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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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初露端倪

杨世会准备动身回上海的前一天,他整日都呆在医院里,没有出门。

平时小薛一向是避嫌的,他的事情自有打杂的和女佣动手去做,她总是不愿意插手。

可是今天她却一反常态,到厨房里给他洗衣服。

杨世会劝她说,交给女佣洗好了。

但是这一次,小薛却坚持要自己冼。

她默默地搓洗着衣服,不再像平时那样,笑语盈盈了。

衣服洗好后,她又把它们仔细地晾晒上。

之后,两个人便又一起到江边去散步。

杨世会向小薛一一列举着他回到上海后需要办的那些事情。

他说,办好这些事情,大概需要两个月左右,等这些事情办好了,他一定还会回来的,他让小薛耐心地等着他。

小薛只是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走到临江人家背后堆有芦蓬的沙滩上时,小薛嘴里突然轻轻地唱起歌来。

她唱的是当时很流行的一支歌曲:郎呀,郎呀,我的郎。

杨世会只是静静地听着,一面和小薛并肩走着,一面低头看着她的脚。

小薛的脚圆圆的,穿的布鞋的式样也非常的好看。

吃过晚饭后,杨世会收拾行装,发现替换的衣服鞋子,面巾牙膏,小薛都已经细心地替他折叠放好了。

飞机是凌晨的时候起飞,因为是在武汉附近的上空,怕遭遇重庆与美国的飞机。

杨世会要后半夜才过汉水去机场,整理好行装后,他就和护士长,还有其他的护士一起闲谈。

当时恰好又逢灯火管制,大家放下了窗帘,房间里点起了蜡烛。

小薛因为白天一直在忙碌着杨世会的事情,感觉有些累,在床上靠了靠,不久就睡着了。

虽说已经是春天了,但是春寒料峭,夜晚仍旧十分的寒冷。

杨世会站起身来,轻轻地为她盖上一条被子,她也没有发觉,依旧沉沉地睡着。

动身的时刻到了。

杨世会看小薛睡得正香,就不忍心叫醒她。

护士长说:“如果小薛醒来后见你走了,没有叫醒她,她肯定会哭的。”

杨世会于是走上前去,看了看她正在熟睡的脸,然后俯下身去,轻轻地叫醒了她。

小薛猛地坐起来,迷迷糊糊的。

杨世会说:“我要出发了。”

小薛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马上起身下床。

她与护士长,还有其他的护士们,一起把杨世会送到了大门外。

子夜时分的街道,冷冷清清,伸手不见五指,已经没有一个行人了,也没有一盏路灯。

杨世会坐上包车,她们站在门口,用手电筒一直照着他转过石板铺就的街道转角,直到看不见为止。

杨世会到武汉去办报之后,在写给石季婉的第一封信上,他就提到了小薛小姐。

他在信中说,他住在医院里,因为医院比较干净,有个护士才十七岁,人非常的好,大家都称赞她,他也喜欢跟她开玩笑。

石季婉回信的时候,先是向他问候了小薛小姐,然后轻飘飘地说了句:“我是最嫉妒的女人,但是当然高兴你在那里生活不太孤寂。”

她知道他一向对于女人太博爱,又比较富于幻想,这样一来就把人给理想化了,所以到处留情。

他从前就有过许多这种情调的小故事,包括和周越的那一次。

当然他这次远离上海,到内地去办报,也许他会分外的觉得凄凉,所以更加需要这种生活上的情趣。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对石季婉说过这样的话:“我很喜欢中学教员的生活。”

也许报社宿舍里的生活,有点像他单身的教员宿舍。

他喜欢教书,也许是因为总有学生崇拜他,当然有时候,也有漂亮的女同事可以开开玩笑。

但是与小薛小姐的关系,恐怕也只能是开开玩笑而已吧。

否则,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在他面前还能怎么样呢?

十七岁,差不多和他的大儿子年纪一样大,他应该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这样地想着,她也就渐渐地放下心来。

每次在回信时,她都要在信上例行地问候一下小薛小姐。

他也不断地提起她,经常引用小薛小姐的话,像刚刚做父母的人转述小孩子的妙语一样。

这样的次数多了之后,她渐渐地有些不安起来,感觉到小薛小姐对于他这方面的精神生活有多么重要。

但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真爱一个人,难道还能砍掉他这个想法吗?

她知道她不能。

她驾驭不了他,她只能接受他,适应他。

杨世会打电话来说:“喂,我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石季婉突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她觉得自己像是往后面一倒,然后就靠在了墙上。

后来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其实自己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过。

这次回来,他照例又带了很多钱给她。

她当然是来者不拒的。

既然他给她,她又何必不要呢。

把钱放下的时候,他对她说:“其实你这里也可以……”然后声音一低,“有一笔钱。”

石季婉觉得,“你这里”三个字对于她来说,听上去非常的刺耳。

难不成还有另一个“她那里”吗?

当然,他在上海的家里,肯定也是少不了要放一笔钱的。

但是,其他的地方,是否还有需要放钱的地方呢?

她不敢往下想了。

反正她又不在他身边,她也管不了他。

石文珊有一次开玩笑地对她说:“你真是一个高价的女人。”

石季婉愣了一下,不知道姑姑这句话到底蕴含着什么意思。

后来她想了想,也许姑姑的话是对的。

她十六岁的时候,生过两场大病,虽然身体最后恢复了,但是从此却留下了病根。

她需要一年到头地去看医生,每年那一笔不菲的医药费,也确实可观。

同时,她对卡特丽娜设计的那些奇装异服又没有任何的抵抗力,所以钱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被花掉了。

杨世会回来之后,给石季婉讲起武汉那边的生活,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会提到小薛小姐。

在他和小薛小姐两个人有日常琐事中,一问一答永远像是在反唇相讥,平时打打闹闹的,一个人抢了东西在前面跑,一个人在后面追,小薛总是说:“你这人最坏了!”

虽然她心里不太舒服,但是表面上还是笑着问道:“小薛小姐是什么样子?”

他想了半天,似乎也没有想出她到底有什么特点来。

末了,他用很戒备的口气,低低地说:“反正一件蓝布长衫穿在她身上,看上去也是非常干净的样子。”

石季婉心想,十七岁的女孩子,当然穿什么都好看,

“头发烫了没有?”她问道。

“没有烫,不过有点……朝里弯。”他很笨拙地比划了一下。

听上去,这正是她母亲心目中的少女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