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苏氏遗恨
“若让殿下知晓,说不得,就要误会于你。”
“父亲若果真以为平君有错,今次,也不会跟随女儿来此。”
许平君缓缓转身,脸上的笑意也愈发分明。许广汉暗暗叹口气,目光触及再是消失不见的车马,眼中也愈发多几分深思。手臂被人轻轻挽住,许平君一双明亮的眼已是愈发分明,饶是许广汉此刻心事重重,也不由得是轻笑出声。
他的平君,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欢喜。
想起方才那霍府之中传出的消息,许广汉的眼中也难掩扼腕。
好端端的侯府贵女,居然是落得个自尽下场,委实是,可惜了。
“父亲,那起子半途想坑杀我等的贼盗,可是查出究竟是何来路?”
“平君,此事不可再议!”
“父亲!”
“闺阁之女,终不得参与朝堂之事!”
许广汉面上甚是骇然,于清冷的月光下一览无余。许平君的脸色登时难看,“父亲可是忘了,若非那日霍小将军率人及时出现,我等都会。”
“那起子贼人,本就是循霍禹而去,我等不过是时运不济,先碰上罢了。”
“病已(殿下)?”
于月光降临处款款走出的刘病已一身白衣仿若神子,眼波流转间竟是温柔缱绻,许广汉早已是避让开去,只剩下二人所在的城门口,许平君的脸色已然全是变了,“病已,你听平。”
“男子之心,比之女子,其实更小气。平君,日后莫要对旁的男子笑的开怀,恩?”
“病已?”
“城门口,总是是非之地,回去吧!”
揽着许平君就往内走,刘病已的面上笑容愈发明显,外人看起来是如沐春风,可许平君却是心知肚明此刻刘病已是怒到极点。“病已,我。”
“殿下!”
“张大人,是你!”
不请自来的张贺满目皆是焦急,“陛下急召殿下入宫,还望殿下切莫耽搁!”狐疑的目光落到站于刘病已身侧的许平君脸上,张贺的眉头也是紧紧蹙起,“殿下,平。”
“劳烦张大人,送平君归去。”
“病已?”
“老汉自会护得平君周全,国事紧要,殿下与张大人快速归去,才是正理!”仿佛是从天而降的许广汉顶着张贺错愕的目光已是躬身对刘病已行了大礼,“朝堂与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殿下,切莫因小失大!”
“……”
“张大人可是想问,为何方才平君与岳丈,会和病已一道,出现于那城门处?”
掖庭,某宫室内,
坦然而坐的刘病已将手中茶盏奉于张贺,面前之人却是丝毫都未有接的意思,“殿下可知,方才答应陛下请求,会是何种后果?”
“为人臣者,君王有命,不可不从。再者,大汉天下,广阔无边,燕地处风光至今都让病已念念不忘,塞外之地,又有何区别?”
“殿下为先太子唯一血脉,若有闪失,他日张贺于黄泉路上,如何面对先太子?”
张贺的面上哀求之意更甚,刘病已手中茶盏却是“当!”一声放下,“张大人乃是大王臣属,为君分忧乃是理所应当,若为先前恩情而将君恩置若罔闻,与佞臣有何区别?”
“殿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夜深露重,大人还是早日归府吧!”
刘病已面上义正言辞的模样甚是不容拒绝,张贺苦笑一声,到底还是缓缓起身就转身离去。
烛火通明中,刘病已棱角分明的脸上甚是深沉,隐隐的威势已一览无余。
若是与宣室殿中那位换个位置,或许,会更让人信服也说不准。
屋顶之上,早将一切尽收眼底之人心头微微一动,片刻之后,已是飞身一跃而下。只是,还未曾等再挪动一步,就已被面前显然是早等候许久之人生生拦住。
一身黑衣斗篷上都已染上雾水的大汉天子满面含笑,月光之下,竟是隐隐多几分谪仙之姿,比起白日里朝堂上的威势,竟是更多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在。
“尧母门”的典故虽时隔数年,民间却一直是广为流传。他苏武从来都不信鬼神之说,可今时今日,瞧刘弗陵这般,却也不由得,有些许恍惚。
“苏大人于苦寒之地守节数年不屈,是大汉表率。”
刘弗陵声音低低,瞧着似是不为所动的苏武,唇角也多了几分苦笑,“大人乃高义之辈,法不容情四个字,当是比谁都清楚明白。”
“臣愿随皇曾孙殿下入匈奴之处,还望陛下恩准。”
“苏氏小公子,病已会带回长安。匈奴苦寒之处,大人已受磨多年,今次若朕准大人所奏,父皇在天有灵,才是真会怨恨。”
将跪地之人扶起,刘弗陵的笑意也是更大。
月光之下,比之刚刚谪仙风范,人间烟火气息,陡然浓厚。
苏武微微垂眸,再抬首已恢复如初,“臣,谨遵陛下之命!”
……
“陛下若是为不愿让平君为殿下之妇才让病已至于匈奴处,大可不必如是。”
未央宫,宣室殿内,
许平君跪地叩首,面上的冷意已颇是十足。刘弗陵的笑容丝毫未解,清秀的小脸上反倒是兴味十足,不加掩饰的打量让许平君心头的怒意愈发分明。
大汉天子又如何?
若为昏君,天下之人,当人人得而诛之!
“自高祖皇帝始,人人皆言刘氏子弟为江山可牺牲所有,殊不知,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江山虽好,为全心中所爱宁可置江山于旁处者,却也非是未有。”
许平君的眉头已是微微蹙起,刘弗陵却是轻笑出声,“历来前去匈奴者,皆是有妻有子之辈。如今病已虽非是光明正大的使者,汉室这规矩,朕却也不想破了。”缓缓起身,行至许平君身侧,刘弗陵的面上也多了几分亲切,“病已与许氏之姻缘已耽搁太久,皇兄早逝,朕身为叔祖父,为侄孙筹办婚事,也理所应当。”
“平君有一求,请陛下恩准。”
灼灼目光带了几分哀求,刘弗陵的眸色顿时一沉,“许氏,前番燕地之行,朕已是破例,此番若匈奴之行再次破例,天下人会如何看?”
“天下人山高路远,弗陵在阿乐心中,最是通情达理。”
“参见皇后娘娘!”
一身锦衣华服包裹却显而易见甚是稚嫩的上官乐面上立时多了几分不满,“姐姐为何与阿乐这般见外?”说罢就要将许平君扶起,可眼瞧着直挺挺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身的人,上官乐眉头一皱,随即也是没好气地看了刘弗陵一眼,“陛下!”
“娘娘,是臣女不当,还望娘娘切莫。”
“陛下若要去何处,阿乐自是无论如何都要跟去。病已哥哥要去哪儿,平君姐姐自然也是要跟去。夫妇不该是永不分离么?”
睁大了双眼的上官乐声声皆是“控诉”,静谧的宣室殿内,立时是多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刘弗陵的脸色已是变了又变,目光从上官乐身上落到跪倒在地的许平君身上,唇角紧抿,整个人也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良久,直到上官乐再是忍不住拉着他的衣袖,眼中全是“哀求”时,刘弗陵到底是叹口气,妥协了。“许氏,燕地之行朕为你做主一次,病已虽是未曾言语,朕却心知肚明他心中不豫。朕与病已,血脉至亲,断是容不得再有离间,此番若病已可许,朕,才可应允。”
“多谢陛下!”
许平君面上的喜悦甚是分明,连带着整张脸上已全都是光彩。
虽是一言不发,可全身心于病已的爱意,却也不言而喻。
若能得一人全心所爱,即便没有这荣华富贵,又有何干系?
“陛下放心,阿乐会一直陪伴者陛下,永远都不离开。”
小手陡然拉住他的,温热的气息配上那张笑眯眯的脸,让刘弗陵纷繁的思绪瞬间都被拉回。
想起那早就魂归九泉的上官桀父子,还有那自尽而亡的霍氏成乐,刘弗陵的心头难得是多了几分凄怆。
所谓孤家寡人,从前这偌大的未央宫中,只有他刘弗陵一人,如今,大抵是要再加上阿乐。
可他刘弗陵这孤家寡人是大势所趋,阿乐的孤寂,却是他一手造成。所谓“纸包不住火”,他日若阿乐知晓真相,对他这个“刽子手夫君”,大抵,也是不会有爱,剩下的全然都是恨吧。“阿乐,弗陵希望,你能永远记住今日所言。”握住上官乐的手紧了几分,刘弗陵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热切,若是细细深究,大抵也不难发现,这内里,还有痛苦在。
上官乐没有应答,却是主动揽上刘弗陵的脖子,将下巴搁在刘弗陵肩上,比之刚刚的笑靥如花,现今却只剩下与年纪丝毫都不符合的苍凉,“阿乐不会离开陛下,永远都不会。”抱住她的人力道紧了紧,上官乐几乎是用尽全身的气力,方才忍住不将眼里的泪水流下。
母亲托小姨带来的诀别信,虽是化为灰烬,可字字句句,都是落在了她的心里。上官家已灭,父死母丧,外祖与霍家,虽是至亲,可比之她上官乐,小姨才是更亲近的血脉。若是在小姨和她之间抉择,外祖,绝不会选择她这个外孙女而放弃亲生女儿。如今于她上官乐言,剩下的,只有刘弗陵一个了。“陛下抱阿乐回宫休息好不好?阿乐不想走路。”
“好。”
双脚陡然离地,上官乐的眼睛微微闭起,抱住刘弗陵的力道更紧了些许。
上官皇后,刘弗陵的妻子,这两个同样的身份,才是她今后,最该有的模样。
上官家的女儿、霍大将军外孙女的身份,是时候,该抛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