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人士如何管理自我

为什么这么多聪颖、胸怀大志的专业人士，生产率与自我满意度总是不如预期？为什么许多人的职业生涯原本蒸蒸日上，后来却发展趋缓，进入了瓶颈期？本文作者之一是商学院教授并担任企业顾问，另一位则是精神科医生，根据我们二人的经验，拥有高成就的人，常因对自己的表现感到焦虑而妨碍了事业发展。他们习惯了事情得来不费工夫，所以往往会回避那些真正考验他们、要求他们学习新技能的任务。他们必须维护成功人士的形象，因此不愿意冒险，宁可蹲下身来，躲进一般例行工作里，但这么做却牺牲了个人的成长。

在向我们咨询过的高管与经理人当中，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我们两人提供咨询的经验合计超过35年，曾协助过约六百位专业人士。许多一向表现优异的人士，宁愿把错的事情做得很棒，也不愿把对的事情做得很差。当他们发现问题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通常不愿意承认，而且拒绝向他人寻求帮助。

以一家企业软件公司的高级销售主管为例，我们姑且称他为Ted。他事业极为成功，在处理大订单方面表现卓越，而这部分的业务是公司最重要的营收来源。他对产品了解透彻，懂得客户的难处，也拥有灵敏的嗅觉，而且知道如何与真正有权做决定的人打交道。多年来他一直享有掌声，获得丰厚佣金，但后来他开始察觉到有些东西消失了。公司新的发展方向是转型为“软件即服务”（software-as-a-service）的商业模式。虽然原有产品还是营收的最大来源，但所有的创新和资源都投注于订阅服务（subscription offering）上。刚开始，Ted没把这一切放在眼里.“只不过是找一些电话销售，来做一些鸡毛蒜皮的生意，我负责的都是大订单。”他说。很快，他就发现大势不妙：他在公司及这个产业里，变得越来越边缘化。但恐惧和自我怀疑让他动弹不得。他的专业定位和自信，全都寄托在“成功的销售人才”这个身份上。

再看看我们姑且称为Coulter的一位律师，他以诉讼技巧、聪明才智而知名，天生适合在法庭上发挥，写起诉状分寸拿捏得十分精准。某次，他接到一个需要阅读大量技术性文件的项目，原本他以为只要卷起袖子工作就行了，不料却发现自己对那些文件的内容缺乏足够的专业知识，不能理解助理提出的调查报告。于是他开始深夜和周末独自待在办公室里，吃力地阅读解析那些事实。几乎到了开庭前夕，Coulter才终于向他人求助；突然间，他的同事必须留下来加班帮他，因此对他感到不太高兴。

延续成功的四大步骤

当然，这种现象部分应归咎于组织内的领导者。他们并不乐意听到某人正在痛苦挣扎；而且尽管他们口头上会鼓励员工求变创新与审慎冒险，但未必会奖励新的做事方式。我们访谈的一位高管就说：“我的老板喜欢我们创新，但必须第一次就做到完美无暇。”另一位受访者坦承：“我们一遍又一遍告诉下属，会支持他们在专业上的发展；可是，一旦新项目不能立刻奏效，我们基本上就会把他们逼到悬崖边。”

然而，我们还是可以打破这种循环，向专业成长迈出新的一步。首先，你必须好好审视自己，看清楚是哪些因素加重了你的焦虑感，你因为要缓解压力而做出无益的行为。接下来，你必须采取“反直觉”（counterintuitive）的行动，鼓起勇气，跨出你的舒适区。这不会在一夕之间发生，你必须先承认自己的弱点，这也是充满干劲的专业人士不愿意做的，他们总是不计一切代价极力维护自己的形象。

为了延续成功的事业，你必须敞开心胸学习新经验，这可能会让你充满不确定感，甚至会觉得自己能力不足。但记住，这只是一时的感觉，之后你的专业能力会更上一层楼。

让我们来探讨一些能帮你超越自我设限的步骤。

步骤1：把过去抛到脑后

说到接受新挑战，想必你曾有过不愉快的经验。研究显示，大多数人会将过去的负面经验，与眼前的情境做非理性的比较；我们的经验也证实了这一点。但痛苦的记忆未必就是寻求改变的绊脚石。

关于你个人过去的行为，以及组织对诚实和冒险的响应态度，在现实上与感知上是有差异的，我们提出一个对我们客户很有效的练习方法，能助你区分两者之间的差异。回想过去有哪一次你曾尝试新事物，结果却令人失望。为什么当初你会接下那个任务？为什么你认为自己的表现不佳？你有寻求协助吗？当时你对自己表现的想法，与同事对你的表现所持的看法是否一致？现在，你对情况已经有了不同的了解，如果事情重新来过，你会有不一样的做法吗？针对你目前正在评估的冒险行动，以及过去那次负面经验，将两者的相似与相异处分别写下来。找出两者的重大差异，会让你比较容易继续向前迈进。

或者，你可以回想一次失败的冒险经验，然后从另一个人的角度来改写整个故事。比如，某个老客户原本与你公司成立不久的咨询部门签了约，却突然改变主意，把项目转给你的竞争对手，这件事你一直耿耿于怀。好，现在假设你是他，重新叙述这件事情：也许他的老板突然提出了新的要求，也许他的公司必须重新评估成本或产品特色。你不需要相信这些情节，但只要承认其他情况是有可能存在的，就可以提醒你：那件事并不完全是你的问题。

还有另一个简单、但出奇有效的方法，就是把某一段不愉快的人际互动过程写下来，大概一页就够了，然后重读，并在事实部分画线。你会发现，其实只有少数几句话画上了线，其余纯属你的诠释。重点在于，一旦你用不同的方式来看待这段痛苦的互动，就可以把过去抛到脑后了。

这个方法帮了Joanna的忙，她是一家国际烈酒公司的营销经理，擅长针对大型高档零售商，研拟精密的品牌促销行动。但当公司开始通过网络直接销售给消费者，就需要一套全新的销售技巧。一开始，Joanna坚持既有做法，认为过去的营销手法在网络上一样有效，也拒绝向别人求助。但她做起来非常吃力，后来终于强迫自己认真思考为何如此害怕尝试新媒介。她从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开始回忆：在一家出版公司担任助理。她曾自告奋勇提出一项有风险的作者宣传计划，那位以坏脾气闻名的社长向她丢铅笔。Joanna现在年岁较长，也较成熟了，对这件事可以一笑置之，但这个经验在这些年来，不知不觉影响了她在职场的作风。如今回想起来，Joanna理解到，当初的问题不是出在她判断失准或错估风险，而是那位社长的行为有欠专业修养。她可能只是把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宣泄在年轻没经验的Joanna身上。

每个人心中都难免会有“自己不够好”的强烈感觉。但如果从别人眼中的现实来看，我们的个人灾难根本微不足道。

Joanna明白多年前的那个事件阻碍了自己的进步之后，便给了自己一个挑战，自愿加入一个项目小组来探讨新通路的商机。她还请一位同事扮演她的咨询对象。这不仅是为了测试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也是要为自己打气。原本她和那位同事碰面时的压力很大，只是为了促进她的职业生涯发展才见面，但后来两人的每月例行聚餐变得很有成效。最后，Joanna跳槽到一家全球化妆品公司担任副总经理，负责促销免税产品。她建立了一个聪明、理智的工作团队，决心不再让内心的恐惧阻碍了创新求变。

步骤2：运用支持系统

高成就的人通常都很独立，不认为自己需要很多协助。即使那些有幸遇到良师的人，也会认为是因自己的杰出贡献而获得赏识。当他们晋升到高位，也成为别人的导师，就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恐惧、疑惑，或是能力不足。更糟的是，他们选择倾吐心声的对象，常常只说他们爱听的话，而非他们必须听的话。

Catherine就是一个例子，她在一家快速成长的软件公司担任经理，向来习惯高管团队给她高评价。担任这项职务几年后，有一次她必须主持项目会议，其中包括讨论一项由她的前主管负责的项目，而他现在已晋升到更高的职位。Catherine一直拖延着，没去看他的简报，因为担心自己没办法报告得像他那样精彩。她害怕自己会表现得很愚蠢，或是在这位她真心景仰的前辈面前出糗。她一直拖延着，直到简报的前一晚才终于看了报告的内容，并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给前主管，谨慎地提出了一些问题。很令Catherine意外的，前主管毫无戒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还对简报内容提出建议。她彷佛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发现自己没有早些请教他是多么不明智。

许多拥有高成就的人会因为担心自己的表现不够水平，而不愿意听取他人意见。这么做等于是自寻毁灭。你应该设法建立一个支持网络，定期请人给你真诚坦率的意见，即使这个过程是痛苦的。

我以前的一位教授菲尔·丹尼尔斯（Phil Daniels）曾提出所谓的SKS：你可以请教别人“该停止做什么事”（stop doing）、“该继续做什么”（keep doing）、“该开始做什么”（start doing）。

你在检视那三个问题的答案时，应思考或者询问，他们为什么建议你停止某种行为（也许你认为那是你的强项）。再想想，你是否太小看了自己的某些技能或作为，只因一切得来太容易。也思考一下，为什么他们建议你学习其他技能。

步骤3：愿意示弱

找一位亲近的人，对着他练习承认你对某件事没有把握，或者承认自己犯了错；或者，练习承认对非自己专业领域的一些计划，感到不确定或者犯了错。承认一些小失败，而不要搬出一大串脱罪借口。再以另一位高管为例，他在公余之暇，担任一个地方性非营利组织的董事。他认同这个组织的宗旨，也希望能回馈小区。但从现实来看，他白天必须上班，家里有小孩要照顾，妻子也有全职工作，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应付董事会的事务。他缺席董事会议，提出很多借口，而且回避那些会暴露他无法履行职责的任务。

默默煎熬了九个月，他才终于对妻子吐露，自己恐怕无法胜任那个工作了。即使到了这个时刻，他还是觉得羞辱，不愿意承认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结果，仅仅把他的焦虑表达出来，就产生了令人惊讶的舒缓作用。他又与几位好友分享了心事，几天后，他决定辞去董事职务。他很简单地对董事会表示，肩上的责任已经过多，虽然日后还是会协助他们，参与一些募款活动，但无法再担任正式职务。他的同事当然早就察觉他其实很辛苦，其实非常庆幸事情事情总算有个解决方法，也真心感谢他承诺以后会在能力范围内继续参与。他的坦诚态度，改善了他与董事会的关系。

再看看另一位高管Ann的例子。她请分析师示范如何建立模型，以便更精准预测公司的营运。分析师一头栽进数据中，用非常技术性的术语来说明那个模式。Ann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听不懂，但还是吞下了傲气，打断对方的谈话：“抱歉，这个领域我不是那么熟悉，你能解释这些术语，并且说得慢一点吗？”分析师于是用较清楚的话语来说明，这么一来，一些有问题的假设就浮现了。这次会谈的气氛变得融洽许多，最后，双方对公司面临的挑战也有了更多了解。

不承认自己的弱点，经常会造成惨痛的后果。另一种练习示弱的方法是，刻意将自己放进一个一无所知的情境中。去学一种与你出身背景完全无关的语言。参加一个你不能选书的读书会，而且强迫自己每次开会都要发言。

你的同事和朋友，也非常可能都是不习惯流露心事的高成就人士。你若跨出勇敢的一步，承认自己的弱点，就会向身边的人发出强烈的讯息，鼓励他们仿效你。

步骤4：专注在长程目标

如果怀着远大的目标，就得禁得起一时的挫败。当你放眼大局，通常会多给自己一些犯错的空间。Steven是一位热心维护民权的律师，有一次，他要撰写的辩护词并不是他熟悉的领域，一想到可能会在自己最敬重的法律界人士面前显得无能，他真是吓坏了。那个项目和他的专长领域相距不远，令他更胆怯，因为他认为，自己应该很容易就知道如何反应才对。

Steven明白，他必须容忍自己显得平庸一些；对高成就的人来说，这真是令人震惊。他权衡以下两者的轻重：一方是可能会写出一份不够水平的辩护词；另一方则是拓展自己的专业能力，并对项目做出有影响力的贡献，这么做可以带来更大的好处。结果是Steven所做的努力赢得了同事的尊敬。这次踏实的努力证明了，他有能力跨出自己的舒适区。

追求长期的成功，必须甘愿承受免不了的短期风险。拥有高成就的人往往会因害怕失败，而不敢冒险。Rick就是一例，他是一位受人敬重的教授，但不擅长团体内的活动。他的学生喜爱他，但同事对他拒绝参与组织里的事务却越来越有意见。除了他自己计划要做的事情之外，没办法期待他完成其他任务。Rick刻意忽略同事的意见，部分原因在于，他知道自己对于组织的事务较缺乏天份。但最重要的是，他太专注自己的教学、研究和著作发表，无暇他顾。不幸的是，未能顾及大局这件事毁了他，Rick后来没有获得学校续聘。换了新工作后，Rick决心改变作风，花费时间和力气来强化参与组织事务的能力。虽然一开始，他很担心不能专注在教学工作，但他的远见终究获得报偿：不论从哪方面来看，目前他都是系上声望最高的教授之一。

Rick还是会对自己的弱点感到焦虑，他就是这样的人，但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也是让他表现如此好的原因。他从不会对现况感到满足。

把对的事情做好

对拥有高成就的人来说，把对的事情做得很糟令人痛苦。把事情做好就令人满足多了，即便是把时间花在该事上并不是最恰当的。如果想在新层次或新方向上维持优异表现，你必须要保持谦卑，这需要练习，也需要耐心（虽然你不见得有耐心）。然而，如果想把对的事情做好，这是必须踏出的一步。

托马斯•德隆（Thomas J. DeLong）是哈佛商学院管理实务的讲座教授，著有“Flying Without a Net”, HBR Press, 2011）。莎拉•德隆（Sara DeLong） 是托马斯•德隆的女儿，是一位私人执业的精神科医生，也在旧金山的小区心理健康中心服务，并且是加州大学旧金山校区（UCSF）精神医学系的助理临床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