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悲喜交加
“刘病已所言,不过虚张声势,夫君切莫。”
“阿乐与陛下如何,夫人当真以为,为夫丝毫都不知晓么?”
空荡荡的书房内,霍光的眸中带了几分咄咄逼人,霍显的心中陡然一惊,面上却犹自是强装镇定,“夫君以为,若下任江山之主,骨子里未有我霍氏血液,霍家的门楣,还能光耀到几时?”灼灼目光直勾勾只盯着面前人,霍显的唇角也是微微勾起,“你我夫妇,自当是坦诚相待。”
“成君的婚事,暂且搁置。”
霍光的声音微沉,霍显的面上终是笑容满溢,“夫君所命,妾身,自当遵从。”
“孚兴留在京中,只会是祸患,早日归于霍氏祖地,方才是紧要。”
“阿禹早已安排妥当,今夜,就会启程!”
……
长安,深夜,城门处,
春日虽来到,可冬的气息,却显然是有留恋的架势,久久都不欲离去。寒风拂过,也是让人不由得就是一个冷颤。
本该是人迹罕至的城门口,早是稳稳当当停靠住的马车内偶尔传来些微声响,若是细细听闻,竟也会不期然从中能察觉出几分啜泣。良久,直到那马车门前的帘幕被掀开,从车内而出之人脸上的泪痕在微弱的星光下,也是依稀能看到几分。那乔装而来之人虽是依依不舍,却还是咬着牙要下车,怎奈车内一双小手死死拉住,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
年纪皆尚幼的男女,依依惜别之态甚是明显。就算是不知晓内里如何,亲眼所见,也是,见之甚哀。
“右将军若再不过去,今晚小公子想要出了这长安境内,怕是再无可能。”
耳边幽幽一声唤,霍禹的思绪已尽数被拉回。“是你。”
刘病已微微颔首,却是未发一言大步就往前而去。本是难舍难分的姐弟俩因着突如其来的客人也是微微一怔。那紧紧拉住长姐手不放的小小少年面上虽有几分惊惧,却依旧是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不肯松手。然而不多时,在刘病已俯身而下几句低语,伴着手里看不分明的物什,仿若奇迹一般,竟是乖乖松了手,任由已是泪水涟涟的长姐快步而走。
马车缓缓驶出,不多时,已是加快步伐,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早是于暗处久候多时的暗卫,此刻尽数而出,小心翼翼簇拥着上官乐上了另一辆马车,快速就往宫中方向而去。
寒风似是又大了些许,吹乱了鬓角的发丝,将人心,也是不由得都乱了几分。
霍禹的眼眸微垂,片刻之后,再次抬起,已是多了几分杀意。刘病已却仿佛浑然未觉般,径自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物什放入霍禹手中,方才缓缓开口,“内子精心所做,虽不若艺者精妙,却是出于真心。以此为念,还望将军,莫要辜负。”
“皇曾孙殿下,本将军以为,你与许氏夫人,情爱甚笃。”
“平君自幼,最是害怕欠人,若些许馈赠,能抚慰她之心,刘病已,自不该阻挠。男女老幼,只要生而为人,都不是无情无义之辈。以情动人,最是恰当。前些时日,平君与病已言及昔年椒房殿外,右将军出手相助,虽是滴水之恩,她却日日铭记在心。”霍禹的眼神已是微变,刘病已躬身行了礼,再抬首,面上已尽是冷傲,“只是,病已以为,施恩者若是从开始便是另有所图,多年来又是拿捏这愧疚之心别有用心,当真也是辜负受恩者之心!”
“刘病已,无论你相信与否,本将军,从未想过与你夫妇二人为难。”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果真如此,霍氏一族,也非会多年来,暗地里打压许大人。”
“皇曾孙殿下这是何意?”
“霍氏嫡子,一言一行,皆是万众瞩目,将军自以为的掩饰,在有心人看来,不过是引以为笑料而已。”霍禹的面色已是难看至极,刘病已的唇角却是微微勾起,“忠言逆耳,言尽于此,将军,珍重!”
……
春日的气息愈发浓烈,将冬日的寒气尽数驱散后,繁花似锦的长安城,因着这四季变幻,居然也多了几分温柔和煦。
只是,究竟是天子脚下,贵气从来非是寻常处可比拟,就算眼下是身处长安毗邻郊外,甚是不起眼的民宅中,都能感受到,显而易见的不同。
“日逐王大驾光临,大汉,有失远迎。”
冷冷一声从身后袭来,显而易见的讽刺终是让人立即回神。窗外繁花似锦依旧,可比之春光烂漫,眼下,这期盼许久的来客,该才是正经。
唇角微微勾起,一身汉家布衣装扮的先贤禅终是缓缓转身。只是,还未曾等到开口说一句,脖子上陡然多了的几分冰凉让他的面上更多几分耐人寻味,“汉人常言,行善积德者,最可光耀后嗣。皇曾孙殿下近日方才喜获麟儿,若眼下轻而易举就动杀机,是否不妥?”
“长安重地,寻常人等尚且是不得随心所欲,日逐王身为敌国重臣,却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潜入了长安城。”手中的配剑握住的力道更紧了些,刘病已的眸中也多了几分寒凉,“今日病已只身来此,是看在过往牵扯上,日逐王若肯坦诚,刘病已自不会伤及无辜!”
“皇曾孙殿下以为,大喊天子近日身体抱恙,是先贤禅所为?”
虽是被钳制,可先贤禅眸中却显而易见只有兴味,刘病已的面色登时难看至极,“日逐王!”
“卫律那小人,从入匈奴第一日起,便是立志要让刘氏断子绝孙,若非因此,也不会历代单于,都将他视作心腹。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最忠实的朋友。”瞧着依旧是不为所动的刘病已,先贤禅的面上笑意也是更大,“先贤禅虽绝不是卖主求荣之辈,可汉匈如今实力相当,若是交战,输赢不论,必定是两败俱伤。汉人那句老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先贤禅可是自始至终都不敢忘。所以,此番先贤禅秘密而至长安,非但是要与大汉不利,反倒是,要救大汉于水火!”
“先贤禅,本殿下不相信你!”
“若殿下果有疑虑,眼下,就不会将剑从先贤禅脖子上挪开。”
入目所及垂手而立的刘病已,先贤禅的面上也是笑容尽失,缓缓走近若有所思的刘病已,眼中的笃定也是不言而喻,“皇曾孙殿下,请让先贤禅,面见大汉皇帝陛下!”
……
“殿下此来,是想从张贺处寻得答案,抑或是,想让张贺直接参与其中?”
掖庭令张贺府邸,书房内,
满脸笑意的张贺笑容颇多几分戏谑,刘病已的面色登时也不好。“张大人,陛下安康,非是小事!”
“可若大汉皇帝抱恙的消息传出去,于整个天下,才是真正的地动山摇。”
缓缓行至刘病已身侧,张贺的笑意也被严肃所取代,“张贺为大汉臣子,必得为天下计,此番,却是得对殿下有愧了!”
……
“父亲方才,是故意为之。”
“彭祖以为,朝堂之上,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匆匆入门的张彭祖忽而一愣,张贺却是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可瞧着面前似是脚下被钉住,一动不动只是朝着他看的儿子,张贺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彭祖,别忘了你可是张府之主!”
“儿子不敢忘,只是父亲,彭祖除却是君主之臣,更是您的。”
“为武将者,战死沙场最是荣光,为父今生,是无法实现这梦想,既是如此,何种死法,并无差别!”
“父亲!”
“殿下此番,定是至于那霍大将军府。彭祖,你现在就亲自前往查看,莫要让殿下,冲动之下,再惹怒大将军!”
张贺面上的焦急甚是明显,张彭祖的唇角微动,可到底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尽数压下转身就走。
在张贺膝下多年,于这位父亲,他张彭祖早是看的清楚明白。
除却张氏门楣,这世上,他最放不下的,除却皇曾孙刘病已,再无第二人。
同一时刻,大将军府,
书房内,
霍光的手指不紧不慢在案台上轻叩,明明是端坐在主位上,因着这闲散的动作,倒是也多了几分悠闲自在。
一身便服的霍光大将军没了往日朝堂上的凌厉,因着这舒适自在,倒是更多几分风流倜傥的书生气。
霍氏子弟,个个都是相貌堂堂,文武双全。长安城内,只消是个略有脸面的人家,谁人不想和那霍氏一族扯上关联?
幼时奶娘絮絮叨叨的声响竟是突然在脑海中回荡,刘病已的眸色微变,片刻之后也是将不该有的思绪都尽数压了下去。
只是,这些微的变化,到底是没能逃过霍光的眼。
在朝堂多年,霍光如何看不出如今的刘病已,早非是过去那个恨不能将与霍氏的干系撇的干干净净的皇曾孙殿下。
思及这数日种种,霍光的眸中也是多了几分复杂。
平心而论,刘氏宗室子弟中,刘病已的确算的上出挑。可是,出色是一回事,为江山之主,若只是有些许过人之处,却也绝对不可以。
当今陛下,虽是比不得先皇英武睿智,却也是谨慎稳重,谋略过人。堪为明君者,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不容有失,更重要,是能狠得下心,断的了情。
刘病已,一点都不符合。“匈奴日逐王所言,虽有几分可信,可若无十足的把握,贸然就让他进入宫中,惹出祸端,谁人都承受不了后果。”
“见死不救者,不配为人。君王有恙,臣子明知有解患之法却一力阻挠者,乃是天理不容!”
刘病已的眼中杀意毕现,瞧着面上已是添了几分冷意的霍光,也是不由得冷笑出声,“大将军当真以为,那些包藏祸心的诸侯王,成为大汉之主,会心甘情愿被大将军拿捏?”
“放肆!”
“先皇虽英武果决,却是数年征战以致劳民伤财,民不聊生。当今陛下,继位数年,励精图治,天下才安。先圣转世,为汉国君,泽披天下,以利万民。陛下怀天命而生的预言,病已至今都牢记于心,大将军可否扪心自问,此话,还记得否?”
“朝堂诸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皇曾孙殿下,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霍光的面色丝毫未有缓和,刘病已冷笑一声,随即也是拂袖而去。
门框撞击声在一室静谧中甚是分明,霍光的面上登时也更加难看。
触及不远处擦肩而过的二人时,脸色登时更难看了几分。
方才一脚踏入的霍夫人霍显自是知晓自家夫君此刻定是怒到了极点,触及不远处还是立于原处,显而易见是舍不得挪开目光的爱女,面上也更多了几分冷意,“夫君,妾身以为,成君与那广陵王子的婚事,是时候该定下来了!”
“夫人以为,成君会轻而易举,被你我拿捏?”
瞧着显然是愣住的霍显,霍光也是幽幽叹口气,“为人子女者,再加掩饰,一言一行,也绝瞒不过父母。连夫人都看出成君早是性情大变,霍光如何看不分明?”
“夫君?”
“霍氏一族,碍于前程与大业不得随心所欲者太多,只成君一人,想依本心而活,为父,可以满足。”霍显满脸皆是欲言又止,霍光的面上也多了几分苦笑,“成乐的悲剧,本将军,不愿再在霍氏子女中看到了。”
“明友于边疆处,将功折罪已有多时,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夫君将他召回,也无不可。”霍光的眉心微微蹙起,霍显却是默默上前握住霍光的手,“夫君,这么多年,妾身早就不在意当初那些种种了。”
“朝堂诸事,不可与家事混为一谈,夫人,此事,稍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