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未央之询君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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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夜出长安

“大王恕罪,只此事关重大,臣之小儿莽撞,实不合适参与其中。”张贺俯身行了大礼,刘弗陵却是轻笑出声,“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父皇在时,为朕之皇位,也是殚精竭虑。昔年为安朕之尊位,于燕王兄处,削减三县之事至今都于宗室处广为流传。然本以为皇兄会以此为戒,安分守己,却不成想,如今他将手伸到皇姐与国丈处还不够,竟是连病已的婚事都要插一脚。华容夫人幼妹,明明已有婚约,身为姐夫,皇兄竟能说出毁约求娶的话来,属实是,荒诞至极!”

“正因燕王如此荒诞,霍大将军,才会坚定不移,站于大王之侧。”

“殿下?”

眼瞧着已行至刘弗陵身侧的刘病已,张贺的眸光已然大变,倒是刘弗陵已轻笑出声,“病已此话,若让大将军听闻,怕是要后悔,今日于宣室殿内,对你之美言。”

“大汉臣属,只消忠诚于陛下。”将手中刚拿到的密件和摆明是刚刚书写好的信件递于刘弗陵之手,刘弗陵眸中的坚定之色愈发分明。“为大汉江山计,臣愿与燕王殿下,演这出戏!”

“刘旦这个无脑的蠢货,居然还将心思动到那刘病已的头上,他莫不是当真忘了,昔年那卫太子之死,他这个蠢货,是从中出了多少力!”

长信宫,大殿内,

一声咆哮伴着随之而来的“噼里啪啦!”声,一室安宁立时也被喧闹所打断。

丁外人苍白的面上已全是惊恐,自那日从掖庭处与刘病已密谈归来后,长公主就一直不太对劲。虽是面上与往日无异,可身为公主许久的枕边人,他丁外人自认于这个尊贵高傲却又愚蠢的女人最是了解。

那日在掖庭处,定是刘病已与她交换些许不能为外人所知晓的秘密,否则,以这个女人狠毒的心性,是绝不会轻易将到嘴边的肉给吐出来!“公主息怒,那刘病已即便如今受陛下倚重,可一介罪人之后,再如何,能位列侯,啊!”

额头猛然被重物一击,登时便是鲜血直流。可丁外人眼下除却忙不迭跪地,竟是再无他法。那霍光虽是可恶,可于朝堂之上所言却丝毫未有错。若是无长公主,他丁外人一介贱民,如何能于这汉宫处作威作福?“公主息怒,小人非是。”

“无用的东西,滚出去!”

眼瞧着刘姝手中的花瓶又将落于头上,丁外人立刻忙不迭就往外跑。

平日里低眉顺眼的人在性命攸关的时刻,竟是毫不犹豫就要将她刘姝尽数抛弃。可笑她竟是还为这等无妄小人求侯爵之位,因着不得竟还与本该是她这长公主最大的依仗生了嫌隙。

如今想想,她那短命的夫君生前所言倒是丝毫未有错。

她虽为英武果决的先皇亲女,却是丝毫智慧,都未曾从先皇那处继承。

颓然瘫坐于下首,鄠邑长公主的眼中也颇多几分颓然。良久,直到面前多了一双熟悉又尊贵的双脚,她方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刘弗陵竟已行至她跟前。眼中多了几分希冀,可回忆起这数日来未央宫内传出的拒绝接见的话语,刘姝眼中的光亮也瞬间暗淡,“未央宫内,既已再无皇姐踏足的必要,长信宫中,陛下又何故来此?”

“朕幼年丧母,但因皇姐悉心抚育,昼夜陪伴,朕于这偌大的皇宫内,从未感受过孤单。”缓缓于刘姝身侧坐定,瞧着已然是面色微变的长公主,大汉皇帝刘弗陵温和的眸中也愈发和善。“长姐如母四字,弗陵比世间任何人都感触良多。”

“陛下?”

“父皇临终前曾拉本王之手,言血脉至亲,断不可互相残杀。朕继位多年,从不敢忘。刘氏江山,当由刘氏子孙千秋万代共享,若将国土分于旁姓,岂非有违父皇训诫?”执起刘姝的手放于手心,刘弗陵俊秀的面容上尽是坦然,饶是刘姝此刻心存疑虑也不由得是心中愧悔不已。“陛下,本宫有错,不该与那贼子,共谋刘氏江山。”话音刚落,刘姝忽而也是一跃而起,匆匆行至后首也是抱出一个沉重的木匣,“此乃一众乱臣贼子企图谋夺江山的铁证,本宫收藏多时,今日尽数交于陛下,还望陛下,能将这起贼人尽数剿灭,保我大汉江山,千秋永固!”

……

“女子者,即便身份尊贵如长公主,也逃不脱一个‘情’字。成大事者从来都不拘小节,若是违心的怀柔便能得到极大的回报,又有何不可?”

“父亲以为,陛下于长公主处,再无丝毫眷恋?”

霍府,书房内,

端坐于榻上的霍光手中白子于半空中微微停顿,可片刻之后却也是立时放下,霍禹的眉头轻蹙,手中的黑子却是迟迟未落定。霍光轻笑出声,将手中刚刚执起的白子放回棋盒中,随即也是从榻上一跃而下。“于帝王言,江山社稷,远超于一切所有,阿禹,你记住了!”

“……”

“你父亲所言,并未有错。”

“阿娘!”

推门而入的霍显小心翼翼将门掩好,瞧着已然是行至面前,显然是欲言又止的长子,霍显的眸色也愈发冰冷,“成乐昨日,又与你说了什么?”

“阿娘,长姐她,有喜了。”

霍显微怔,面上的怒色陡然也是愈发深沉,“她既是如此作践自己,我霍氏,也不缺她这一女!”

“阿娘,长姐自诞下阿乐后便是身子受损,多年来未曾有孕,如今一朝有喜,万不可。”

“阿禹,若我霍氏如今保那上官氏逆贼而忤逆陛下,且不言你父亲周公之名要被抹灭,我霍氏满门,都不会再有一活口。刘氏江山,陛下为主。霍氏虽为首辅,终究是王上之臣。上官氏虽为霍氏姻亲,可于江山社稷安危面前,即便是血缘至亲,也必得舍弃!”

……

“病已以为,霍氏所言,是为真假?”

“大王以为真,便是真。”

未央宫,宣室殿内,

端坐于榻上的刘病已面色丝毫未改,可紧抓于手中的黑子却于半空中改了方向。

刘弗陵唇角微微勾起,手中的白子却是重新落回棋盒中。“若本王以为是假呢?”刘弗陵一贯温和的目光陡然多了几分咄咄逼人,对面的人却是低眉垂首,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大汉天子忽而也是轻笑出声。“天子者,也非全是金口玉言,偶有胡言,病已莫要介怀。”

“大将军选择陛下,虽是审时度势之抉择,可陛下之臣辅,除却大将军,今次却再无一人可信。”

刘病已从榻上一跃而下,如炬的目光中颇是坦然,刘弗陵的面上丝毫未有被冒犯的神色,欣赏之意却是愈发分明。“朝中内外,如今敢这般言说大将军与本王者,除却病已,却是再无一人。”

“陛下恕罪!”

“忠心为主者,何罪之有?”将刘病已扶起身,刘弗陵更多几分和颜悦色,“雄鹰若要展翅高飞,须得更广阔之天空。病已被困掖庭多时而不得出,因朕之故,又得后宫欺辱,朕心甚愧。”

“臣不敢!”

“燕地之处,虽不若长安繁华,病已若能游历一二,比之长安,定更有体味。”双手握住刘病已的,大汉天子笑容里颇多几分意味深长,“病已,莫要让朕失望。”

……

深夜,长安城门处,

一片黑黢黢中,甚是寂静。寒风刮过,扑打在坚硬的城门之上,撞击声也尤为明显。

可随即而至的马蹄声,片刻之后将这撞击声也尽数掩盖。早已牵着马匹在城门口等候许久的许广汉眼瞧着已行至身侧的刘病已,面上终是松口气,“殿下,小人。”

“岳丈,稍安勿躁!”

刘病已突如其来的打断让许广汉微微一愣,可下一刻,瞧着刘病已飞快从马上一跃而下行至城门边上,竟是揪出一个男子,不对,不是男子,该说是女扮男装的许平君时,许广汉方才的疑惑已是尽数被恼怒所取代,“平君,你好。”

“平君此来,可是得了陛下的应允。”

轻松从怀中掏出诏令递于许广汉跟前,眼瞧着自家阿爹瞬间精彩的脸色,许平君的笑意也是更大。反手将刘病已揪住她衣物的手拉起,许平君的面上立时多了几分“哀求”的架势,“病已,平君可对天发誓,此去燕地,绝不会成为你与阿爹的累赘!”

“混账话,平君,你可知这一路上。”

“既是大王之意,岳丈,切莫再责怪平君。”

刘病已颇是明显的袒护之意让许平君立时笑的开怀,握住刘病已的手也不由得紧了几分。刘病已亦是报之以同样的微笑。

黑暗沉沉中,一对小儿女的脸面虽看的不甚分明,可四目相对的情意,却也清晰可见。

许广汉叹口气,到底未曾多言飞身就上了马,安静的城门口,很快就被响亮的马蹄声扰乱这安逸,只是,不消片刻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尘土飞扬中,缓缓从暗处走出的大汉天子眸色深沉,一身黑袍掩盖下更多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遗世独立架势在。

身躯虽尚未挺拔,可王者之气,即便看不清脸面,也清晰可觉。

“大将军以为,病已此去,真可让燕王兄,不再有疑?”

“皇曾孙不过奉命行事,一切自是按照陛下的意思走。”

刘病已轻轻一笑,目光落到已是行至身侧的大将军霍光棱角分明的脸上,眼中的深邃也愈发分明。“骨肉亲情不可断,燕王兄若果真能迷途知返,朕,饶他一命,也。”

“死灰若得复燃,酿成大祸,也只待时日。即便不得斩草除根,为祸首之人,也必得除去。”霍光躬身行了大礼,眼中的坚决与狠辣比之往日的温和从容,甚是截然不同。刘弗陵低低一笑,“朕确是糊涂,若无爱卿在侧,大汉江山,却是危矣。”微微仰起头,入目所及尽是黑沉,远方连绵的山脉处,忽而也有一颗流星从天空陨落,片刻之后,又归于黑暗。刘弗陵的目光微变,却是再未发一言,就转身离去。

帝星若陨,方才日月同悲。辅星有损,既是无伤大局,多加辗转纠结,只会浪费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