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有嗅觉的脚
马利跟妈妈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游走在商场中间，就是为了选择一双跟马利的脚相匹配的鞋。
在所有的鞋店，马利面对着一双双试过的新鞋都只说三个字：“不舒服。”这三个字又把几乎所有的售货员搞得筋疲力尽，最后都失去了耐心，脸上装不出笑容了。
马利去了一家一流的鞋店。一流，不单单指鞋的品质是一流，那些售票员的服务也是一流的。店里的鞋号全、种类多，任何一双脚都能找到适合的鞋，就像是《辞海》，查什么字，都能找到答案。鞋店叫“一把成交”。言外之意，顾客和店家的生意没有拖泥带水的啰唆事。
接待马利和他妈妈的是一位长着一个酒窝的姑娘。现在的女孩子，脸上长一对酒窝的人，五十个里有一个。没有酒窝的人满大街都是。但是，长着一个浅浅酒窝的人少而又少。她脸上多么平静，嘴角都含着笑意。这酒窝姑娘就成了“一把成交”店的品牌售票员。
酒窝姑娘先后给马利拿来三十九双鞋了。马利穿上后都说：“不舒服。”酒窝姑娘提醒马利和他的妈妈：“这已经是第三十九双鞋了。”
妈妈看着儿子马利的脸问道：“怎么样？这双鞋？”
“不舒服。”马利摇着头说。
酒窝姑娘问马利：“你能告诉我，你穿上这双鞋后，哪里不舒服吗？”
马利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它气味不对。”
酒窝姑娘一愣：“你说什么？气味不对？”
马利解释道：“我的脚一穿进鞋里，脚丫子就闻见鞋里有一股不好的气味。”
“你的脚丫子闻见鞋里有气味？”酒窝姑娘想都想不到会出这种事情。她蹲下身子，认真看马利的脚丫子，那表情就像是看一个名人。
马利毕竟是个男孩子，见酒窝姑娘这么近距离地看自己的脚丫子，就不好意思地把脚丫子朝后躲闪着。
“别躲，我想认识你的脚。”酒窝姑娘用手去拽马利的裤子，想把马利的脚丫子留在原地。
“它刚退烧，病没好利索，还不能接见生人。”马利的话让酒窝姑娘笑了。
马利的妈妈见酒窝姑娘笑了，就对她说：“是真的，我儿子的脚刚刚退烧。”
酒窝姑娘突然提出一个请求：“我想摸一下你的脚。”
马利不自然地说：“不行。要摸，我只能让你摸我的头，就像我妈妈那样摸我。”
“可现在，我只对你的脚感兴趣。”
“我的脚对你的手不感兴趣。它不认识你的手。”
售票员酒窝姑娘的兴奋点已经不在卖鞋上了。她只想研究面前的这一对奇怪的穿三十六号鞋的脚丫子，根据马利的长势，他的这对脚丫子在下半年就要穿三十六号半的鞋了：“你说，你的脚能闻到鞋里的味道？”
“我的脚从没骗过我。”马利把自己的两只脚丫子的大拇指都竖起来，点动了几下，像是打招呼。
“好吧。”酒窝姑娘认真地问道，“你说，这双三十六号的耐克鞋里有什么味道？”
“生牛皮和人造海绵的难闻味道。”马利用右脚丫子指了指耐克鞋，他是让自己的脚充分表现。
酒窝姑娘拎起一只耐克鞋，把鼻子慢慢凑近它，先是轻轻闻了一下，皱了一下眉头，好像确定不了从鞋里边飘出的气味，又深深地吸了一下，然后突然间瞪大了眼睛：“你说的不错，是生牛皮和人造海绵的味道，你的脚丫子真的会闻气味？神了。”
马利妈妈也好奇地拎起一只耐克鞋，也要闻一下。她那样子就像是第一次品尝螃蟹的缺雨少水的内陆人。
马利在这时候又说话了：“其实，我知道自己的脚丫子还有另一种功能……”
“什么？”酒窝姑娘盯住马利的脸。她不相信世界上的好事会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马利妈妈说：“儿子，谁的脚都能走路的。”
“我没说走路的功能。”马利觉得妈妈的思维老化了。
“是什么？你的脚丫子还有什么功能？”酒窝姑娘又蹲下身子，近距离观察着马利那对脚丫子。
“它能辨别颜色。”马利看着自己的脚，不好意思起来。他的表情看上去都是愧疚，好像是自己把脚丫子的事全说出来，等于把脚丫子的隐私披露给外人了。
“什么？”酒窝姑娘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你说你的脚丫子能分辨出颜色？”
“你别这么大声说话行不行？我说过，我自己的脚丫子从不欺骗我的脑袋。”马利的两只脚丫子相互对拍了一下。
“好，那你说，鞋尖里是什么颜色？”酒窝姑娘说的鞋尖里的颜色是看不见的，只能用手伸进去摸。
“淡黄色的。从外表看，像是白色的，其实就是淡黄色的。”马利用脚点着刚刚试过的一只耐克鞋说。
酒窝姑娘卖了两年鞋，成为一流的售票员。但是，她从不研究鞋里的颜色，所有人买鞋都是看鞋的外表的，就像看人一样。想看到内心，不是容易做到的。大多数的人，也没时间想去知道一双鞋的里面的颜色。
酒窝姑娘把一只耐克鞋放在灯下，看了半天，说道：“是淡黄色的。”然后，酒窝姑娘从盒子里拿出一双新鞋，让马利背过脸去，给他套在一只脚上：“鞋里的颜色是什么？”
马利知道这是酒窝姑娘在考验他的脚，觉得这是一场游戏，他愿意玩的游戏。马利就笑着用脚指在黑暗的鞋子里探了探，回答说：“蓝色的。”
酒窝姑娘说：“答对了。”然后，她就呆呆地盯着马利的脚丫子。这时候，周围已经簇拥着很多的人在看热闹。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站在人群的后面，一脸的严肃，生气的大肚子一挺一挺的。他的眼光一直落在酒窝姑娘的背上。他见到酒窝姑娘蹲在地上发呆，就问道：“出了什么事？”
酒窝姑娘慌忙站起身：“经理，这位……顾客长了一双会闻味还会辨别颜色的脚……”
面前的几十双鞋，就像是一座小山一样，让小小的空间显得拥挤不堪。
大肚子经理不高兴地问道：“这几十双鞋都不合适吗？”
“不舒服。”马利代替酒窝姑娘说出了原因。
“是的，他穿上这些鞋，都不舒服……”酒窝姑娘指着鞋山说。
经理恼火地说：“你让我们的鞋店变得乱糟糟的，从来没有这种事情发生过。你让我的心情很糟……”
酒窝姑娘解释道：“这位顾客的脚很怪，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脚。我想，经理也没见识过这样罕见的脚……”
大肚子经理狼一样嗷地叫了一声：“你说什么？我才卖了几天鞋？我已经卖了十几年鞋了，我连一个孩子的脚都没见识过？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酒窝姑娘吓得低垂着头，没再敢抬起来。
“我想，我的脚，你肯定没有见识过。”马利说话了。他很同情酒窝姑娘。从他跟着妈妈进了这家店，酒窝姑娘给他试过的鞋最多，服务是最好的，一点都没影响一流售票员的形象。现在，凭空里杀入一个蛮横的经理，这令马利想替酒窝姑娘说两句话了。
大肚子经理伸出手抬起马利的下巴，认真地看着马利的脸。
马利的脸就那么在大肚子经理的手掌里朝上仰着，说道：“我的脸很平常，我刚才说，我的脚你从没见识过。你现在看的是我的脸，不是我让你看的脚。”
大肚子经理垂下手，低头去看马利的脚。但是，大肚子经理说话了：“这是一双很平常的脚啊！我以为它长着六根半脚指呢？谁说我没见识过这样的脚？我可是卖了十几年的鞋了。我卖掉的鞋，能堆满这里的整整两座大厅，你们说我没见识过一个男孩子的脚？你们这是污辱我！”
经理的话，把酒窝姑娘吓得后退到鞋架边上，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
马利说：“我的脚，你真的没见过。现在，我的脚连我爸爸和妈妈都不认识了。”大肚子经理的注意力又被拉回到马利的脚丫子上了。
“怎么？你的脚能闻味，还会辨认颜色？”大肚子经理问道。
马利说：“我脚丫子除了这两种功能外，我暂时还没发现其他功能。”
“你可真够谦虚的。”大肚子经理决定灭一灭这小男孩子的威风，他把自己右脚上的一只鞋脱掉，踢到马利脚下，“现在，我想请你用自己天才的脚，闻一闻我这只鳄鱼牌皮鞋里都有什么味道。”
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说：“这孩子栽了。小小年纪太能吹牛了，不好！”
马利把一只脚探进那只大皮鞋里，只是试了几秒钟，就对大肚子经理说道：“鞋里有脚癣药膏和香港脚气水的味道。”
大肚子经理听见马利的话，脸上怔了一下。
有人问：“男孩子说得对吗？”
大肚子经理尴尬地说：“我擦过药膏，也抹过香港脚气水。”
“啊！”人群里热闹起来，都朝前挤了挤，想一睹马利脚丫子的风采。
大肚子经理伸出手拦住朝前挤的人群说：“退后一步，还没完呢。”大家勉强后退了半步。
大肚子经理对马利说：“你的脚先别从我的鞋里出来，现在，我想知道你的脚在我的鞋里看见了什么颜色？”
马利的眼睛朝大厅的房顶上望着，脚又在黑暗的鞋里探了一会儿，说道：“药膏是黄色的，脚气水是橙色的，现在它们混在一起，变颜色了。”
大肚子经理紧张地问：“现在是什么颜色？”
“黑色。”
大肚子经理的头一下子耷拉下去。他知道自己的脚因为抹了那些治脚痒的药水之类的东西，已经把白色的鞋里污染成黑色的了。
见大肚子经理输了，所有人都拥上来，要近距离看一看马利的脚。
这时候，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发呆的马利妈妈突然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她脱下外衣，挤进人群，把马利的那双陌生的脚包上了，然后说：“马利，咱快点回家。”说完背着马利冲出了鞋店。
大肚子经理追在身后说道：“告诉我你们家的住址门牌号码，我会派人送货上门。我们‘一把成交’鞋店会让所有顾客感到满意的……”
马利在妈妈的背上有了一种预感，就说：“别把住址告诉他。”
妈妈从没背着儿子马利跑这么快：“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们了。”
马利在妈妈的背上说：“放下我，我可以光脚走在大街上。”
妈妈喘着粗气说：“不，我累点就累点，别伤了你的脚。”
马利从妈妈背上跳下来：“长着脚不能走路，还要脚丫子干什么？”
妈妈跟在儿子马利身后说：“用衣服包着脚，别弄坏了脚……”
在马利妈妈的眼里，马利的脚已经不是脚了。她心里想把儿子的那双脚摆放到家中客厅的橱柜里，供人观赏。但是，马利是要用它走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