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汉学研究通讯(第十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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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藏南化本《史記》寫本學研究序説[278]

王曉平[279]

日本國立歷史民俗博物館所藏《史記》90册130卷,爲南宋中期(紹熙、慶元間)建安黄善夫刊本,是最早的《集解》《索引》《正義》三注合刻本。室町時代傳入日本,經釋月舟壽桂(1470—1533)、南化玄興(1537—1604)之手,爲米澤藩主上杉氏世代珍藏,人稱“南化本”,亦稱“上杉本”(以下簡稱南化本),被指定爲日本國寶。

由於南化本上保留了大量手書批注,它就不只是珍貴的印本,而且是難得的寫本。它是印本與寫本的合體,是中國印刷文化與日本漢字寫本文化的匯流,是東亞史傳文化交流的結晶。因而,對南化本的研究,就不僅包括對《史記》傳播版本的研究,也應包括對其寫本價值的研究。

一、手書批注是寫本的一種特殊形態

一般來説,寫本(或抄本)是指整本手抄的書,但也指未曾裝訂成書而單頁存在的形態。在印本普及之後,學人在讀書時往往有不斷在書頁上做些批注,寫下自己心得的習慣,其中就有些具有學術價值的内容。這些保留在版本上的墨蹟,最直接地反映出批注者當時書籍流通等各方面的情況。把那些分散在各處的手書批注集中到一起,不也是一部寫本書嗎?

南化本寫本的平臺是黄善夫印本,而印本上附著大量書寫的文字,則是日本學人研習《史記》的生動記録。這樣,南化本實際上就有了兩種身份,一種是來自中國的黄善夫本,一種是日本學者手書的寫本。寫本部分,首先包括那些用毛筆補寫的缺頁,還有在印本原文上隨文添加的訓讀符號和文字。除此之外,就是幻雲及其門人謄寫和補寫的批注。書中有公認爲永正十一年(1514)以後,主要由幻雲及其門生手書的史料、訓點。手書的史料中有平安朝博士家諸説、戊子(1348)年藤原英房題記,也包括唐張守節《史記正義》佚文、三國時蜀人譙周《古史考》佚文等大量有價值的資料,對於從中古到近世末期日本《史記》接受史研究及中國古代史研究均多裨益。

南化本在本文上謄抄了以前“旃室本”的訓點,也謄抄了旃室本上所抄録的桃源瑞仙等人的説解。在此基礎上,還增添了很多幻雲本人的見解。據小澤賢二所撰《南化本〈史記〉解説》的歸納,釋幻雲等手書的内容,包括室町中後期釋桃源瑞仙的史記説、釋幻雲等的史記説;其次也引録了宋人楊介《存真環中圖》佚文所代表的中國醫書;而且引録了《七經孟子考文》引用的“古本論語”二通以及同系統的《論語》正文;再次,還引録了黄震《黄氏日抄》、王應麟《困學紀聞》、胡三省《通鑑釋文辨誤》等宋元時代的史書[280]

從史料的角度,這些固然珍貴,而從更廣泛的視野來看,幻雲增補部分的價值遠不止這些。幻雲增補的部分,簡短的往往就寫在欄外靠近所釋原文的地方,或欄下,或欄外、或欄上,稍長的,就在原書中見縫插針,寫在原書空白頁上。這樣還不夠的話,就用或長或短的紙片,寫上批注内容,粘貼在相關部分。我們正是把這些所有書寫的部分,視爲南化本的寫本。寫本的内容,既有關於文字校勘的,也有日文訓讀的,還有關於對《史記》敘事結構看法的,引述相關史料的,將其放在一起,再與寫本《幻雲史記抄》一起讀,就能瞭解幻雲《史記》研究的基本成就。

月舟壽桂,名壽桂,號幻雲、中孚道人。著述甚多,有《語録》三卷、《幻雲詩稿》三卷、《幻雲疏稿》一卷等。其漢文所著《史記抄》八卷,即《幻雲史記抄》,與桃源瑞仙《史記抄》(《桃源史記抄》)堪稱室町時代《史記》研究的雙璧。他作爲五山耆宿德高望重,出入宫中,備受優渥,將軍家諸侯伯青睞之事,數見於《幻雲文集》。

關於南化本《史記》寫本部分引述史料的價值,在水澤利忠《史記會注考證校補》卷八、小澤賢二《史記正義佚存訂補》(收入水澤利忠編《史記正義研究》一書)中均有論述。在《仲尼弟子列傳》欄外手書的《論語》正文,與山井鼎《七經孟子考文》所引“古本論語”多相一致。此二通“古本論語”現所在不明,根據《史記》此本上的手書,大體可以把握其概要。

學界對南化本寫本部分價值的發現,最集中體現在寫本中引述的《史記正義》佚文。這些佚文數量可觀,極爲珍貴。瀧川龜太郎《史記會注考證》《史記正義佚存》、水澤利忠《史記會注考證校補》中,收録了古刊本、古活字版印本中摘録的《史記正義》佚文一千六百四十餘條,這被小澤賢二稱爲日本“《史記》研究史上最大的業績”[281]。而這種業績正是受惠於那些附著於印本上摘引的資料,也就是説受惠於印本上的寫本。瀧川、水澤之後,小澤賢二繼續對《史記正義》佚文的來源及其系統加以考察,探明了旃室本正是它們的祖本,其論述見於水澤利忠編《史記正義研究》(汲古書院)一書中的《史記正義佚存訂補》。也就是説,南化本寫本可以説是迄今考察此前重要《史記》寫本最完整的資料之一。

由於《扁鵲倉公列傳》幻雲注中保存了《難經》《存真環中圖》《東垣十書》等散佚醫書,其醫學史價值得到日本學界的公認。對於書中批注有關宋人楊介《存真環中圖》佚文代表的中國醫書的引録,小曾户洋、真柳誠、宫川浩也三人在《〈扁鵲倉公列傳〉幻雲注釋録與研究》(北里研究所東洋醫學總合研究所醫史學研究部,1996年刊)中有詳實的論考,表明釋幻雲手書中國醫書,和他與竹田定裕(1460—1528)、陳外郎有年、有蘭等當時的名醫的交往有關。宫川浩也除出版了《〈扁鵲倉公列傳〉幻雲注釋録與研究》[282]一書外,相繼發表了一系列論文[283],真柳誠有關幻雲引用《東垣十書》的論文還被譯成中文,在中國醫學雜誌上發表[284]

儘管有這些對南化本史料價值的肯定,但真正將其全部内容從寫本文獻學角度來觀察其特點的論述,尚無所見。南化本手書批注雖不像一般寫本書那樣具有規整的結構和構思,但也具有那一時代寫本的鮮明特點。

首先是它的未完成性。批注多爲讀書時想到即書寫下來的内容,日語中把此稱爲“書き入れ”(記下、寫下),有些是爲以後寫書積累材料,有些是注明存疑的問題、待解的難題,録以備考,有的則不過是寫下一時感觸而已。所引用的資料,有時僅憑記憶,有的抄寫後未經仔細校對,有的是爲防止忘卻快寫下來的,其精確性就打了折扣。如《匈奴列傳》後《索隱》述贊有“爰自頓冒,尤聚控弦”一句,在這一頁欄外,幻雲寫下了自己對“頓冒”一詞的理解:

幻語:述贊所語頓冒,習脂、巴西類乎?《漁隱後集》二十七《藝苑雌黄》云:“古人詩押字,或有語顛倒而【無害】於理無害者,如韓退之以參差爲差參,以玲瓏爲瓏玲是也。比觀王逢原有《孔融》詩云:‘虚雲坐上客常滿,許下惟聞枯習脂。’黄魯直有《和荆公六言》云:‘啜羹不如放麑,栗羊終愧巴西。’按後漢史有脂習而無習脂,有秦西巴,無巴西,豈二公誤耶?”[285]

今考,文中衍“無害”二字,而黄魯直詩爲《和荆公西太乙宫六言》詩,詩題脱四字,題後又脱一“詩”字。在本文所引用的幻雲批注中,其引文被抄重、抄錯、抄漏、抄亂者屢見不鮮。幻雲尚有用漢文寫成的寫本《史記抄》,那可以説是完成版,而南化本上的批注,有些夾雜變體漢文,可以説是接近完成的半成品。

其次,印本具有定型作用,印出來版面、文字就不變了,而寫本則處在流動過程之中,隨加隨改。印本上的寫本,好比纏樹之藤,樹藤相交,緑葉映應,兩不相離,互不爲亂。南化本的批注,具有寫本的重疊性。由於有的是謄抄前人的訓讀和箋注,有的是相繼補充的新見,有的是隨讀隨加的記號,所以除明確寫明“幻語”“幻雲”之類的以外,很難一一説清每一條“著作權”屬誰。

南化本批注,還具有室町時代寫本的文字特點。多用省代字、省代號。如“論語”作“侖吾”,同一字中兩個相同部件以相對的四點代替,以“リ”來省代部件“艮”等部件。“有”作“ナ”,“作”作“乍”,“幽”作“”,“聞”作“”,“選”字中二“已”只作一“已”,“樊”字之雙木改作四點,“景”字上不作“日”而作“二”,“事”作“”,“段”作“叚”,“因”作“囙”,“商”部件作“啇”,“龍”部件作“竜”。古字今字雜處,俗字正字交叉,此類例子不勝枚舉。簡稱多出,以“毛韻”或“毛晃”指代毛晃《增韻》(全稱《增修互注禮部韻略》),以“排韻”簡稱元人所編撰的《排韻增廣事類氏族大全》。以“小板”,即小版,指代日本和刻本中的小型版。此皆求書寫簡便,書爲自用,以使用者一看就懂爲原則。爲節省篇幅,批注往往寫在狹長的空隙或單篇紙條上,以至於字跡俨如出欄的羊群、鬧市的車馬、高峰時段地鐵的人潮,推推搡搡,相碰相撞,你拳我脚,交叉不清,給後世的辨識者帶來困難。假名加漢字,訓讀又音讀,字左字右,或有幾種標注,生疏者看來如一團亂麻,但對於熟悉當時寫本特點的讀書人來説,這又不是什麽困難,因爲當時的寫本的本來面目正是如此。

南化本批注,具有室町時代寫本的符號系統。用平行竪綫中穿兩字或數字以表人名,用一竪綫中穿兩字或數字以表書名,用小圓圈以表一條之始,用ㄟ以表區分或另起,以重文號或數條短線省代前面已經出現的短語。這些都與室町時代前後的清家寫本的經史之書相近。

寫本文獻學或簡稱寫本學關注的是寫本中的每一個細節,哪怕是一點一劃,都不想輕易放過,因爲它在書寫當時都可能藴含着某種不同的意義,是書寫者與閲讀者之間約定的密碼。本文重點探討幻雲批注,這些批注既非一人所書,亦非一時所補,但由於明確表明其來源於幻雲之説,我們可以對其取得相對集中的認知。由於印本上的寫本,較之保留至今的單篇寫本或寫本殘卷,還是具有相對的完整性,這又使我們易於找到比較集中的論題。幻雲批注尚未見全文整理,本文所引,均爲筆者釋録。

二、南化本寫本的《史記》訓讀

日本人賴訓讀來讀中國典籍,各種訓讀符號如同登山屐與拐杖,没有它們是無法攀登漢籍這座險峰的。因而,讀書者拿到書第一件事,就是把前人或師長的訓讀抄上去。那些没有這些符號的,或許就説明這一部分還没有被好好讀過。以前中國學者對日本寫本的研究,多不甚重視對訓讀資料的解讀,認爲那是日本人讀書才用的,與中國學術無關。這樣看固然有道理,但日本人正是通過訓讀理解中國典籍的,是對中國典籍在不改變文字前提下的特殊翻譯,所以不同學人、不同時代、不同訓讀方式的訓讀,正是典籍接受的歷史記録。幻雲也正是首先通過對前人訓讀當否的評價,來測度與傳遞對原文理解深度的。一般來説,訓讀符號越完備,證明讀得越認真,如果發表了對訓讀方式的意見,更證明讀書時還有過一些思考。南化本中往往在欄外注明對一字的幾種訓讀方式,也常以《漢書》中相近詞語的訓讀來對比,對訓讀的研究正是幻雲《史記》研究的起點。

《申不害韓非列傳》:“是嘗矯駕吾車,又嘗食我以其餘桃,故彌子之行未變於初也。”幻雲批注曰:

故“マコトニ”,幻按:《韻會》:“故通作固。”《史記·晉世家》:“必問於遺老者,而諮於固實。”韋昭曰:“故,事之是者。”幻語:讀故字爲真實義者,通作固之致乎?[286]

王案:幻雲所言有據。《左傳·襄公九年》:“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然,故不可誣也。”楊伯峻《春秋左傳注》:“然字一讀,如此。‘故’同‘固’,一本作‘固’。句意謂如此,本不可以誣妄。誣,妄也,欺也。”[287]這裏的“故同固”,乃誠然、畢竟、本來之意。南朝宋劉義慶《世説新語·言語》:“羊叔子自復佳耳,然亦何與人事,故不如銅雀臺上妓。”“故不如”,即本不如、實不如之意也。上皆爲誠然、畢竟、本來之意。旃室本將“故”訓爲“マコトニ”(真實)當本於此。幻雲所言,亦可從之。

《廉頗藺相如列傳》載藺相如在秦庭怒斥秦王:“今臣至,大王見臣列觀,禮節甚倨,得璧,傳之美人,以戲弄臣。臣觀大王無意償趙王城邑,故臣復取璧。”欄上注:

戲弄臣,《抄》,我ラクアナトリナフル也。幻語:如《抄》以相如爲弄臣乎?倘然則恐非歟?前文示美人及左右云云。弄臣蓋左右也。[288]

王按:《桃源抄》解釋“戲弄臣”,是“我等,侮辱、戲弄也”。理解“弄臣”是藺相如在説自己。“アナトリ”,侮リ、あなどり即侮、侮辱、輕視;“ナフル”:嬲る、なぶる,有欺淩、折磨;嘲笑、愚弄;玩弄、擺弄之意。也就是説,藺相如是説,秦王把璧給美人傳看,意在侮辱和戲弄我。“以戲弄臣”,本文中標注了《桃源抄》的訓讀:“以テ戲フリ弄—臣。”弄與臣之間有連字符,即將弄臣視爲一詞。與以上解釋相一致。“傳之美人”一行,欄下墨書:“《抄》:列觀,與歌舞之人相見處也。”

據上幻雲所引《桃源史記抄》對“弄臣”一詞的訓讀,可知桃源瑞仙認爲,“弄臣”是藺相如自稱,也就是相如説秦王讓美人傳璧觀看,是在耍弄自己。幻雲注意到前文寫秦王得璧“大喜,傳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萬歲”,認爲這裏的“弄臣”正是指與美人一起在場的左右臣子。弄臣,本意爲帝王所寵倖狎玩之臣,相如以“弄臣”稱謂秦王左右,正顯其輕蔑之意。幻雲之説,較桃源之説爲優。

訓讀問題,實際上就是對原文的理解問題和翻譯問題。《劉敬叔孫通列傳》:“博士諸生三十餘人前曰:‘人臣無將,將即反。罪死無赦。’”旃室本訓兩“將”字爲“オコナウ”。是取“行”(做,幹,施行)之意。幻雲認爲,從《韻會》中找不到“將”有“行”意的證據,因而推測原文還是“正要去做”的意思,“將”訓作“行”可能是“義訓”,即一種意譯而已。幻雲在批注中説:

人臣無將(オコナウ),幻語:按《韻會》平聲、上聲、去聲,將字注無行(オコナウ)之義。蓋義訓乎?〇將(セフトスル)之義也。正當率群衆之義也。[289]

王案:“將”有施行義。《書·胤征》:“今予以爾有衆,奉將天罰。”孔傳:“將,行也。奉王命行王誅。”《莊子·山木》:“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疏:“義,宜也。將,行也。”故知旃室本訓“將”爲“行”(オコナウ)原有所本。

幻雲引用“漢書”,以《衛將軍驃騎列傳》尤多,時以“瓠本”稱《漢書》。如《衛將軍驃騎列傳》:“皆奴畜之,不以爲兄弟數。”幻雲欄上注:“〇瓠本:奴畜之。私以青爲婢妾子故アナトル。”[290]“アナトル”,即侮る、あなどる,侮、侮辱、輕視。幻雲所言“瓠點”,意为瓠本的訓點。陳衍《石遺室詩話》卷十一:“一八、春海詩用典亦間有誤,如云:‘袖《易》瓠本稱宋初。(自注:是日携宋槧單疏本《周易》。)’然瓠本乃葫蘆中《漢書》也。”瓠本一語,頗不多見,何以稱《漢書》爲瓠本,各類辭書皆不載。此需追溯到《南史·蕭琛傳》:“始琛爲宣城太守,有北僧南度,唯齎一瓠蘆,中有《漢書序傳》。僧云:‘三輔舊老相傳,以爲班固真本。’琛固求得之。其書多有異今者,而紙墨亦古,文字多如龍舉之例,非隸非篆,琛甚秘之。及是以書餉鄱陽王範,獻於東宫。”[291]《南史·劉之遴傳》進一步談及該書的下落:“時鄱陽嗣王得班固所撰《漢書》真本獻東宫,皇太子令之遴與張纘、到溉、陸襄等參校異同,之遴録其異狀十事。”下録異同“大略”頗詳[292]。後來稱《漢書》謂之瓠本。近藤正齋《正齋書籍考》又引《簡明目録》評曰:“因原書次備見於敘傳之中,而《南史·劉之遴傳》别有《漢書》真本之説,顛倒其篇目,竄亂其字句,實乃謬妄。”[293]準確地説,瓠本是指上文提到的《漢書》古本,後來也有一般指《漢書》的,幻雲這裏或許是指後者。

三、南化本寫本的《史記》箋注

幻雲的校勘工作主要集中在列傳部分,其次是世家中的名篇。他多引另外的本子(“本”家傳本“家本”)或《漢書》等史籍來注明異文及佚文、佚訓。其中也穿插自己對《史記》寫本以及結構的看法。《衛將軍驃騎列傳》,幻雲談到敘事的詳略安排:

幻語:騫傳録功者略何?詳于《大宛》安息等傳也。略於此,詳於彼何?開邊歸漢,傳于某國,則其功不言而顯矣。[294]

南化本寫本的重層性,反映了《史記》文化傳遞過程的豐富性與生動性。其所引博士家諸説主要有藤説、安説、良説、橘説、江説、菅家説等。師説中插入的有陸善經《史記注(決)》(略稱陸)、鄒誕生《史記音》(略稱鄒)、劉伯莊《史記音義》(略稱劉)、司馬貞《索隱》(略稱貞,或索)等。如《五帝紀》:“湯湯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欄外注“湯湯,乍蕩蕩本。洪乍鴻本。”意“湯湯”,一本作“蕩蕩”,“洪”一本作“鴻”。又有批注談到前人的不同讀解:

師説:江大夫説“蕩蕩,音如字”。陸説,又此《集注》點書既引《釋文》曰:“蕩蕩,音傷。”又點“蕩”字爲平聲之輕。如此説專可音傷耳。而湯湯,流貌也,其字不從草。蕩蕩,廣大之貌,其字從草。今此本皆從草,明不可音傷。而良大夫、安學士殊讀爲傷音,據《尚書》爲湯之音歟?而安、良兩家,《史記》家之所重,不可偏難。又江尚書説不可失,故合爲儒通耳。先讀如字,次音傷。[295]

桃源瑞仙曾爲皇室公卿講《史記》,著有《史記桃源抄》,桃源號蕉了、春雨、亦庵、卍庵等,其著有《蕉雨稿》二卷,故南化本引用桃源瑞仙之説,常用以下説法來指代:講曰、蕉雨抄、蕉抄、蕉曰、抄曰、抄云、蕉雨、蕉語抄等等。多數情況僅以一“抄”字便引入其文。除了在各處引用《桃源抄》之外,還大段引用了桃源所撰《史記源流》。月舟壽桂號中孚道人、幻雲,故表述本人意見時,則用幻、幻語、幻謂、幻考、幻案、幻按等。

從平安時代的紀傳道到室町五山禪僧的《史記》研讀,積累了豐富的資料,但保存至今的則寥寥可數。由於幻雲轉抄和引述了歷代博士家的説解,才使得我們能夠管窺蠡測其一鱗半爪。值得一提的是,幻雲還多處以“家本”來對黄善夫本作校勘。所謂“家本”,就是私家藏本,多爲世代相傳的寫本。如《商君列傳》第八原文是:

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爲屬籍。《索隱》曰:謂宗室若無軍功,則不得入屬籍。謂除其籍則雖無功,不及爵秩也。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索隱》曰:謂各隨其家爵秩之班次,亦不使僭侈踰等。

就这段文字,幻雲抄録了如下内容:

宗室非有軍功師説:菅氏曰:言宗室非有軍功者,不得爲屬籍也。以論字屬下句也。故劉云征伐有軍功,多論爲上等也。如是文者,劉之意以論字屬下明也。今案:此説非也。劉之本載“軍功論”三字也,明知劉意此三字可連讀也。凡云論字,是有軍功而定其多少之稱也。多功者論而爲上等之親也。而功少者,論爲次等也,更不得論定也。論字本關於無功之者也。猶宗室非軍功者,不得爲屬籍也。而更加論字,有軍功者得論定也。故軍之論也。良江兩家又若此説,今又從用之。

師説:菅氏言名田宅及其臣妾之衣服者,各以其家次也。今案:斯説非也。此言其名田宅臣之數及家君之衣服,各以家次也。貞陸人、爵雖字異而其説不異也。[296]

以上引用了日本傳承《史記》的多家説法,文中皆用簡稱,菅氏即菅原家,良氏即良家,江氏即大江家。室町時代的《史記》傳承,可以粗分爲兩個系統,一個是公卿貴族系統,更多傳承的是平安時代史傳道的傳統;一個是五山禪僧系統,吸收宋元以來的新説較多。在武家的講史活動中,兩大系統往往相互吸取。幻雲與公卿三條西實隆關係密切。1510年,實隆曾自東福寺借閲《史記》《史記源流》,命人抄寫《史記源流》,又從大有和尚那裏借來《史記》十二本紀,本人也開始抄寫元彭寅翁本的《史記正義》。第二年,三條曾向幻雲借去《莊子》令人抄寫,本人也完成了《史記·本紀》的書寫[297]。這些活動都會對幻雲《史記》的研讀有激勵作用,而這種研究當然首先離不了對包括桃源瑞仙在内的前人研究成果的研讀與總結。

四、南化本《史記》幻雲注的個性特點

南化本中的批注文字極不平衡,年表、志等部分極少,而世家、列傳中頗多,在列傳中涉及醫書的則頓時分量大增。幻雲還愛從佛教資料以及唐三體詩方面尋找旁證。這些其實與一般箋注少用後世資料的規矩不同,對理解《史記》時代的語境和内涵没有支撑意義,但可以起到擴展視野、類比旁觀、豐富話題的作用。這些内容的出現,都與幻雲的學術經歷和讀書偏好有關係。

幻雲崇敬北磵禪師,繼承了他的儒佛一致論,從儒、佛兩者經典的類比來説明二教之相通,所謂“《寶積》即《尚書》,《般若》即《毛詩》,宜守北磵一語;《遺教》似《論語》,《棱嚴》似《周易》,勿違西山品評。”[298]《幻雲文集》載文説儒、道、佛皆有三綱,“萬目雖異,大綱則同”,“三教即一教,三綱即一綱,誰論萬目有異哉!”[299]

對於後世詩文與小説中提及《史記》人物的内容,幻雲時有引述,大體是用以説明該人物對後世的影響,其中就有涉及神怪與佛教的内容。如在《樊酈滕灌列傳》中引述了范仲淹《鄱陽遺事録》中關於寶福侯乃樊噲、天旱祈雨有靈的説法[300],《袁盎晁錯列傳》幻雲批注又引述了關於袁盎轉世與人面瘡的傳説:

幻案:悟達國師知玄爲袁盎後身。一珠入玄左股,上有“晁錯”二字。又爲三學山知鉉法師,見《佛祖統紀》第四十三《通塞志》第九、《編年通論》第廿七。玄膝上生人面瘡,瘡忽人語。玄述懺法三卷,名曰水懺。見《神僧傳》第八《水懺序》。見《釋氏源流》下。又人面瘡並水懺,見《勸善書》第五戊集第十。[301]

《李將軍列傳》寫李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爲虎而射之,中石没鏃,視之石也,更射之,終不能復入石。幻雲批注引宋人覺范慧洪(1071—1128)所撰《林間録》中永明禪師對李廣射虎入石的品評:

《林間録》下:永明禪師曰:“不離一真之境,化儀百變,是以箭穿石虎,非功力之所能;醉告三軍,豈麴蘖之所造;筍抽寒谷,非陽和之所生;魚躍冰河,豈網羅之所致。悉爲心感,顯此靈通。故知萬法施爲,皆自心之力耳。”[302]

由於三條西實隆的推薦,幻雲曾爲後柏原天皇進講杜詩,在他的著述中有《續錦繡段》一卷、《錦繡段口義》五卷,二書均爲中日詩歌精選。幻雲曾師從於天隱龍澤(1422—1500),龍澤曾講杜詩,兼及三體詩。龍澤曾收録古今名詩編爲《錦繡段》一書,幻雲則繼而有《續錦繡段》之書,可見兩人學術之傳承關係。在南化本中,幻雲也不時引用唐宋詩歌來豐富對原作的理解。

《老子伯夷列傳》末尾:“岩穴之士,趨舍有時若此,類名堙滅而不稱,悲乎!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雲之士,惡能施於後世哉。”其中的“青雲之士”究竟作何理解,幻雲認爲指高潔之士,而非《正義》所説的貴大之士:

青雲之士:《正義》似指青雲天上。故云貴大之士。然則述贊下語素士,指伯夷乎?幻案:劉後村詩卷之十六《追和南塘韻》云:“後生誰附伯夷青雲傳,故吏惟餘白首郎。”又卷第十七《詩話》亦載曾景建詩:“青雲伯夷傳,白首太玄經。”幻語:如景建詩則青雲之士指伯夷乎也。青雲蓋高潔義乎?素士指卞隨、務光等也。幻又案:《北山移文》云:“度白雲以方潔,干青雲而直止。”《子虚付(賦)》:“上干青雲。”翰曰:“隱者之志清高也。潔,清;干,觸也。”[303]

這一段對《正義》有關“青雲”的解釋提出異議,引述劉後村詩與《文選》注中“青雲”用法爲證。

第八册第7頁《老子伯夷列傳》前,幻雲用龍澤與季昌同解三體詩爲例,由近及遠,來推定《索隱》與《正義》的關係:

幻語:小司馬、張守節皆唐明皇時人也。而《索隱》不知《正義》,《正義》不知《索隱》,各云己意而讀焉。今合《索隱》、《正義》爲一本者,出於何人手哉?蕉了翁亦未辨焉,況其餘哉!吾邦有《索隱》本,有《正義》本,《索隱》與此注所載大同,《正義》者此注所不載者夥。故諸本云上書之唐三體詩,天隱注于前,季昌注于後,季昌、天隱互不相知,而後人以二人注合爲一編,且以天隱爲本注,以季昌爲增注,則天隱詳而季昌略矣,即以絶句爲第一卷者也;以季昌爲本注,以天隱爲增注,則季昌多而天隱疎矣,即以五言八句爲第一卷者也。然世不識合兩本爲一本者姓名也。史云詩云,廣略淺深,雖有其異,其例可攀焉耳。[304]

南宋周弼所編《三體詩》在傳入日本後,深得五山禪宗喜愛,有天隱龍澤與季昌爲之作注。上文所提到的合注本,乃《增注唐賢絶句三體詩法》一書,署“高安釋圓至天隱注,東嘉裴庾季昌增注”。幻雲這裏是以他們所作注解的關係來推定《正義》與《索引》的關係。幻雲本人亦曾撰《增注唐賢絶句三體詩法》(《三體詩幻雲抄》,寫本)[305]

幻雲在箋注中,明顯地顯示出“醫書情結”。凡涉及醫學的部分,總會予以詳盡考索,往往不惜筆墨。《扁鵲倉公列傳》幻語:“《項處》詩曰:‘望脈得番陽。’《索隱》曰:‘脈病之名曰番陽者,以言陽脈之翻入虚裏也。’番陰、番陽可例知焉。”[306]幻雲於《扁鵲倉公列傳》多處引用《難經》和各種醫書序,其篇幅數倍於《史記》本文。如:

飲酒且内。《抄》云:内,房室也。醉後入房室也。不必一度如此,每度醉後行淫,故得此病也。或云:内不必語房室,今謂内關也。内關,腎虚損也。幻語:李白《贈内詩》頗多,皆語妻也。因酒與淫得此病,不必每度醉中入房乎?[307]

《蘇秦列傳》有蘇秦的一個比喻中提到“烏喙”這味中藥,立即引起了幻雲的興趣,認真進行了一番考察。原書中是這樣的:

蘇秦曰:臣聞人所以而不食烏喙者,《本草經》曰:“烏頭,一名烏喙。”〇《索隱》曰:“音卓,又許穢反。今之毒藥烏頭是。”〇《正義》曰:《廣雅》云:“蘇奥,毒附子也。一歲爲烏喙,三歲爲附子,五歲爲天雄。”爲其愈充腹而與餓死同患也。《索隱》曰:劉氏以愈猶暫,非也。按謂飢人食烏頭,則愈益充腹,少時毒發而斃,亦與飢死同患也。斃音弊。[308]

幻雲欄上批注曰:

烏喙注:蘇奥,一本點蘇奥(エツ)云云。然則“奥”可“粤”作乎?蓋蘇州、粤州之附子乎?《正義》作“奥”,與此注同。

幻按:《證類本草》無蘇州、越州生附子之事。況“奥”與“粤”其字異也。《證類本草》:“射罔,味苦,有大毒,一名奚毒。一名即子(一本如此),一名烏喙。”又云:“謹按:本經冬爲附子,春採爲烏頭。”而《廣雅》云:“奚毒,附子也。一歲爲側子,二歲爲烏喙,三歲爲附子,四歲爲烏頭,五歲爲天雄。”今一年種之,便有五物也。豈今人種蒔之法,用力倍至,故爾繁盛也?雖然,藥力當緩於歲久者耳。

幻語:此注所引與《本草》所載、《廣雅》異,必有誤者。然推其箋,蘇奥毒亦附子異名乎?“奥”字類“奚”,不知孰是。[309]

《廣雅》云:“毒,附子也。”[310]南化本“蘇”爲“”之訛,“奥”爲“奚”之訛。上文所提到的《證類本草》,即唐慎微(約1056—1136)所撰《經史證類備急本草》三十二卷,即所謂“大觀本草”。幻雲認爲《正義》不直接引醫書而間接去引韻書,是不對的,難免不出錯誤。日語中有“孫引”一詞,就是指輾轉相引而不查第一手資料。在幻雲看來,《證類本草》是一部很重要的醫書。烏喙就是烏頭,余欣撰有《附子考:藥物的東西交通史》[311],論述頗詳,可參閲。

對上文“爲其愈充腹而與餓死同患也”,欄外注出現了“家本”的兩種讀法。一爲“イヨイヨ”,即越發意。一種是“シハラク”,即暫時意。對此,幻雲批注有如下討論:

爲其愈充腹:師説劉音上文“爲燕”之“爲”字,云後同也。知劉之意,又以此“爲”字音於僞反,訓“愈”爲“暫”也。言飢餓之人,無物不食也。雖然,所以不食烏喙者,爲其暫間雖充腹中,而毒發而乃死,與飢死同也。宜讀爲其愈充腹而與飢死同患也。依貞之意,“爲”音如字,訓“愈”爲“療”也。言若食烏頭者,雖暫間有療飢,而少時乃死,不與飢死異也。宜讀爲其療充腹而與飢死同患也。今文通也。私案:依貞之意,讀“爲”音于危者所不明也,何更異劉之意乎?取燕十城,猶如食烏喙也,爲後日之毒之喻也。[312]

在室町時代漢籍傳播中,寫本與印本呈現出複雜的重疊關係,而不是寫本歸寫本、印本歸印本,互不相干。而學者對各種著述的看法,反映最快、最多彩的,可能正是寫本。當然其中也可能包括一些不盡成熟的看法,或僅是一閃念而未經驗證的心得。有些不便在正式場合或著述中表述的意見,可能從寫本中找到。幻雲在批注中,就寫出了一些與桃源瑞仙以及其他研究者不同的看法。

《刺客列傳》寫燕丹“請得先遣秦舞陽”。荆軻怒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反者,豎子也!”桃源認爲“豎子,荆軻自言”,而幻雲認爲;“恐言秦舞陽乎?”《朝鮮列傳》中的“信節”,桃源講曰:“使者傳實而不僞也。”幻語:“使者持節示信。”關于文中的“和節”,幻雲又認爲“樓船常欲與石渠和,持節示其心。雖然,左將軍荀彘急擊之,前曰信節,此曰和節,此傳文法一也。”雖然在不少地方,顯示了較之桃源更深入的思考,但在總體上,幻雲表現了對桃源極大的尊重。關於日本《史記》研究史,他就大段摘録桃源瑞仙所撰《史記源流記》並就此發表了意見[313]

中國的韻書,往往引證豐富,成爲異國治史的學人座右之書。幻雲大量摘引了《韻會》一書。元代黄公紹所撰《古今韻會》,是一部徵引典故很多、很注重訓詁的書。黄公紹的同鄉,且在他家坐過館的熊忠嫌《古今韻會》注釋太繁,在元成宗大德元年丁酉(1297)編成《古今韻會舉要》。幻雲對詞語音義的注釋,很多都出自《韻會》。對詞語讀解的批注佔有相當的比重,不過也有少數涉及全書結構的分析。如在對《李陵傳》的批注中,就談到傳與傳的詳略分擔:“客問幻曰:《李陵傳》略于遷史,詳于班史,何哉?”幻曰:“遷以論陵下腐刑,故不具載焉。班出於東漢,爲遷補闕,其傳盈於六七紙,蓋孟堅爲子長忠臣也。”

幻雲的批注集中在對《史記》本文的解讀上,不過有時也自然涉及對相關典籍的看法。如《滑稽列傳》載郭舍人救乳母事,幻雲批注引述了對《西京雜記》的看法:

幻案:趙與時《賓退録》第八(引)《西京雜記》載:武帝欲殺乳母,(乳母)告急于東方朔。朔曰:“帝忍而愎。傍人言之,益死之速耳。汝臨去,但屢顧我,我當設奇以激之。”乳母如言。朔在帝側曰:“汝宜速去!帝今已大,豈念汝乳哺時恩邪?”帝愴然,遂舍之。《史記·滑稽傳》褚先生曰“武帝時有所幸倡郭舍人者,發言陳辭”云云,“乳母家子孫奴從横暴長安中”云云,“乃下詔止,無徙乳母”。此一事耳。一以爲殺,一以爲徙;一以爲東方朔,一以爲郭舍人。《西京雜記》,顔師古固嘗有辨其妄,褚所書它事抵牾者亦多,皆未可盡信。[314]

幻雲的看法,是由宋人趙與時所撰《賓退録》引述的《西京雜記》引發的。總體上看,幻雲對於新近傳入的宋元以來的書籍,不論是史部還是集部,都相當重視。特别是對當時流行的山谷詩,可謂情有獨鍾。《魏其武安侯列傳》:“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時決策而名顯。魏其之舉,以吴楚。武安之貴,在日月之際。”幻雲批注將山谷詩對“日月”的用法,移用到這裏來:

幻案:山谷詩(二三卷):“日月進亨衢,經緯塞耿耿。”任淵注:“日月以言二聖。”蓋二聖語哲宗、宣仁也。山谷元祐中之詩云日月者多矣。“道山鄰日月,清樾深牖户。”“文明近日月,我亦不如君。”“中原日月九夷知”“羶裘瞻日月”。吾邦諸彦以日月比哲宗、宣仁,本于任淵也。由是觀之,太史公所語“日月之際”,指武、景帝、王皇后乎?[315]

幻雲所引録的宋元書籍很多,如宋史繩祖撰《學齋占畢》、黄繼善撰《史學提要》、林駧撰《古今源流至論》,南宋胡仔編撰《苕溪漁隱叢話》、宋元之際胡三省撰《通鑑釋文辨誤》、元末明初陶宗儀撰《南村輟耕録》等。值得一提的是幻雲對於傳入日本的新老普及類史書《十八史略》《十九史略》的多處引述。明宣德年間,江西民間學者王逢重視曾先之所編《十八史略》,在其書頁天頭加寫内容提示性的標題,以便於教學使用。弟子劉剡還删略梁寅《元史略》而合編之,成“十九史略”,從而又演變出各種版本。《十八史略》有和刻本多種。《十九史略》在中國刊行後不久便傳入了日本,這或許得益於《十八史略》業已形成的影響。幻雲的引録不僅吐露了這些書籍在當時傳播的資訊,有些或許還對校勘今本有益,這些都有待於進一步研究。

Manuscript Studies of Huang Shanfu's Edition of Shiji in Japan:An Introduction

Abstract:Huang Shanfu's edition of Shiji, printed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is considered one of the national treasures in National Museum of Japanese History. With abundant handwritten annotations, it is a quintessential combination of Chinese print and Japanese manuscript culture.Thus, issues in manuscript studies such as its handwritten characters(including Kunyomi)and style should be considered into its investigation.As a special form of classical East Asian manuscript, handwritten annotation deserves more attention in Chinese Classics studies around the glo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