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恋歌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诗经·邶风·静女》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楚辞·九歌·山鬼》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朝民歌《西洲曲》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诗经·邶风·静女》
这是一首优美的恋歌,一位青年男子抒写他心中火一般的恋情。
《诗经》的作品,都是配乐演唱的。所以它都顺从音乐的结构——分章,成为它在形式方面的一种特色。有时几章内容基本相同,只变换个别的字,主要是起反复咏唱的作用;有时几章共叙一种情事,则表现为章章内容前后相接的形态。这首诗就属于后者。全诗共分三章,内容先后相衔,层层推衍,完成主人公的全部抒情。
第一章写赴约。“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文静漂亮的姑娘向小伙子发出了邀请,说在城角的地方等他。“静”,文静。“姝”,美丽。“俟”,等候。“城隅”,城角。小伙子高高兴兴地跑去了,却不见人:“爱而不见,搔首踟蹰。”“爱”是“薆”的借字,古代使用同音之字假借比较多。“薆”是隐蔽的意思。原来姑娘有意跟小伙子开个玩笑,藏到隐蔽处去了,害得他焦灼地搔着头皮,踱来踱去,四处张望。这一章前两句交代背景,点明约会。其中首句对女既称“静女”,又别夸其“姝”,可谓赞不胜赞,充分显露出无限倾倒的心态。后两句描写践约时的情景,一句写恋人,一句写自己。“爱而不见”,虽只四个字,女孩子顽皮活泼的性情如见;“搔首踟蹰”,亦只四个字,小伙子期而不得的焦灼神情亦活现纸上:都是善于捕捉富有表现力的细节,故话语虽简,却形象鲜明、传神尽致,可谓言简意丰、意广象圆,是诗歌语言的高境。
第二章写受赠。漂亮的恋人不仅来了,而且情意深长地赠给他一支“彤管”。彤管究系何物,历来众说纷纭。从字面上看,应是红色管状物;从诗意推勘,当与下章的“荑”为一物。荑是初生的茅草,那么彤管应是红色管茎的茅。荑确有红色的,晋代郭璞《游仙诗》说“陵冈掇丹荑”,即是一证。丹即红色。由于彤管是心爱的恋人所赠,小伙子觉得它分外美好可爱,不禁对着它讴歌起来了:“彤管有炜,说怿女美。”“炜”有光泽的样子。“说”通“悦”。“悦怿”是喜欢的意思。“女”通“汝”,即你,指彤管。彤管多么光泽鲜亮呵,真喜爱你的漂亮!爱屋及乌,把对赠者的一片深情通过对赠物的赞颂表现出来,这个艺术构想,曲折含蓄、隽永有味。
第三章写把物思人。小伙子思念自己的恋人,不禁又抚玩起那株赠草,并热情讴歌以寄相思之情:“自牧归荑,洵美且异。”从郊野处赠给我的这株红茅,实在美丽又不寻常。“牧”是郊野放牧之地。二人约会处在城角,正连郊野,从“爱而不见”还可以约略窥见其处草木丛生之状。“归”通“馈”,赠予。“洵”,实在。“异”,不寻常。读到这里我们才发现,第一、二两章所写的全是追忆,这章才是写当前的实景。小伙子是在把玩那株赠草以寄缠绵的相思时,想起了当初约会与赠物的甜蜜情景,将其一宗宗倾诉出来,在回味中咀嚼它的甘美。这样的章法安置,颇有藏头露尾之妙,令人回甘无穷。诗歌结构是诗的艺术创造的一个方面,有许多高妙的技巧,用得好,为诗增色。末尾二句收结得尤奇,刚刚还在亟口夸赞红茅之美,却突然一转,对着它说:“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匪”通非,“贻”,赠给。哪里是你有什么漂亮,只是因为你是美人的赠物。如此造想,陡起波澜,出人意表,妙趣横生,而抒发的情意却更为深挚。
从汉人起,就用赋、比、兴的概念解说《诗经》作品。赋是用白描手法直陈其事,比是比喻,兴是先咏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这首诗全是赋笔。实描其景,直叙其怀。赋笔用得不好,易流于抽象平板,但本诗实描其景,注意选择细节,有生动引人的形象,诸如“爱而不见,搔首踟蹰”;而直叙其怀,也注意变换表现手法,诸如以赞赠物而赞人;再加上巧妙安排结构,一、二章追叙先不明言,直到第三章才图穷匕见,耐人回味咀嚼,故全诗生动引人,堪称佳构。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楚辞·九歌·山鬼》
这一篇是“楚辞体”诗歌。要注意“楚辞体”与“诗经体”具有不同的形态。“诗经体”产生于西周至春秋中叶的北方黄河流域,基本是四言体;“楚辞体”则产生于战国时期长江中上游的南方楚地,是一种新诗体,有其独特的形式。主要特点有两个:一是诗句里有规则地使用语助虚词,主要是“兮”字,起音节停顿和加强抒情咏叹的作用,或置于一句之中,或置于一句之尾,或置于两句之间。这首诗就是放在句子中间的。一是受战国时期散文蓬勃发展的影响,有散文化倾向,句子和篇幅加长。这首诗如果不计语助虚词,基本是六言句,长于《诗经》。
《山鬼》是《楚辞·九歌》中的一篇。《九歌》原是楚地民间祭神的一组乐歌,经过屈原的加工润色和再创造。《山鬼》这篇是祭山神的,主要内容是表现女神的相思心绪,抒写得细腻而深沉。“山鬼”是什么山神呢?篇中有一句说:“采三秀兮於山间。”古代“於”与“巫”同音,“於山”就是巫山。楚地很早就有关于巫山神女的传说,不过这个传说的内容流传下来不多。《文选》李善注中引《宋玉集》说,楚国的先王游于高唐,梦见一位妇人,自言“我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台”。“季女”就是小女儿,“未行”指未出嫁。据此,巫山神女乃是天帝的小女儿,没有出嫁便死去,葬于巫山。《山鬼》所祭,就是巫山神女。顾成天《九歌解》、孙作云《九歌山鬼考》、闻一多《什么是九歌》都持这种说法。篇名不称“神”而称为“鬼”,也许与神女的早死而葬此有关。实质上山鬼就是指山神。由于流传下来的巫山神女故事只是只言片语,并不能反映这个神话的全貌。神女很可能有一个幼年恋爱的故事,因为早亡而使美好的愿望落空。所以篇中抒写的是女神独处山中的孤独幽悽之情和不得圆梦的落寞之感,将她企盼意中人前来相会的焦灼情绪、疑虑不安的心境以及深沉的相思和盘托出。
诗的前四句为一节,写山鬼的美丽姣好。第一句点出山鬼的所在,“若有人兮山之阿”,她独处于丛山的深处。“阿”,山的弯曲处。第二句写山鬼的装束,“被薜荔兮带女萝”。“被”通“披”。“薜荔”是蔓生植物。“带”,这里作为动词用。“女萝”,地衣类植物。她穿着用薜荔制作的衣裳,扎着用女萝编织的带子。以芳美的植物作为衣着或者器用,用以表现纯洁美好,是楚辞常用的表现手法,其中含有象征的意味,所谓芳草美人的比兴。这身穿着,不仅与她山居的环境相宜,也散发着女神品格芳洁的浓郁气息。第三句写山鬼的仪容情态,“既含睇兮又宜笑”。“睇”是微视的样子,“宜笑”,笑貌自然动人。写仪态之美不是从静态上呆描眉目口颊,而是从一“睇”一“笑”的动态上刻画,使山鬼的美貌更加生动迷人。短短的三句诗将我们带进一个幽僻的环境里,看到一位芳洁而又美丽多情的女神,笔墨是很传神的。这三句诗,口气上似乎都是第三者对女神的描述,而非女神的自我抒情,这与《九歌》这种祭神乐歌的演唱方式有关。演唱时,歌中的人物都是由巫扮演的,它既是歌中的人物,又实非歌中的实际人物,因此随时转换身份,来个自我描述,就像旧戏里常有的角色自我表白一样,是可能的;同时,也不能排除有伴唱的巫,由伴唱者对主神做客观的描述赞美,口气自然有别了。第四句说:“子慕予兮善窈窕。”“子”,指山鬼思念的意中人。“慕”是欣羡爱慕之意。“予”,山鬼自称。“窈窕”,姿态美好的样子。山鬼深信意中人是倾心于自己的品德容貌的,说明他们之间有过亲密的往来、深切的了解。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这四句为第二节,写山鬼出行去与意中人相会。首二句写她的车驾。她乘坐的是辛夷木做的车子,上面插着桂枝编结的旗子,以赤豹驾车,以文狸拉边套。“赤豹”,毛色红褐的豹。“文狸”毛色有花纹的狸。“辛夷”是一种香木。这种车驾的描写,不仅与她的穿着一样酿造着芳洁的气息,也使神话增彩。“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石兰”,兰草的一种。“杜衡”,香草名。“馨”,香气。“芳馨”泛指各种鲜花。大约因为去与意中人相会,她特地换上一身新装,是石兰制作的衣服,杜衡编结的佩带,并采撷了芳香的花束,准备献给意中人。表面看来,只是描写女神的一些举动,而她的一往情深就在这些举动中喷薄而出。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以下八句为第三节,写山鬼怀着一腔热爱而来却没有见到意中人的失意。“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幽篁”,深邃浓密的竹林。“终不见天”不仅显示出竹林的茂密,也传达出浓重的寂寞孤处的气氛。她穿过不见天日茂密的竹林,经过艰险的山路,耗去好多时光,很晚才赶到这里,“路险难兮独后来”。这行动本身便显示着她的一片志诚和热烈的追求。结果没有见到意中人,于是爬上高高的山顶眺望,“表独立兮山之上”。“表”,突出之意。楚辞的诗句,往往将状语置于句首,此即一例。可是天气很坏,向下望去,浓云密布在脚下,白昼阴晦得如暗夜一般,东风不识趣又吹来一天细雨:“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容容”,云气浮动的样子。“羌”,冠辞,无义。“神灵雨”,意谓雨神在施雨。展现在女神眼前的,只有这一片昏沉沉的景象,与其期而不见的失望黯淡心境密合无间、浑融一体,达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景不再纯粹为景,成为情之烘托,将情渲染得更为深浓,这是很高明的诗笔。本节最后两句说:“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灵修”指山鬼的意中人,《离骚》“怨灵修之浩荡兮”,以“灵修”指楚王,“灵”为神明之意,“修”为美好,故以之指称尊敬或亲爱之人。“留灵修”即为灵修而留的意思。“憺”,安然。“憺忘归”是说山鬼痴心等待,忘记了归去。未得见到意中人,却迟迟不肯离去,其留恋期待之深自在不言中。“晏”,晚。“岁既晏”本是岁晚的意思,这里实包含青春年华徒然逝去的迟暮之感。“孰华予”,犹如说待到盛年已去谁能使自己重返青春呢?这沉重的伤感叹息,在似对意中人没有前来的怨艾中,表露了愿与意中人同享青春欢乐的强烈期望。
“采三秀兮於山间”以下七句为第四节,写山鬼不见意中人后的复杂心境。前四句为一层,写山鬼的百无聊赖,以在丛石杂草中觅采灵芝的举动,含蓄地表达此种情怀。“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三秀”即灵芝的别称,植物开花称“秀”,灵芝一年三度开花,故曰三秀。“磊磊”,形容山石丛错。“蔓蔓”,形容葛草连延伸展。“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她抱怨公子不来,惆怅不已,不肯轻易离去,思绪纷然,不禁揣想意中人没有前来的缘故,或许他也是思念自己的,只是不得闲吧!后三句为一层,写她疑信参半的内心活动。从自己的芳洁写起——“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山中人”,即山鬼自指。“杜若”,香草名。她像杜若一样芳香,饮食居处也是高洁的,喝的是石罅中流出的清泉,住处有松柏青荫覆盖其上,无不雅洁芬芳,这还不足以使意中人倾心吗?从这一方面想,她对爱情充满了信心,认为对方是肯定思念自己的,所以下了“然”的判断;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迟迟不来呢?不免又疑心重重,产生了“疑”的判断。“君思我兮然疑作”,她完全陷入了疑信不定的彷徨境地。这一段,刻画山鬼在爱情纠葛中的复杂心理活动,真切细腻。
末四句为第五节,是本篇的结束,只写出山鬼相思的愁绪,戛然而止,余味悠然。她犹疑徘徊,在那里孤独地企盼,忧思满怀,“思公子兮徒离忧”。“离”通“罹”,遭受。伴随她的只有雷声、雨声、猿声、狖声、风声、树声,“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填填”,雷声。“冥冥”,因落雨而天光幽晦。“啾啾”,猿叫声。“狖”,猿之一种,尾长。“飒飒”,风声。“萧萧”,树受风吹发出之音。这一切构成一曲忧郁的交响乐,徒助神女增愁而已,这也是以景衬情的高妙的笔墨。
《山鬼》在描写与抒情上,都达到很高的艺术水平。第一,它善于用简练传神的笔墨描摹物色、刻画形象,如对山鬼的美貌及其骑乘的描写,造型优美奇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第二,它善于用人物的行动含蓄而真切地表现人物的感情,如以折芳馈赠表山鬼深情,以穿越险路写其志诚,以山中采芝表其百无聊赖的心境等,同时注意到揭示人物复杂的心理,如山鬼对意中人态度的疑信参半的揣测等,有形貌,有行为,有思绪,有心理活动,将人物刻画得十分丰满,富于立体感;第三,用自然景物烘托主人公的心境,如第三节和末节。这样的写法往往能创造出浓郁的气氛,别具一种意境美。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朝民歌《西洲曲》
本篇《乐府诗集》编入《杂曲歌辞》,称为古辞,是南朝民歌中少见的长篇抒情民歌。其中有些词语显得工巧,可能经过文人的润色。诗的中心是抒写一个女子对外出情人的相思。由于艺术构思和表现手法的别致,写得意境迷离、声情摇曳、荡人情思,所以陈祚明称它是“言情之绝唱”(《采菽堂古诗选》)。我国文学史上有些作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此一篇,值得珍视,此篇即是其一。
诗每四句为一节,一层层展开相思情怀的描写,而且全都是通过主人公的行为表现,情景动人,含蓄有味。开篇四句写折梅寄远。篇名为《西洲曲》,篇中也贯穿着西洲。如开端的“忆梅下西洲”,篇中的“西洲在何处”和“鸿飞满西洲”,篇末的“吹梦到西洲”。西洲当是与女主人公爱情生活密切相关的地方,大约就是在这里她与情人发展了爱情关系的。西洲上的梅树尤有特殊的意义,说不定她就是在梅树下与情人定情的。所以,当她想到西洲梅花已开始凋谢,便折一枝梅花寄给羁留江北的情人,寄托自己的相思,也希望唤起对方的相思:“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下”是指梅花开始凋落,《楚辞·湘夫人》“洞庭波兮木叶下”,即指落叶。次二句用倒插笔补叙出折梅寄远的主人公:“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她穿着杏红色的单衫,一头油黑光泽的鬓发。推出主人公只从其穿着与发色上落笔,让人去悬想她的年轻美丽,用笔亦含蓄而富于暗示力量。“鸦雏色”,像小乌鸦的羽毛一样乌黑光亮。从这四句看,梅花已谢,人着春装,暗暗指明了这是冬末春初的季节。
“西洲在何处”四句写旧地重游。“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前一句指明前往的目的地,后一句写登程的起点,由桥头的渡口上船。由于西洲给女主人公留下太多美好的记忆,当情人不能归来时,她便去独游旧处,回味咀嚼往事的甘美,恋念之深之切俱在不言之中。后两句是写归来的时间:“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大约留恋不已,直到日暮黄昏方才归来。伯劳,鸟名,仲夏开始呜叫。乌臼,即乌桕树,夏季开花。这句巧妙地带出伯劳、乌桕,季节已暗暗推移到仲夏。
“树下即门前”四句写门边待郎。“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女主人公的家即在乌桕树下。“翠钿”,用翠玉制成的首饰,这里又用所戴首饰指代女主人,变换多端,绝不单调乏味。女主人公切盼情人归来,推开院门张望,走出大门遥观,始终不见情人身影,只好去采红莲。“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一股百无聊赖的心绪,直扑纸面。“红莲”即荷花,荷花盛开已是深夏季节。结末落到采红莲,既点明时令,又为下文具体的采莲描写做了铺垫。
“采莲南塘秋”四句以采莲活动抒情。“采莲”指采莲子,下句的“莲花过人头”中的莲花统称莲株,故说它高过人头。“莲”既指实际的莲,又用双关语义谐“怜”。“莲子”亦即“怜子”,即“爱你”之意。所以女主人公对莲子表现出分外爱怜之情。“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她低头抚玩,又盛夸其清纯似水,可谓一往情深。莲子业已成熟可采,时令已到秋季了。
“置莲怀袖中”四句由怀莲转至望鸿传书。“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她将莲子置于胸前袖中,下句的“莲心”是谐音“怜心”,即爱恋之心,“彻底红”,犹如说像火一样热烈。后两句说:“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古有鸿雁传书的故事,长年思念,郎终不归,秋来大雁南飞,不禁把目光转向它们,也许它能带来江北情人的书信吧!鸿雁南飞,已是深秋季节了。
“鸿飞满西洲”四句写登楼望郎。鸿雁没有带来书信,空空飞过,落脚到西洲上。于是女主人公登上青楼,凭高远眺:“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青楼”,用青色涂饰的楼,古代女子居处的通称。青楼虽高,仍然望不到江北,不过整天在栏杆之侧徒自徘徊罢了:“楼高望不见,尽日栏干头。”一片痴情弥漫于字里行间。
“栏干十二曲”以下八句都是就登楼远眺生发。前四句写失望惆怅情怀。“栏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大有十二栏杆抚遍的味道,哪一曲栏杆上没有抚扶的痕迹呢,徘徊不肯离去的情态活现纸上。“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卷起帘子,往高处远处望去,可是入目的,无非是高天广水,无限惆怅之情尽寓景语之中。由于江面辽阔,南人常有以海称江的。“摇空绿”三字极妙。天倒影于江中,江天相连,上下一色,江涛起伏,好像青天也在随波荡漾。后四句写痴心的一种希冀:“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悠悠”双接海水与梦,海水悠悠,指江水遥隔,梦悠悠,指梦亦难成,故下句说两地同愁,从而生出来末两句的祝祷:“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南风如知我意,就将我的梦吹到西洲,在那里做一次梦中的同游吧。结得余味悠然。
这首诗的中心是写闺人相思,其艺术表现上值得注意和思考的是:第一,对相思之情,不取直抒胸臆的笔法,而是通过女主人公一系列相思行动表现出来,诸如折梅寄远、旧地重游、待郎望郎、采莲怀莲等,把相思情绪,一一具体的生活情态化了,因此画面丰富多彩,情景动人,表情蕴藉含蓄、委婉缠绵。第二,诗中所抒发的并非一时的思绪,而是长年的相思。虽写长年相思,又不采取一般的四季调一类格式,分明区划季节,重沓推进,而是创造性地改为点染一些富有季节特征性的事物,诸如梅花凋谢、人换春装、伯劳鸟鸣、乌桕花开、莲子成熟、大雁南飞等等,呈现时序推移,潜移暗转,自然活脱,意趣盎然。第三,诗中杂采一年中相思情事,先后情事之间并没有紧密的自然的联系,而且往往有季节的跳跃,全是靠使用顶真格和钩句法连结成篇。所谓顶真格,即上句句尾之字与下句句首之字相同,如“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所谓钩句法,即两句相接的地方用同类事物的词语,如“尽日栏干头。栏干十二曲”。用这些修辞方法结构篇章,过脉隐约,似断而实连,别有一种迷离之美。第四,音韵流美。除了大量使用顶真格与钩句法增加了音节的流宕之外,全诗又平仄韵脚相间,换韵处即意脉转换处,使得全诗抑扬起伏、音韵铿锵。所以后来有人专门模拟此诗的音调作诗。总之,这首民歌代表了南朝民歌的成熟,真挚的情怀与优美的艺术形式实现了巧妙的结合。看来杂乱无端的情事,无不是触绪而起、声情婉转动人。正如陈祚明所说:“盖缘情溢于中,不能自已,随目所接,随境所遇,无地无物非其感伤之怀。故语语相承,段段相绾,应心而出,触绪而歌,并极缠绵,俱成哀怨。”(《采菽堂古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