死的谎言让全城的人对良心先生这位老绅士怒火冲天。一些地痞有时也想干掉老先生。我在城里多次听到人们说希望他离他们十万八千里，不想看到他出现在眼前，不想听到他的声音，甚至看到他都会感到不舒服，尤其是他们记起以往他怎样威胁、责备他们（尽管他现在已经非常堕落了），让他们大为惊恐，大受折磨。
但他们的愿望是徒劳的，老先生仍生活在他们中间，我不知道，除了全能王以大能和智慧保守着他之外，还有什么能让他安然无恙。此外，良心先生的家像堡垒一样坚固，紧挨着城里的一处要塞。并且如果有暴民想要赶他走，他可以拉起水闸，让洪水吞没包围他家的人。
不说掌史令了，谈谈意志勋爵吧。他是灵魂城的另一位名流。他与城里的其他人一样出身高贵，而且比其他人拥有更多产业。此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享有某些特权。总的说来，他是个充满力量、决心和勇气的人，任何人都没法强迫他。但我要说，不管他是否为自己的财产、特权、力量和别的什么而骄傲，他现在不屑于做奴隶，因此在魔鬼手下谋了份差事，做了个小官。他是个刚愎的人，雷厉风行，魔鬼在耳门讲话时，他是第一批表示赞同并全盘接受，打开城门让其进城的人之一。因此魔鬼挺喜欢他，给了他一个职位。魔鬼知道他做大事的勇气，所以盘算着让他成为得力干将。
于是魔鬼召他来，对他讲了心中的秘密。魔鬼无须花费什么口舌来说服他，他一开始就甘愿放魔鬼进来，现在也甘愿事奉魔鬼。当这暴君明白意志勋爵甘愿事奉自己，而且他的思想也已扭曲之后，就让他管理城堡，并负责灵魂城的城墙和城门。并且，任何事如若未经他许可，那么在城里任何地方都不能做。所以，现在意志勋爵在城里的权力仅次于魔鬼，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他不同意，不喜欢，那么任何事都不能在城里发生。他有一位秘书叫做头脑先生，这人各方面都和上司相似，本质上他们俩真算得上一个人，实际上也差不多了。现在灵魂城有目标了，要满足意志和头脑的情欲。
但我无法忘记，当意志被权力冲昏头脑时有多么令人绝望！首先，他断然否认自己理应事奉自己从前的君王。然后，他宣誓效忠新主人魔鬼，就加官进爵了。哎！你没法想象他在灵魂城都干了些什么，除非你亲眼看到。
他先是恶毒地中伤掌史令良心先生。他既不能容忍见到良心先生，也不愿听他的任何话。见到他时，意志勋爵会闭上眼，听到他声音时也会捂住耳朵。意志勋爵也无法容忍城里任何地方出现关于全能王律法的只言片语。比如，他的秘书头脑先生家里有些全能王律法的破旧羊皮纸残卷，他一看见，就抓起来扔掉了。掌史令有一些用来学习的律法，但意志勋爵绝不会看。他也在想，并也如此说：市长大人的家太亮了，有损灵魂城的利益——即使是烛光他也不能容忍。现在，除了他的主魔鬼喜欢的那些东西，再没什么能让他喜悦了。
没什么人能像他那样满大街地吹捧魔鬼大王的勇敢品质、明智作为和伟大荣耀。他在灵魂城的街道上游来荡去，吹捧他主人的辉煌。他为了称赞他那个英勇的首领，竟然可悲地让自己置身于泼皮无赖之中。不管在哪儿，只要他一找到这类仆从者，就会和他们一起称兄道弟。在恶事上，他无师自通，也无须什么人下命令就会去作恶。
意志勋爵还有个副手，叫做情感先生。这人毫无原则，因而要对自己的人生完全负责——他完全随从肉体，因而大家叫他“邪情”。他和头脑先生的女儿私欲坠入爱河，结为连理。他们生了几个孩子，三个邪恶的男孩分别叫卑鄙、粗口、恨恶责备，三个女孩是嘲笑真理、轻慢神，以及最小的小女儿报复。儿女们都在城里成家了，生了一大堆捣蛋鬼，人数太多，就不一一列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