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性、浪漫主义与中国小说的道路
全部中国文学发展至今,是更加具有世界性,还是更执着地走中国的道路?这样的提问,似乎可以用“越是民族的,就是越是世界的”这种命题回答。实际上,且不说这种回答还是“民族的”自我论断,重要的是,它还是没有具体回答“民族的”将是“世界的”什么?世界的一部分吗?是世界的补充,还是世界的核心价值的体现?此一追问,则是揭示“世界性”问题隐藏的奥秘。“世界性”提问的要点及难点,正在于“世界性”是被作为一种具有普遍性的而又是“最高的”艺术价值体现来理解的。此种理解的前提在于,西方价值一直是被当作现代规范性的价值来表述的,是其他文化进入现代应该学习和追求的范本。对于中国来说,历经了一百多年学习西方,在文化上,与西方可以说是接近与重合的方面愈来愈多,但总有那些文化最为根深蒂固的方面,始终难以达成完全的契合。例如,文学方面,进入21世纪,随着更深地卷入全球化过程,中国的城市生活与西方发达国家越来越接近,但文学上却是另一番景象。尤其是走向成熟的作家,近些年的写作,却是在乡土叙事方面有长足的进步——这几乎与中国卷入全球化的现实背道而驰。实际的情形是,近些年在乡土叙事方面的作品,已经显露出中国小说气象万千的格局。更加成熟的乡土叙事向着作家个人风格和小说艺术之炉火纯青的境界行进。在“全球化”这个华丽布景的参照下,中国当代文学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土得掉渣”的样子,然而却又因此真正有了自己的形状、气质和格调。这就需要我们去思考,是什么原因导致中国当代文学难以(甚至不愿)进入“世界性”的经验。在世界经济一体化的时代,中国文学并不理会这种世界性,它将要以何种方式重构自身的全球化/世界性经验?
在文化上和美学上,中国文学是在世界之外吗?这一追问显得过于极端,但我们还是不得不思考这样的问题:中国文学似乎总是与世界现代文学有区分,它似乎有着区隔于世界文学的另一侧面,以它的方式默默走着自己的路。这样的道路既受到西方文学的深刻影响,却又并不如出一辙,相反还渐行渐远,它们会殊途同归吗?也许在它们相距最远的那一刹,我们才能感受到/想象到它们在精神上的相通(即民族性与世界性的重合)。但这样的时刻显然还没有到来,我们还要去理解它们的差异,其中值得去探讨的问题在于:“世界性”的文学进入现代以来,是否有共同的或不同的文化根基?例如,本章关注“浪漫主义”文化在现代的兴起这一问题,在把浪漫主义看成现代文学艺术的文化基础这一理论视野中,我们看到西方现代以来的文学与中国现代以来的文学所走的不同的道路。如果有不同的文化根基,是否意味着世界性的普适性很长时期不可能建构起来,秉持普适性的世界性美学标准是否不公正?那么,如何去达成具有未来面向的文学世界性美学标准呢?当然,这里严格限定于美学价值,因为在人类普遍关怀的价值方面,我们无疑会找到更多的认同。在文学与审美经验方面,我们却又不得不去思考,可能随着社会化的世界性经验的积累,美学方面的建构会显得更加复杂微妙,其基本规则很可能是:通过体现民族本位的充分性,才能拓展世界性的边界,因而才有真实的抵达。本章试图去揭示世界性不同的文化根基,认识不同文化中的文学形成差异的历史依据;从而在差异和区分中,看清他们当下的道路和未来共同建构世界性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