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张先

990年—1078年，字子野，乌程（今浙江湖州吴兴）人。北宋时期著名的词人，曾任安陆县知县，因此人称“张安陆”。天圣八年进士，官至尚书都官郎中。晚年退居湖杭之间。曾与梅尧臣、欧阳修、苏轼等游。擅作慢词，与柳永齐名，造句工巧，曾因三处擅用“影”字，世称“张三影”。

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

（时为嘉禾小倅①，以病眠，不赴府会。）

水调②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

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③，往事后期④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笺注

①嘉禾小倅（cuì）：嘉禾，宋时郡名，即秀州，今浙江嘉兴市。小倅，即小副官。这里指判官。张先此时在嘉禾任判官。

②水调：曲调名，相传隋炀帝开凿汴河时自制此曲《水调歌》，唐代称《水调歌头》。

③临晚镜，伤流景：就镜自照而感伤衰老。杜牧《代吴兴妓春初寄薛军事》中有“自悲临晓镜，谁与惜流年”句。

④后期：一作“悠悠”。从词义看，“悠悠”空灵而“后期”质实。

译文

当时我任秀州通判，卧病在床，未去府衙。

端起酒杯细细聆听着美妙的《水调歌》，午间醉后醒来，可心中的愁闷却无法排遣。送别了春天，春天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晚上照一照明镜，惋惜流逝的美好时光，昔日的旧事，明明记得很清楚，后来却是徒劳如同云烟。

沙滩上并立的鸳鸯已栖息，池塘上一片苍暝，风吹走了流云，皎洁的月光下花儿舞弄着自己的阴影，顾影自怜。重重叠叠的帘幕密密地遮住了灯光，随着风儿摇曳不定，人们渐渐地进入梦乡万籁俱寂，明日的落花应该铺满了小径。

简析

此词为临老伤春之作，为张先词中的名作。全词将作者慨叹年老位卑，前途渺茫之情与暮春之景有机地交融在一起，工于锤炼字句，体现了张词的主要艺术特色。

这首词通过惜春伤春情绪的描写，感叹年华易逝和孤独寂寞的处境。叹老嗟卑，是封建时代诗词中常见的内容，但由于作者长于炼句，精雕细琢，使本词所写春天夜景颇有新意。其中“云破月来花弄影”之句，更是千古名句。据陈师道《后山诗话》及胡仔《苕溪渔隐丛话》所引各家评论，都说张先所创的词中以三句带有“影”字的佳句为世所称，因此，人们誉为“张三影”。

一丛花·伤高怀远几时穷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①乱，更东陌、飞絮蒙蒙。嘶骑②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③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笺注

①千丝：这里指柳条。

②嘶骑（jì）：嘶叫的马。

③桡：船桨，指代船。

译文

登上高楼，伤怀远去的人事，我心中的无限伤痛何时才能消退呢？人世间没有什么能像相思之情这样浓烈了。与心上人分别的愁绪，就像眼前这千条柳丝一样纷乱飞舞，那东边的大路上，飞絮如雪一片迷蒙。嘶鸣的坐骑渐渐远去，沿途一路风尘，爱人啊，你让我到哪里去寻找你的行踪？

眼前一双鸳鸯正在水波潋滟的池水中嬉戏，此水南北相通，小船往来。黄昏之后，我放下阶梯走下画阁，我只能再次凝望着帘外朦胧的月色想念你。孤独寂寥真令人幽怨无穷，细细想来，自己尚不如桃花杏花，它们还懂得嫁与东风。

简析

这是一首闺怨词，描写一位女子念远伤怀的情状。最后两句，以桃杏喻人，设想新颖，无理而有情，妙绝，以致欧阳修戏称他为“桃杏嫁东风”郎中。

全篇紧扣“伤高怀远”布局谋篇，从登楼远望，为眼前之暮春景色所感伤，引出对情人远去的怅惘之情。设想奇妙，抒情深婉细腻，将女子极细微而深刻的心思传递出来，将自怜自怨的爱情愿望化为对现实生活的无声抗议。

千秋岁·数声鶗鴂

数声鶗鴂①，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②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③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④。

笺注

①鶗鴂（tí jué）：即子规，也就是杜鹃鸟。《离骚》有“恐鶗鴂之未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劳”句。

②永丰：坊名，当在洛阳。白居易《杨柳词》有“永丰东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句。

③幺弦：琵琶第四弦，发音细小。

④凝残月：一作“孤灯灭”。

译文

几声杜鹃鸟的啼鸣，仿佛在告知人们春日的繁花即将落尽。因为惋惜逝去的春光，我在花丛中折了几枝残花来凭吊。细雨如丝，狂风骤起，正是梅子青青的时候。永丰坊中的那棵柳树，尽管无人光顾，也终日纷飞着漫天的柳絮，好似冬日的雪花。

不要再去拨弄那琴弦，细细的琵琶之声如泣如诉，那种幽怨的曲调更令人愁肠百结。苍天不会老去，深情也永远不会断绝。我的心似双丝结成的网，互相结缠着千万个难解的结。又是一个孤独难熬的长夜过去了，东窗外天色还早，天际还凝结着残余的月色。

简析

这是一首描绘伤春伤别和抒写恋情相思的词篇。它含蓄地表达了爱情遭受摧残之后的惆怅和哀怨，反映了爱情的坚贞和生死不渝。声调激越，极尽曲折幽怨之能事。

这首词以直抒胸臆为主，但又兼用比兴，风景描写在词中的主要作用是气氛的渲染和感情的烘托。作者还恰当地采用民歌中谐音隐语的表现手法，加上巧妙化用前人诗句，就更增添了这首词的抒情气氛。韵高而情深，含蓄又激越，可以说，兼有婉约与豪放两派之妙处。

青门引·乍暖还轻冷

乍暖①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②，又是去年病。

楼头画角③风吹醒，入夜重门静。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

笺注

①乍暖：忽然变暖。

②中酒：醉酒。

③画角：军中号角，因涂有色彩故曰画角。

译文

天气忽然变暖还带着些许的寒意，一天里风雨交加直到晚间才停歇。庭院中寂寞清冷，又到了清明时节。对着落花醉酒酣饮，这伤心病痛与去年一样。

晚风吹来，谯楼上画角嘶鸣，我被这声音惊醒，方才发现夜已深沉，层层大门已经关闭，庭院更加宁静。更让人忍受不了的是那轮明月，隔着墙送来秋千的影子。

简析

此词为春日怀人之作。全词含蓄婉转，丽辞腻声，词构思别致、精巧，用景表情，寓情于景，尤其是词之末句，写人却言物，写物却只写物之影，影是人，人又如影之虚之无，确实写出了隽永的词味。总之，张先词艺术上的含蓄和韵味，此词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醉垂鞭·双蝶绣罗裙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①，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笺注

①不深匀：不化浓妆。深匀，指浓妆。匀，搽抹。

译文

在东池的酒宴上初次遇见你，你穿着绣有一双蝴蝶的罗裙。娇美的脸上淡妆素抹，如春日里色彩淡雅的鲜花。

众人都夸赞你杨柳般柔软匀称的细腰，但我细细端详一番，发现你处处都是那么美好。你衣服上的图案更是华美动人，舞蹈的时候衣袂纷飞就像黄昏时云雾中的群山，烟云依依，好似白色的云朵镶在裙边。

简析

本词为宴席上赠妓所作，内容上无甚可取，艺术表现上却有精湛之处。词人寥寥几笔，便如真似幻地勾勒出了一风尘女子的迷人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