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一场 里奥那托家中的厅堂
里奥那托、安东尼奥、希罗、贝特丽丝及余人等同上。
里奥那托 约翰伯爵有没有在这儿吃晚饭?
安东尼奥 我没有看见他。
贝特丽丝 那位先生的面孔多么阴沉!我每一次看见他,总要有一个时辰心里不好过。
希罗 他有一种很忧郁的脾气。
贝特丽丝 要是把他跟培尼狄克折衷一下,那就是个顶好的人啦:一个太像泥塑木雕似的,老是一言不发;一个却像骄纵惯了的小少爷,咭咧呱喇地吵个不停。
里奥那托 那么把培尼狄克先生的半条舌头放在约翰伯爵的嘴里,把约翰伯爵的半副心事面孔装在培尼狄克先生脸上——
贝特丽丝 叔叔,再加上一双好腿,一对好脚,袋里有几个钱,这样一个男人,世上无论哪个女人都愿意嫁给他的——要是他能够得到她的欢心的话。
里奥那托 真的,侄女,你要是说话这样刻薄,我看你一辈子也嫁不出去的。
安东尼奥 可不是,她这张嘴尖利得过了分。
贝特丽丝 尖利过了分就算不得尖利,那么“尖嘴姑娘嫁一个矮脚郎”这句话可落不到我头上来啦。
里奥那托 那是说,上帝干脆连一个“矮脚郎”都不送给你啦。
贝特丽丝 谢天谢地!我每天早晚都在跪求上帝,我说主啊!叫我嫁给一个脸上出胡子的丈夫,我是怎么也受不了的,还是让我睡在毛毯里吧!
里奥那托 你可以拣一个没有胡子的丈夫。
贝特丽丝 我要他来做什么呢?叫他穿起我的衣服来,让他做我的侍女吗?有胡子的人年纪一定不小了,没有胡子的人,算不得须眉男子;我不要一个老头子做我的丈夫,也不愿意嫁给一个没有丈夫气的男人。人家说,老处女死了要在地狱里牵猴子;所以还是让我把六便士的保证金交给动物园里的看守,把他的猴子牵下地狱去吧。
里奥那托 好,那么你决心下地狱吗?
贝特丽丝 不,我刚走到门口,头上出角的魔鬼就像个老忘八似的,出来迎接我,说,“您到天上去吧,贝特丽丝,您到天上去吧;这儿不是你们姑娘家住的地方。”所以我就把猴子交给他,到天上去见圣彼得了;他指点我单身汉在什么地方,我们就在那儿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安东尼奥 (向希罗)好,侄女,我相信你一定听你父亲的话。
贝特丽丝 是的,我的妹妹应该懂得规矩,先行个礼儿,说,“父亲,您看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可是虽然这么说,妹妹,他一定要是个漂亮的家伙才好,否则你还是再行个礼儿,说,“父亲,这可要让我自己作主了。”
里奥那托 好,侄女,我希望看见你有一天嫁到一个丈夫。
贝特丽丝 男人都是泥做的,我不要。一个女人要把她的终身付托给一块顽固的泥土,还要在他面前低头伏小,岂不倒霉!不,叔叔,亚当的儿子都是我的兄弟,跟自己的亲族结婚是一件罪恶哩。
里奥那托 女儿,记好我对你说的话;要是亲王真的向你提出那样的请求,你知道你应该怎样回答他。
贝特丽丝 妹妹,要是对方向你求婚求得不是时候,那毛病一定出在音乐里了——要是那亲王太冒失,你就对他说,什么事情都应该有个节拍;你就拿跳舞作为回答。听我说,希罗,求婚、结婚和后悔,就像是苏格兰急舞、慢步舞和五步舞一样:开始求婚的时候,正像苏格兰急舞一样狂热,迅速而充满幻想;到了结婚的时候,循规蹈矩的,正像慢步舞一样,拘泥着仪式和虚文;于是接着来了后悔,拖着疲乏的脚腿,开始跳起五步舞来,愈跳愈快,一直跳到精疲力尽,倒在坟墓里为止。
里奥那托 侄女,你的观察倒是十分深刻。
贝特丽丝 叔叔,我的眼光很不错哩——我能够在大白天看清一座教堂呢。
里奥那托 贤弟,跳舞的人进来了,咱们让开吧。
唐·彼德罗、克劳狄奥、培尼狄克、鲍尔萨泽、唐·约翰、波拉契奥、玛格莱特、欧苏拉及余人等各戴假面上。
彼德罗 姑娘,您愿意陪着您的朋友走走吗?
希罗 您要是轻轻儿走,态度文静点儿,也不说什么话,我就愿意奉陪;尤其是当我要走出去的时候。
彼德罗 您要不要我陪着您一块儿出去呢?
希罗 我要是心里高兴,我可以这样说。
彼德罗 您什么时候才高兴这样说呢?
希罗 当我看见您的相貌并不讨厌的时候;但愿上帝保佑琴儿不像琴囊一样难看!
彼德罗 我的脸罩就像菲利蒙的草屋,草屋里面住着天神乔武。[1]
希罗 那么您的脸罩上应该盖起茅草来才是。
彼德罗 讲情话要低声点儿。(拉希罗至一旁。)
鲍尔萨泽 好,我希望您欢喜我。
玛格莱特 为了您的缘故,我倒不敢这样希望,因为我有许多缺点哩。
鲍尔萨泽 可以让我略知一二吗?
玛格莱特 我念起祷告来,总是提高了嗓门。
鲍尔萨泽 那我更加爱您了;高声念祷告,人家听见了就可以喊阿门。
玛格莱特 求上帝赐给我一个好舞伴!
鲍尔萨泽 阿门!
玛格莱特 求上帝,等到跳完舞,让我再也不要看见他!您怎么不说话了呀,执事先生?
鲍尔萨泽 别多讲啦,执事先生已经得到他的答复了。
欧苏拉 我认识您;您是安东尼奥老爷。
安东尼奥 干脆一句话,我不是。
欧苏拉 我瞧您摇头摆脑的样子,就知道是您啦。
安东尼奥 老实告诉你吧,我是学着他的样子的。
欧苏拉 您倘不是他,决不会把他那种怪样子学得这么惟妙惟肖。这一只干瘪的手不正是他的?您一定是他,您一定是他。
安东尼奥 干脆一句话,我不是。
欧苏拉 算啦算啦,像您这样能言善辩,您以为我不能一下子就听出来,除了您没有别人吗?一个人有了好处,难道遮掩得了吗?算了吧,别多话了,您正是他,不用再抵赖了。
贝特丽丝 您不肯告诉我谁对您说这样的话吗?
培尼狄克 不,请您原谅我。
贝特丽丝 您也不肯告诉我您是谁吗?
培尼狄克 现在不能告诉您。
贝特丽丝 说我目中无人,说我的俏皮话儿都是从笑话书里偷下来的;哼,这一定是培尼狄克说的话。
培尼狄克 他是什么人?
贝特丽丝 我相信您一定很熟悉他的。
培尼狄克 相信我,我不认识他。
贝特丽丝 他没有叫您笑过吗?
培尼狄克 请您告诉我,他是什么人?
贝特丽丝 他呀,他是亲王手下的弄人,一个语言无味的傻瓜;他的唯一的本领,就是捏造一些无稽的谣言。只有那些胡调的家伙才会喜欢他,可是他们并不赏识他的机智,只是赏识他的奸刁;他一方面会讨好人家,一方面又会惹人家生气,所以他们一面笑他,一面打他。我想他一定在人丛里;我希望他会碰到我!
培尼狄克 等我认识了那位先生以后,我可以把您说的话告诉他。
贝特丽丝 很好,请您一定告诉他。他听见了顶多不过把我侮辱两句;要是人家没有注意到他的话,或者听了笑也不笑,他就要郁郁不乐,这样就可以有一块鹧鸪的翅膀省下来啦,因为这傻瓜会气得不吃晚饭的。(内乐声)我们应该跟随领队的人。
培尼狄克 一个人万事都该跟着人家走。
贝特丽丝 不,要是领头的先不懂规矩,那么到下一个转弯,我就把他摔掉了。
跳舞。除唐·约翰、波拉契奥及克劳狄奥外皆下。
约翰 我的哥哥真的给希罗迷住啦;他已经拉着她的父亲,去把他的意思告诉他了。女人们都跟着她去了,只有一个戴假面的人留着。
波拉契奥 那是克劳狄奥;我从他的神气上认得出来。
约翰 您不是培尼狄克先生吗?
克劳狄奥 您猜得不错,我正是他。
约翰 先生,您是我的哥哥亲信的人,他现在迷恋着希罗,请您劝劝他打断这一段痴情,她是配不上他这样家世门第的;您要是肯这样去劝他,才是尽一个朋友的正道。
克劳狄奥 您怎么知道他爱着她?
约翰 我听见他发过誓申说他的爱情了。
波拉契奥 我也听见;他刚才发誓说要跟她结婚。
约翰 来,咱们喝酒去吧。(约翰、波拉契奥同下。)
克劳狄奥 我这样冒认着培尼狄克的名字,却用克劳狄奥的耳朵听见了这些坏消息。事情一定是这样;亲王是为他自己去求婚的。友谊在别的事情上都是可靠的,在恋爱的事情上却不能信托;所以恋人们都是用他们自己的唇舌。谁生着眼睛,让他自己去传达情愫吧,总不要请别人代劳;因为美貌是一个女巫,在她的魔力之下,忠诚是会在热情里溶解的。这是一个每一个时辰里都可以找到证明的例子,毫无怀疑的余地。那么永别了,希罗!
培尼狄克重上。
培尼狄克 是克劳狄奥伯爵吗?
克劳狄奥 正是。
培尼狄克 来,您跟着我来吧。
克劳狄奥 到什么地方去?
培尼狄克 到最近的一棵杨柳树底下去[2],伯爵,为了您自己的事。您欢喜把花圈怎样戴法?是把它套在您的头颈上,像盘剥重利的人套着的锁链那样呢,还是把它串在您的胳膊底下,像一个军官的肩带那样?您一定要把它戴起来,因为您的希罗已经给亲王夺去啦。
克劳狄奥 我希望他姻缘美满!
培尼狄克 嗳哟,听您说话的神气,简直好像一个牛贩子卖掉了一匹牛似的。可是您想亲王会这样对待您吗?
克劳狄奥 请你让我一个人呆在这儿吧。
培尼狄克 哈!现在您又变成一个不问是非的瞎子了;小孩子偷了您的肉去,您却去打一根柱子。
克劳狄奥 你要是不肯走开,那么我走了。(下。)
培尼狄克 唉,可怜的受伤的鸟儿!现在他要爬到芦苇里去了。可是想不到咱们那位贝特丽丝小姐居然会见了我认不出来!亲王的弄人!嘿?也许因为人家瞧我喜欢说笑,所以背地里这样叫我;可是我要是这样想,那就是自己看轻自己了;不,人家不会这样叫我,这都是贝特丽丝凭着她那下流刻薄的脾气,把自己的意见代表着众人,随口编造出来毁谤我的。好,我一定要向她报复此仇。
唐·彼德罗重上。
彼德罗 培尼狄克,伯爵呢?你看见他了吗?
培尼狄克 不瞒殿下说,我已经做过一个搬弄是非的长舌妇了。我看见他像猎囿里的一座小屋似的,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儿发呆,我就对他说——我想我对他说的是真话——您已经得到这位姑娘的芳心了。我说我愿意陪着他到一株杨柳树底下去;或者给他编一个花圈,表示被弃的哀思;或者给他扎起一条藤鞭来,因为他有该打的理由。
彼德罗 该打!他做错了什么事?
培尼狄克 他犯了一个小学生的过失,因为发现了一窠小鸟,高兴非常,指点给他的同伴看见,让他的同伴把它偷去了。
彼德罗 你把信任当做一种过失吗?偷的人才是有罪的。
培尼狄克 可是他把藤鞭和花圈扎好,总是有用的;花圈可以给他自己戴,藤鞭可以赏给您。照我看来,您就是把他那窠小鸟偷去的人。
彼德罗 我不过是想教它们唱歌,教会了就把它们归还原主。
培尼狄克 那么且等它们唱的歌儿来证明您的一片好心吧。
彼德罗 贝特丽丝小姐在生你的气;陪她跳舞的那位先生告诉她你说了她许多坏话。
培尼狄克 啊,她才把我侮辱得连一块顽石都要气得直跳起来呢!一株秃得只剩一片青叶子的橡树,也会忍不住跟她拌嘴;就是我的脸罩也差不多给她骂活了,要跟她对骂一场哩。她不知道在她面前的就是我自己,对我说,我是亲王的弄人,我比融雪的天气还要无聊;她用一连串恶毒的讥讽,像乱箭似的向我射了过来,我简直变成了一个箭垛啦。她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把钢刀,每一个字都刺到人心里;要是她嘴里的气息跟她的说话一样恶毒,那一定无论什么人走近她身边都不能活命的;她的毒气会把北极星都熏坏呢。即使亚当把他没有犯罪以前的全部家产传给她,我也不愿意娶她做妻子;她会叫赫剌克勒斯[3]给她烤肉,把他的棍子劈碎了当柴烧的。好了,别讲她了。她就是母夜叉的变相,但愿上帝差一个有法力的人来把她一道咒赶回地狱里去,因为她一天留在这世上,人家就会觉得地狱里简直清静得像一座洞天福地,大家为了希望下地狱,都会故意犯起罪来,所以一切的混乱、恐怖、纷扰,都跟着她一起来了。
彼德罗 瞧,她来啦。
克劳狄奥、贝特丽丝、希罗及里奥那托重上。
培尼狄克 殿下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派我到世界的尽头去?我现在愿意到地球的那一边去,给您干无论哪一件您所能想得到的最琐细的差使:我愿意给您从亚洲最远的边界上拿一根牙签回来;我愿意给您到埃塞俄比亚去量一量护法王约翰的脚有多少长;我愿意给您去从蒙古大可汗的脸上拔下一根胡须,或者到侏儒国里去办些无论什么事情;可是我不愿意跟这妖精谈三句话儿。您没有什么事可以给我做吗?
彼德罗 没有,我要请你陪着我。
培尼狄克 啊,殿下,这是强人所难了;我可受不住咱们这位尖嘴的小姐。(下。)
彼德罗 来,小姐,来,你伤了培尼狄克先生的心啦。
贝特丽丝 是吗,殿下?开头儿,他为了开心,把心里话全都“开诚布公”;承蒙他好意,我就不好意思不加上旧欠,算上利息,回算他一片心,叫他“开心”之后加倍“双”心;所以您说他“伤”心,可也有道理。
彼德罗 你把他按下去了,小姐,你算把他按下去了。
贝特丽丝 我能让他来把我按倒吗,殿下?我能让一群傻小子来叫我傻大娘吗?您叫我去找克劳狄奥伯爵来,我已经把他找来了。
彼德罗 啊,怎么,伯爵!你为什么这样不高兴?
克劳狄奥 没有什么不高兴,殿下。
彼德罗 那么害病了吗?
克劳狄奥 也不是,殿下。
贝特丽丝 这位伯爵无所谓高兴不高兴,也无所谓害病不害病;您瞧他皱着眉头,也许他吃了一只酸橘子,心里头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彼德罗 真的,小姐,我想您把他形容得很对;可是我可以发誓,要是他果然有这样的心思,那就错了。来,克劳狄奥,我已经替你向希罗求过婚,她已经答应了;我也已经向她的父亲说起,他也表示同意了;现在你只要选定一个结婚的日子,愿上帝给你快乐!
里奥那托 伯爵,从我手里接受我的女儿,我的财产也随着她一起传给您了。这门婚事多仗殿下鼎力,一定能够得到上天的嘉许!
贝特丽丝 说呀,伯爵,现在要轮到您开口了。
克劳狄奥 静默是表示快乐的最好的方法;要是我能够说出我的心里多么快乐,那么我的快乐只是有限度的。小姐,您现在既然已经属于我,我也就是属于您的了;我把我自己跟您交换,我要把您当作瓌宝一样珍爱。
贝特丽丝 说呀,妹妹;要是你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好,你就用一个吻堵住他的嘴,让他也不要说话。
彼德罗 真的,小姐,您真会说笑。
贝特丽丝 是的,殿下;也幸亏是这样,我这可怜的傻子才从来不知道有什么心事。我那妹妹附着他的耳朵,在那儿告诉他她的心里有着他呢。
克劳狄奥 她正是这么说,姊姊。
贝特丽丝 天哪,真好亲热!人家一个个嫁了出去,只剩我一个人年老珠黄;我还是躲在壁角里,哭哭自己的没有丈夫吧!
彼德罗 贝特丽丝小姐,我来给你找一个吧。
贝特丽丝 要是我来给自己挑一个,我愿意做您的老太爷的儿子的媳妇儿。难道殿下没有个兄弟长得就跟您一个模样的?他老人家的儿子才是理想的丈夫——可惜女孩儿不容易接近他们。
彼德罗 您愿意嫁给我吗,小姐?
贝特丽丝 不,殿下,除非我可以再有一个家常用的丈夫;因为您是太贵重啦,只好留着在星期日装装场面。可是我要请殿下原谅,我这一张嘴是向来胡说惯的,没有一句正经。
彼德罗 您要是不声不响,我才要恼哪;这样说说笑笑,正是您的风趣本色。我想您一定是在一个快乐的时辰里出世的。
贝特丽丝 不,殿下,我的妈哭得才苦呢;可是那时候刚巧有一颗星在跳舞,我就在那颗星底下生下来了。妹妹,妹夫,愿上帝给你们快乐!
里奥那托 侄女,你肯不肯去把我对你说起过的事情办一办?
贝特丽丝 对不起,叔叔。殿下,恕我失陪了。(下。)
彼德罗 真是一个快乐的小姐。
里奥那托 殿下,她身上找不出一丝丝的忧愁;除了睡觉的时候,她从来不曾板起过脸孔;就是在睡觉的时候,她也还是嘻嘻哈哈的,因为我曾经听见小女说起,她往往会梦见什么淘气的事情,把自己笑醒来。
彼德罗 她顶不喜欢听见人家向她谈起丈夫。
里奥那托 啊,她听都不要听;向她求婚的人,一个个都给她嘲笑得退缩回去啦。
彼德罗 要是把她配给培尼狄克,倒是很好的一对。
里奥那托 哎哟!殿下,他们两人要是结了婚一个星期,准会吵疯了呢。
彼德罗 克劳狄奥伯爵,你预备什么时候上教堂?
克劳狄奥 就是明天吧,殿下;在爱情没有完成它的一切仪式以前,时间总是走得像一个扶着拐杖的跛子一样慢。
里奥那托 那不成,贤婿,还是等到星期一吧,左右也不过七天工夫;要是把事情办得一切都称我的心,这几天日子还嫌太局促了些。
彼德罗 好了,别这么摇头长叹啦;克劳狄奥,包在我身上,我们要把这段日子过得一点也不沉闷。我想在这几天内干一件非常艰辛的工作;换句话说,我要叫培尼狄克先生跟贝特丽丝小姐彼此热恋起来。我很想把他们两人配成一对;要是你们三个人愿意听我的吩咐,帮着我一起进行这件事情,那是一定可以成功的。
里奥那托 殿下,我愿意全力赞助,即使叫我十个晚上不睡觉都可以。
克劳狄奥 我也愿意出力,殿下。
彼德罗 温柔的希罗,您也愿意帮帮忙吗?
希罗 殿下,我愿意尽我的微力,帮助我的姊姊得到一位好丈夫。
彼德罗 培尼狄克并不是一个没有出息的丈夫。至少我可以对他说这几句好话:他的家世是高贵的;他的勇敢、他的正直,都是大家所公认的。我可以教您用怎样的话打动令姊的心,叫她对培尼狄克发生爱情;再靠着你们两位的合作,我只要向培尼狄克略施小计,凭他怎样刁钻古怪,不怕他不爱上贝特丽丝。要是我们能够把这件事情做成功,丘匹德也可以不用再射他的箭啦;他的一切的光荣都要属于我们,因为我们才是真正的爱神。跟我一块儿进去,让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你们。(同下。)
第二场 里奥那托家中的另一室
唐·约翰及波拉契奥上。
约翰 果然是这样,克劳狄奥伯爵要跟里奥那托的女儿结婚了。
波拉契奥 是,爵爷;可是我有法子破坏他们。
约翰 无论什么破坏、阻挠、捣乱的手段,都可以替我消一消心头的闷气;我把他恨得什么似的,只要能够打破他的恋爱的美梦,什么办法我都愿意采取。你想怎样破坏他们的婚姻呢?
波拉契奥 不是用正当的手段,爵爷;可是我会把事情干得十分周密,让人家看不出破绽来。
约翰 把你的计策简单告诉我一下。
波拉契奥 我想我在一年以前,就告诉过您我跟希罗的侍女玛格莱特相好了。
约翰 我记得。
《无事生非》插图一
《无事生非》插图二
波拉契奥 我可以约她在夜静更深的时候,在她小姐闺房里的窗口等着我。
约翰 这是什么用意?怎么就可以把他们的婚姻破坏了呢?
波拉契奥 毒药是要您自己配合起来的。您去对王爷说,他不该叫克劳狄奥这样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您可以拼命抬高他的身价——去跟希罗那样一个下贱的女人结婚;您尽管对他说,这一次的事情对于他的名誉一定大有影响。
约翰 我有什么证据可以提出呢?
波拉契奥 有,有,一定可以使亲王受骗,叫克劳狄奥懊恼,毁坏了希罗的名誉,把里奥那托活活气死:这不正是您所希望得到的结果吗?
约翰 为了发泄我对他们这批人的气愤,什么事情我都愿意试一试。
波拉契奥 那么很好,找一个适当的时间,您把亲王跟克劳狄奥拉到一处没有旁人的所在,告诉他们说您知道希罗跟我很要好;您可以假意装出一副对亲王和他的朋友的名誉十分关切的样子,因为这次婚姻是亲王一手促成,现在克劳狄奥将要娶到一个已非完璧的女子,您不忍坐视他们受人之愚,所以不能不把您所知道的告诉他们。他们听了这样的话,当然不会就此相信;您就向他们提出真凭实据,把他们带到希罗的窗下,让他们看见我站在窗口,听我把玛格莱特叫做希罗,听玛格莱特叫我波拉契奥。就在预定的婚期的前一个晚上,您带着他们看一看这幕把戏,我可以预先设法把希罗调开;他们见到这种似乎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一定会相信希罗果真是一个不贞的女子,在妒火中烧的情绪下决不会作冷静的推敲,这样他们的一切准备就可以全部推翻了。
约翰 不管它会引起怎样不幸的后果,我要把这计策实行起来。你给我用心办理,我赏你一千块钱。
波拉契奥 您只要一口咬定,我的诡计是不会失败的。
约翰 我就去打听他们的婚期。(同下。)
第三场 里奥那托的花园
培尼狄克上。
培尼狄克 童儿!
小童上。
小童 大爷叫我吗?
培尼狄克 我的寝室窗口有一本书,你去给我拿到这儿花园里来。
小童 大爷,您瞧,我不是已经来了吗?
培尼狄克 我知道你来啦,可是我要你先到那边走一遭之后再来呀。(小童下)我真不懂一个人明明知道沉迷在恋爱里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可是在讥笑他人的浅薄无聊以后,偏偏会自己打自己的耳光,照样跟人家闹起恋爱来;克劳狄奥就是这种人。从前我认识他的时候,战鼓和军笛是他的唯一的音乐;现在他却宁愿听小鼓和洞箫了。从前他会跑十哩路去看一身好甲胄;现在他却会接连十个晚上不睡觉,为了设计一身新的紧身衣的式样。从前他说起话来,总是直接爽快,像个老老实实的军人;现在他却变成了个老学究,满嘴都是些希奇古怪的话儿。我会不会眼看自己也变得像他一样呢?我不知道;我想不至于。我不敢说爱情不会叫我变成一个牡蛎;可是我可以发誓,在它没有把我变成牡蛎以前,它一定不能叫我变成这样一个傻瓜。好看的女人,聪明的女人,贤惠的女人,我都碰见过,可是我还是个原来的我;除非在一个女人身上能够集合一切女人的优点,否则没有一个女人会中我的意的。她一定要有钱,这是不用说的;她必须聪明,不然我就不要;她必须贤惠,不然我也不敢领教;她必须美貌,不然我看也不要看她;她必须温柔,否则不要叫她走近我的身;她必须有高贵的人品,否则我不愿花十先令把她买下来;她必须会讲话,精音乐,而且她的头发必须是天然的颜色。哈!亲王跟咱们这位多情种子来啦!让我到凉亭里去躲他一躲。(退后。)
唐·彼德罗、里奥那托、克劳狄奥同上;鲍尔萨泽及众乐工随上。
彼德罗 来,我们要不要听听音乐?
克劳狄奥 好的,殿下。暮色是多么沉寂,好像故意静下来,让乐声格外显得谐和似的!
彼德罗 你们看见培尼狄克躲在什么地方吗?
克劳狄奥 啊,看得很清楚,殿下;等音乐停止了,我们要叫这小狐狸钻进我们的圈套。
彼德罗 来,鲍尔萨泽,我们要把那首歌再听一遍。
鲍尔萨泽 啊,我的好殿下,像我这样的坏嗓子,把好好的音乐糟蹋了一次,也就够了,不要再叫我献丑了吧!
彼德罗 越是本领超人一等,越是口口声声不满意自己的才能。请你唱起来吧,别让我向你再三求告了。
鲍尔萨泽 既蒙殿下如此错爱,我就唱了。有许多求婚的人,在开始求婚的时候,虽然明知道他的恋人没有什么可爱,仍旧会把她恭维得天花乱坠,发誓说他真心爱着她的。
彼德罗 好了好了,请你别说下去了;要是你还想发表什么意见,就放在歌里边唱出来吧。
鲍尔萨泽 在我未唱以前,先要声明一句:我唱的歌儿是一句也不值得你们注意的。
彼德罗 他在那儿净说些不值得注意的废话。(音乐。)
培尼狄克 (旁白)啊,神圣的曲调!现在他的灵魂要飘飘然起来了!几根羊肠绷起来的弦线,会把人的灵魂从身体里抽了出来,真是不可思议!其实说到底,还是吹号子最配我的胃口。
鲍尔萨泽 (唱)
不要叹气,姑娘,不要叹气,
男人们都是些骗子,
一脚在岸上,一脚在海里,
他天性里朝三暮四。
不要叹息,让他们去,
你何必愁眉不展?
收起你的哀丝怨绪,
唱一曲清歌婉转。
莫再悲吟,姑娘,莫再悲吟,
停住你沉重的哀音;
哪一个夏天不绿叶成阴?
哪一个男子不负心?
不要叹息,让他们去,
你何必愁眉不展?
收起你的哀丝怨绪,
唱一曲清歌婉转。
彼德罗 真是一首好歌。
鲍尔萨泽 可是唱歌的人太不行啦,殿下。
彼德罗 哈,不,不,真的,你唱得总算过得去。
培尼狄克 (旁白)倘然他是一头狗叫得这样子,他们一定把他吊死啦;求上帝别让他的坏喉咙预兆着什么灾殃!与其听他唱歌,我宁愿听夜里的乌鸦叫,不管有什么祸事会跟着它一起来。
彼德罗 好,你听见了没有,鲍尔萨泽?请你给我们预备些好音乐,因为明天晚上我们要在希罗小姐的窗下弹奏。
鲍尔萨泽 我一定尽力办去,殿下。
彼德罗 很好,再见。(鲍尔萨泽及乐工等下)过来,里奥那托。您今天对我怎么说,说是令侄女贝特丽丝在恋爱着培尼狄克吗?
克劳狄奥 啊!是的。(向彼德罗旁白)小心,小心,鸟儿正在那边歇着呢。——我再也想不到那位小姐会爱上什么男人的。
里奥那托 我也是出于意料之外;尤其想不到的是她竟会对培尼狄克这样一往情深,照外表上看起来,总像她把他当作冤家对头似的。
培尼狄克 (旁白)有这样的事吗?风会吹到那个角里去吗?
里奥那托 真的,殿下,这件事情简直使我莫名其妙;我只知道她爱得他像发狂一般。谁也万万想象不到会有这样的怪事。
彼德罗 也许她是假装着骗人的。
克劳狄奥 嗯,那倒也有几分可能。
里奥那托 上帝啊!假装出来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谁能把热情假装得像她这样逼真。
彼德罗 啊,那么她是怎样表示她的热情的呢?
克劳狄奥 (旁白)好好儿把钓钩放下去,鱼儿就要吞饵了。
里奥那托 怎样表示,殿下?她会一天到晚坐着出神;(向克劳狄奥)你听见过我的女儿怎样告诉你的。
克劳狄奥 她是这样告诉过我的。
彼德罗 怎么?怎么?你们说呀。你们让我奇怪死了;我以为像她那样的性格,是无论如何不会受到爱情袭击的。
里奥那托 殿下,我也可以跟人家赌咒说决不会有这样的事,尤其是对于培尼狄克。
培尼狄克 (旁白)倘不是这白须老头儿说的话,我一定会把它当作一场诡计;可是诡计是不会藏在这样庄严的外表之下的。
克劳狄奥 (旁白)他已经上了钩了,别让他溜走。
彼德罗 她有没有把她的衷情向培尼狄克表示出来?
里奥那托 不,她发誓说一定不让他知道;这是使她痛苦的最大原因。
克劳狄奥 对了,我听令嫒说她说过这样的话:“我当着他的面前屡次把他讥笑,难道现在却要写信给他,说我爱他吗?”
里奥那托 她每次提起笔来要想写信给他,便这样自言自语;一个夜里她总要起来二十次,披了一件衬衫,写满了一张纸再睡下去。这都是小女告诉我们的。
克劳狄奥 您说起一张纸,我倒记起令嫒告诉我的一个有趣的笑话来了。
里奥那托 啊!是不是说她写好了信,把它读了一遍,发现“培尼狄克”跟“贝特丽丝”两个名字刚巧写在一块儿?
克劳狄奥 正是。
里奥那托 啊!她把那封信撕成了一千片,把她自己痛骂了一顿,说她不应该这样不知羞耻,写信给一个她知道一定会把她嘲笑的人。她说,“我根据自己的脾气推想他;要是他写信给我,即使我心里爱他,我也还是要嘲笑他的。”
克劳狄奥 于是她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搥着她的心,扯着她的头发,一面祈祷一面咒诅:“啊,亲爱的培尼狄克!上帝呀,给我忍耐吧!”
里奥那托 她真是这样;小女就是这样说的。她这种疯疯癫癫、如醉如痴的神气,有时候简直使小女提心吊胆,恐怕她会对自己闹出些什么不顾死活的事情来呢。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
彼德罗 要是她自己不肯说,那么叫别人去告诉培尼狄克知道也好。
克劳狄奥 有什么用处呢?他不过把它当作一桩笑话,叫这个可怜的姑娘格外难堪罢了。
彼德罗 他要是真的这样,那么吊死他也是一件好事。她是个很好的可爱的姑娘;她的品行也是无可疵议的。
克劳狄奥 而且她是个绝世聪明的人儿。
彼德罗 她什么都聪明,就是在爱培尼狄克这件事上不大聪明。
里奥那托 啊,殿下!智慧和感情在这么一个娇嫩的身体里交战,十之八九感情会得到胜利的,我是她的叔父和保护人,瞧着她这样子,心里真是难受。
彼德罗 我倒希望她把这样的痴情用在我身上;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娶她做我的妻子的。依我看来,你们还是去告诉培尼狄克,听他怎么说。
里奥那托 您想这样会有用处吗?
克劳狄奥 希罗相信她迟早活不下去:因为她说要是他不爱她,她一定会死;可是她宁死也不愿让他知道她爱他;即使他来向她求婚,她也宁死不愿把她平日那种倔强的态度改变一丝一毫。
彼德罗 她的意思很对。要是她向他呈献了她的一片深情,多半反而要遭他奚落;因为你们都知道,这个人的脾气是非常骄傲的。
克劳狄奥 他是一个很漂亮的人。
彼德罗 他的确有一副很好的仪表。
克劳狄奥 凭良心说,他也很聪明。
彼德罗 他的确有几分小聪明。
里奥那托 我看他也很勇敢。
彼德罗 他是个大英雄哩;可是在碰到打架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他的聪明所在,因为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躲开,万一脱身不了,也是战战兢兢,像个好基督徒似的。
里奥那托 他要是敬畏上帝,当然应该跟人家和和气气;万一闹翻了,自然要惴惴不安的。
彼德罗 他正是这样;这家伙虽然一张嘴胡说八道,可是他倒的确敬畏上帝。好,我对于令侄女非常同情。我们要不要去找培尼狄克,把她的爱情告诉他?
克劳狄奥 别告诉他,殿下;还是让她好好地想一想,把这段痴心慢慢地淡下去吧。
里奥那托 不,那是不可能的;等到她觉悟过来,她的心早已碎了。
彼德罗 好,我们慢慢再等着听令嫒报告消息吧,现在暂时不用多讲了。我很欢喜培尼狄克;我希望他能够平心静气反省一下,看看他自己多么配不上这么一位好姑娘。
里奥那托 殿下,请吧。晚饭已经预备好了。
克劳狄奥 (旁白)要是他听见了这样的话,还不会爱上她,我以后再不相信我自己的预测。
彼德罗 (旁白)咱们还要给她设下同样的圈套,那可要请令嫒跟她的侍女多多费心了。顶有趣的一点,就是让他们彼此以为对方在恋爱着自己,其实却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儿;这就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一幕哑剧。让我们叫她来请他进去吃饭吧。(彼德罗、克劳狄奥、里奥那托同下。)
培尼狄克 (自凉亭内走出)这不会是诡计;他们谈话的神气是很严肃的;他们从希罗嘴里听到了这一件事情,当然不会有假。他们好像很同情这姑娘;她的热情好像已经涨到最高度。爱我!哎哟,我一定要报答她才是。我已经听见他们怎样批评我,他们说要是我知道了她在爱我,我一定会摆架子;他们又说她宁死也不愿把她的爱情表示出来。结婚这件事我倒从来没有想起过。我一定不要摆架子;一个人知道了自己的短处,能够改过自新,就是有福的。他们说这姑娘长得漂亮,这是真的,我可以为他们证明;说她品行很好,这也是事实,我不能否认;说她除了爱我以外,别的地方都是很聪明的,其实这一件事情固然不足表示她的聪明,可是也不能因此反证她的愚蠢,因为就是我也要从此为她颠倒哩。也许人家会向我冷嘲热讽,因为我一向都是讥笑着结婚的无聊;可是难道一个人的口味是不会改变的吗?年轻的时候喜欢吃肉,也许老来一闻到肉味道就要受不住。难道这种不关痛痒的舌丸唇弹,就可以把人吓退,叫他放弃他的决心吗?不,人类是不能让它绝种的。当初我说我要一生一世做个单身汉,那是因为我没有想到我会活到结婚的一天。贝特丽丝来了。天日在上,她是个美貌的姑娘!我可以从她脸上看出她几分爱我的意思来。
贝特丽丝上。
贝特丽丝 他们叫我来请您进去吃饭,可是这是违反我自己的意志的。
培尼狄克 好贝特丽丝,有劳枉驾,辛苦您啦,真是多谢。
贝特丽丝 我并没什么辛苦可以领受您的谢意,就像您这一声多谢并没有辛苦了您。要是这是一件辛苦的事,我也不会来啦。
培尼狄克 那么您是很乐意来叫我的吗?
贝特丽丝 是的,这乐意的程度可以让您在刀尖儿上挑得起来,可以塞进乌鸦的嘴里梗死它。您肚子不饿吧,先生?再见。(下。)
培尼狄克 哈!“他们叫我来请您进去吃饭,可是这是违反我自己的意志的,”这句话里含着双关的意义。“我并没什么辛苦可以领受您的谢意,就像您这一声多谢并没有辛苦了您。”那等于说,我无论给您做些什么辛苦的事,都像说一声谢谢那样不费事。要是我不可怜她,我就是个混蛋;要是我不爱她,我就是个犹太人。我要向她讨一幅小像去。(下。)
[1] 菲利蒙(Philemon)是弗里吉亚(Phrygia)的一个穷苦老人,天神乔武(Jove)乔装凡人,遨游世间,借宿在他的草屋里,菲利蒙和他的妻子招待尽礼,天神乃将其草屋变成殿宇。
[2] 杨柳树是悲哀和失恋的象征。
[3] 赫剌克勒斯(Hercules),希腊神话中著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