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帝星陨落
“陛下切莫胡言!”
上官乐虽是压低了声音,可眸中的惊恐却是一览无余。刘弗陵轻轻一笑,拉起上官乐的手放置于心口,一贯是清冷的眸中难得有了几分真切的悲伤,“从一开始,错的那个人,从来都是弗陵。阿乐,是弗陵对不住你。”
“阿乐与夫君相伴,从未后悔过。”默默将头靠在刘弗陵肩膀,上官乐的眼眶已全是红了,“上官氏被灭族,阿乐的确恨过夫君。可这多年来,看尽朝堂种种,阿乐早就明了,比起一家得失,江山社稷安稳,才最紧要。若无国安,何来家宁。从一开始,错的就是上官氏而非陛下。”
“孚兴已被接回长安处抚养,阿乐,朕已下诏给病已,他日,只消孚兴拿着朕的遗诏,你姐弟二人,可自在出宫,过想要的生活。”肩头已多几分湿润,刘弗陵的眼睛微微闭起,握住上官乐的手也更紧了几分,“阿乐,答应朕,日后,定要幸福。”
“没有了陛下,阿乐今生,都不会幸福。”默默坐直了身子,上官乐的眼中尽是凄风苦雨,“骨肉至亲虽近,可总比不得夫妇伉俪,陛下,切莫丢下阿乐一人独活!”
“阿乐,朕有一个秘密,从未告诉过旁人。”
瞧着身侧眼泪不住往下流的人,刘弗陵温柔地揽住妻子,随即也是默默在额头落下一吻,“其实,朕比你知晓的,还要更早遇见你。”泪眼滂沱的人终是正了神色,刘弗陵也是将上官乐的揽得更紧,直视前方的眼神,愈发的是悠远而深长,“那年父皇巡视城北大营,特意带着弗陵一道前往,彼时太子长兄身为大军之首,正率领一众将士操练。王兄虽是颇为尽心,可终究还是于文道上更为精进,父皇见之,很是不喜。若非是因着上官桀老大人抱着方才出生的你上前凑趣,怕是皇兄那时,就要吃好大的苦头。”刘弗陵的唇角已是勾起,似是也被温暖的回忆给感染,瞧着眼眶红红更多几分不忍的爱妻,刘弗陵也是搂紧了怀中人,“那时,朕还是个小孩子,瞧着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婴儿居然得见天颜还能神色如故,甚是笑容璀璨很是佩服,想着,若是能将这了不起的女娃儿,日日置于身侧,定能为枯燥的宫中岁月,增添太多乐趣。后来皇长兄身死,父皇故去,朕以幼子之名登基为帝,前朝有重臣辅政,后宫有皇姐专权,朕日日做梦都会惊醒,生怕这大汉基业,在刘弗陵手上败落,他日愧对列祖列宗。”
“若时光可以重来,阿乐情愿,能早一日陪。”
“可弗陵不愿意”,静静打断上官乐的话,眼瞧着似是微微一怔的妻子,刘弗陵的脸上也难掩几分苦涩,“若可以重来,朕情愿,从未遇到过阿乐。如此,阿乐也无需,经受这更多苦痛。”手握住上官乐的,刘弗陵的面上也是颇多苦涩。“长安本纷乱,未央更多愁。上管家虽非净土,可比之未央宫,总多几分欢欣。”手抚上已是泪流满面的上官乐,刘弗陵默默将上官乐揽紧了些,“阿乐,从过去到如今,一直都是朕,对不起你。”
上官乐不语,抽泣声却是愈发分明。
黑暗沉沉中,相拥在一处的男女,虽是看不分明脸面,可情深意切的架势,却是一览无余。
天家夫妻,即便再有规矩礼仪,若是情深,与寻常百姓,其实,也根本无甚区别。
“大汉天子,即便是身后之事,也得分毫不差。”
淡淡一声,将隐匿于暗处的郎中令霍云的思绪立刻全部打乱,瞧着身侧同是看着不远处年轻夫妇,却是丝毫都未有动容的人,眸中也是更多几分五味杂陈。“叔父?”
“身居高位,肩膀上扛着家国天下,随心所欲四个字,永远都不应该出现。”
“可阿侄记得,叔父如陛下这般年少时,也曾有过轻狂。若非如此,成安阿妹,如何而来?”
霍云话方说出口,也是立刻察觉到不对。
面上多了几分懊恼,连带着整个人也多了几分忐忑,“叔父,阿侄不是。”
“陛下眼下已是不行,阿云,快去!”
霍光一声令下,霍云微微一怔,目光触及不远处已是倒在上官乐肩头的大汉天子,顿时慌了神什么也顾不上就匆匆而去。
因着霍云一动,隐匿于暗处的守卫们也是纷纷出动,原本是属于夫妇二人的独处时光,立刻也被纷扰所打断。
长安城的夜,从来都非是平静,可如今晚这般模样,却也是数十年前。
天子殒,普天哀。万民泣,天下殇。
大汉的天,这是,又一次,要变了。
“父亲。”
耳边低低一声唤,将霍光纷繁的思绪,终于尽数拉回。“如何?”
“二位远方来客,发觉不妥,趁夜出了城。”
霍禹声音低低,内里的寒凉也是清晰可闻。
霍光的拳头不动声色捏起却又是缓缓松开,“往何处去?”
“燕地。”
霍禹飞快抬头,与霍光四目相对,不出意外从父亲眼中,瞧出了几分杀意。“阿禹以为,父亲此番,却是高看了那小燕王。”
“燕王或许无辜,可那华氏太傅,却少不了是非。卫律其人,这多年来本将军明里暗里交手过无数次,对他拿捏人心,投人所好的本事,再清楚不过!”
“父亲的意思是。”
“明友于边关处,待的时日,的确是太久了。”
霍光答非所问,对上霍禹颇有几分难以置信的目光,面上的冷意也愈发分明,“为父对成安,的确有愧,可明友若是以为,可以此为要挟,却也是愚蠢至极!”
“镇将与藩王,无论哪一个,都牵一发而动全身,长安纷乱,如今,再经不起旁的刺激,孩儿以为,父亲,稍安勿躁,静观其变最紧要。”
霍禹的声音甚是诚恳,霍光的目光直勾勾盯着爱子,良久,直到不远处的动静丝毫都未曾听闻,方才低低开口,“就听你的!”
“是!”
皇曾孙府邸,卧房内,
当身边人匆忙穿衣起身时,许平君就已察觉到不对劲。
心头隐隐不安,正待起身却也是被刘病已一把摁下,“平君,记住,无论何人登门,都不得擅自离开府邸。”
刘病已对她难得不容拒绝,许平君微微一怔后,却也是依言重新躺下。额头被刘病已默默落下一吻,她默默闭上眼,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浮现出上官乐总是有淡淡哀伤的脸。
娘娘已是痛失爱子,如今,若是再失去陛下,寂寞深宫,这往后的岁月,该如何度过?
带着沉重的心思,许平君也不知晓到底是何时进入的梦乡。当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照射进来,不远处的摇篮里多了几分动静,她方才是幽幽转醒。
正待梳洗完毕,将爱子揽入怀中,慌慌张张冲进门的胡祖带来的消息,险些也是让许平君将怀中的爱子给摔了。
“奶娘,你,再说一遍!”
抱紧了怀中孩儿,许平君只觉得声音都在抖。一脸沉重,眼中含泪的胡祖连声音都在抖,“夫人,陛下,陛下今日凌晨,薨了。”
“哇!”
怀中幼儿似是也感受到非比寻常的氛围,终是大哭出声。许平君忙轻拍着手中襁褓,可颤抖的声响,却也是将此刻纷繁的思绪泄露无疑,“奶娘,此话,当真?”
“霍光大将军与一众朝臣已着丧服于宣室殿外拜祭,夫人,将小殿下交于胡氏,您也准备准备,和诸府夫人一道,入。”
“病已早有话交代,府中诸人,在他回来之前,一个,都不许出去。”
许平君面上还有泪,可不容拒绝的架势却也威严毕现。胡组一时半刻未曾回过神,直到怀中的小儿伸出小拳头在她身上拍打几下方才是如梦初醒。“夫人。您。”
“陛下骤逝,为大汉君位,长安城内,定有会是血雨腥风。病已身份,从来尴尬又敏感,奶娘,这等时候,我等,切不可让人寻了错处。”
许平君声音低低,却是字字句句皆是触目惊心。胡组的额头已有了汗,是啊,到底还是许平君考虑周全。
如今大汉天子无嗣而终,依礼,自然要从宗室子弟中寻德才兼备者继任。殿下乃是昔年卫太子唯一嫡孙,若真论起身份来,比起如今的各诸侯王,尊贵可是不知几何。虽说如今名义上还是待罪之身,可先武帝的罪己诏上,早是将巫蛊之祸的来龙去脉说的明明白白,若当真有人还要揪着那起过往不放,怕是定个欺君之罪,也不为过。可如今殿下若果真成了议储之人选,她是否可以认为,她服侍了大半辈子的英武果决的小主人,日后也会千秋外代,永载史册?
胡组心中一阵翻江倒海,连着怀中的小儿又锤了她几下都还是无甚反应。许平君瞧在眼里,心中也是更多几分不安,“奶娘?”
“夫人以为,今次,殿下是否会被纳入议储之列?”
胡组的目光中甚是热烈,许平君的心,顿时是沉到了最深处。
连奶娘这等妇孺,都能联想到如是,未央宫中,那些诸侯王留在京中的使臣们,又有何想不到?
病已,思及今早匆忙就入宫而去的夫君,许平君的心也是一疼。温热的身体里还残留着他昨晚留下的温度,可现下,那温暖,也是逐渐被如冰的寒冷所取代。
在那群豺狼虎豹中,她的病已孤身一人,想要全身而退,会是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