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国王山鲁亚尔及其兄弟的故事

相传，古代印度和中国之间有一个海岛，岛上有一个萨桑国，国王养着庞大的军队和成群的奴仆。他有两个儿子，都是英勇的骑士，大儿子山鲁亚尔比小儿子沙宰曼更英勇。山鲁亚尔继承王位，掌握政权，为人公正，博得庶民的拥护爱戴。沙宰曼被封为撒马尔罕的国王。兄弟二人各在自己的国中治理国事，大公无私地对待百姓；二十年以来，国家不断地繁荣富强，他们与民同乐，过着幸福的生活。

国王山鲁亚尔想念弟弟，派宰相前往撒马尔罕去迎接沙宰曼。宰相领命，便动身起程，平安来到撒马尔罕。他进见沙宰曼，转达国王的问候，告诉他国王想念他，希望他去看他。

沙宰曼答应回去，随即准备好旅行用的帐篷、骆驼、骡子、仆从等等，并委托他的宰相代理国政，动身出发。走了不远，他忽然想起把礼物忘在宫中，便转回去取。他回到宫中，看见王后正跟乐师坐在一起弹唱、嬉戏。他一见这种情景，顿时眼前变黑了。他说道：“我还未离开京城，便发生了这种事情，我要是去哥哥那里住久了，这邪恶的家伙不知会闹到什么地步呢！”于是拔出佩剑，杀了王后和乐师，匆匆离开王宫，传令出发。他率领人马，跋山涉水，继续向萨桑国进发。

快到京城了，沙宰曼派人前去报信。山鲁亚尔出城迎接，见到弟弟，彼此寒暄，十分高兴，并为弟弟装饰城郭，款待他，陪他起坐谈心。

沙宰曼想着妻子的行为，心里闷闷不乐，因此面容憔悴，身体消瘦。山鲁亚尔看见弟弟的这种情况，以为是离愁的缘故，因此不大在意，也不过问。有一天山鲁亚尔对沙宰曼说：“弟弟，我觉得你面容憔悴，身体消瘦，这是什么缘故？”

“哥哥啊！我内心感觉痛苦呀。”他不肯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他。

“我希望你和我一块儿上山打猎，借此消愁解闷。”

沙宰曼不愿意去，山鲁亚尔便一个人率领人马往山中打猎去了。沙宰曼一个人留在宫中。他居住的那幢宫殿的拱廊，面对着御花园。那天他凭窗眺望，见宫门开处，二十个宫女和二十个奴仆鱼贯走进花园，王后也在他们队伍中，打扮得格外美丽。他们慢步走到喷水池前面坐下，又吃又喝，唱歌跳舞，一直玩到日落。

沙宰曼看到这样情景，心里想道：“我的患难比起这个来，实在不算什么！”他的苦恼因此烟消云散了。继而他想：“哥哥要比我不幸多了！”于是他开始吃喝，恢复了常态。

山鲁亚尔打猎归来，和弟弟握手言欢，看见他的情况好转，满面红光，食欲比过去旺盛，因而问道：“弟弟，从前你脸色苍白憔悴，现在却红光满面，恢复了正常状态，这是什么缘故？请你告诉我吧。”

“我为什么脸色苍白、憔悴，我可以告诉你；至于恢复健康的原因，这不便说，请原谅我。”

“好的，你就把你憔悴、消瘦的原因先告诉我吧。”

“哥哥啊！当你派宰相去接我的时候，我准备好一切，离开京城出发。行在途中，我想起送给你的一串挂珠，还在宫中，忘了携带，就回宫去取。我回到宫中，看见王后跟乐师坐在一起嬉戏弹唱，于是抽出宝剑杀了这两个坏种，然后才启程来到你这儿。可是我一直想着这件事，由此影响了健康，显得如此憔悴消瘦。至于恢复健康的原因，这不便说，请原谅我。”

“指真主起誓，你怎么恢复健康的，一定得告诉我。”

沙宰曼把他看见的情景全部讲出来，山鲁亚尔听了，对弟弟说：“我要亲眼看一看。”

“你率领人马出去打猎，然后悄悄回来，躲在我屋里窥探。你亲眼看看那种行为，就明白真相了。”

国王山鲁亚尔立刻下令出猎，率领人马，去到郊外宿营。他住在帐篷里，吩咐侍从：“别人不许进来。”随即悄悄转回宫去，躲在沙宰曼屋里。他坐在窗前等了一会，便看见王后和宫女、奴仆们姗姗走进花园，在一起嬉戏歌舞，直到日偏；他看见的情景，跟沙宰曼说的一样。国王山鲁亚尔看了，气得昏头昏脑，几乎发狂。他一气之下，决心出走，对沙宰曼说：“兄弟，宫中发生这种事情，咱们没有脸面再当国王了。来吧！咱们抛下王国，出去旅行，随心所欲地周游各地，看一看人间谁有咱们这样的遭遇？若是没有，那末咱们活着还不如死掉呢。”

沙宰曼欣然同意，于是弟兄二人相约着悄悄地从后门溜出王宫，连续跋涉了几昼夜，到达一片濒临大海的草原上。他们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喝泉水解渴。约莫过了一小时，他们突然发现海中风浪大作，波涛汹涌澎湃，接着一根黑柱直升到高空。见到此景，他俩吓得魂不附体，赶忙攀到树上躲起来，偷看将要发生的事情。一会儿海里冒出一个体格粗壮、脑袋庞大、肩膀宽阔的妖魔，顶着一个箱子，走出大海，来到陆上，一直走到山鲁亚尔弟兄藏身的那棵大树下面坐下来，然后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匣子，随手打开它，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个非常窈窕美丽的女郎，笑容满面，犹如一轮灿烂的太阳，恰如诗人所说：

她的光辉照亮黑夜，

灿烂的白昼便随之出现。

她洒下辉煌的光泽，

给花草树木涂上金色。

当她除去面纱抛头露面，

太阳便从她的神色中吸收更多光线。

她从揭开的帷幕中一旦出现，

宇宙万物便侧身向她下跪。

当她电光似的目光稍微闪烁一会儿，

泪水便暴雨般流个不止。

魔鬼望着女郎嬉皮笑脸地说：“自由自在的小娘子，我要休息一会儿，让我睡一觉吧。”于是他躺下，枕着女郎的膝盖睡着了。

女郎抬头看见躲在树上的两个国王，便把魔鬼的头托起来挪到地上，然后一骨碌爬起来，站在树下，打着手势叫他俩下来，示意不用害怕。他俩说道：“指真主起誓，求你宽容，别叫我们下去吧。”

“指真主起誓，你们快下来吧！否则，我叫醒魔鬼，让他狠狠地杀死你们。”

山鲁亚尔和沙宰曼在女郎的威胁下，怕得要死，只得从树上下来。女郎挨到他俩面前，吩咐道：“过来，痛痛快快地跟我交欢吧！否则，我叫醒魔鬼，让他整治你们。”

山鲁亚尔听了女郎的吩咐，吓得要死，对沙宰曼说：“兄弟，你照她的吩咐去做吧。”

“不，我要等你做过之后才做呢。”沙宰曼踟蹰不前。弟兄俩互相挤眉弄眼谁也不肯跟女郎苟合。

“你们眉来眼去地在做什么？”女郎生气了，“你们再不来同我交欢，我马上叫醒魔鬼狠狠地治你们。”

为不遭魔鬼的伤害，山鲁亚尔和沙宰曼弟兄俩不得不按照女郎的吩咐，勉强同她交欢苟合。女郎得到满足之后，让山鲁亚尔和沙宰曼坐在一旁，她从衣袋中掏出一个袋子，从里面取出一串戒指，总计五百七十个。她拿戒指给他俩看，并指着戒指问道：“你们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吗？”

“不知道。”

“这些戒指都是它们的主人在这个魔鬼睡觉、疏忽的时候跟我交欢后送我的。现在该轮到你们俩送我戒指了。”

山鲁亚尔和沙宰曼不得不按女郎的要求，赶忙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递给她。

女郎收下戒指说：“这个魔鬼，原是在我新婚之夜，把我抢来据为己有的。他把我藏在匣子里，再把匣子装在箱子中，用七把锁锁上，放在波涛汹涌的海底下。这是因为他知道我们妇女要干什么事，准要干到底，什么都阻挡不住。正如诗人所说：

别信赖妇女，

不可信任她们的诺言。

她们的喜怒哀乐，

和她们的肉体紧密相关。

她们的爱情是虚伪的爱情，

衣服里包藏的全是阴险。

对妇女的阴谋诡计一定要防备，

须从约瑟夫的经历中吸取教训。

莫非你不知道老祖宗亚当的结局，

就是因为她们才被撵出乐园！”

山鲁亚尔和沙宰曼听了女郎一席坦率的话，感到无比惊异，彼此悄悄地说：“这个魔鬼，他作为一个神通广大的魑魅，还不免受到妇女的欺骗，而且他受的骗，比咱们受的有过之无不及。如此说来，这倒是一桩足以令咱们解气的事情呢。”于是弟兄二人欣然向女郎告辞，即刻动身回家。他们跋涉了几昼夜，最后平安回到家乡，进入王宫，杀了淫荡的王后和奸险的宫女、奴仆。从此山鲁亚尔讨厌妇女，存心报复，每天娶个女子来过一夜，次日便杀掉再娶，持续了三个年头。百姓受这种威胁，十分恐怖，纷纷带着女儿逃走。可是国王照例迫令宰相替他寻找女子，供他虐杀。当时的妇女，不是死于国王刀下，便是逃之夭夭，城中十室九空。这一天宰相找遍民间，得不到一个女子，只得满腔恐惧、忧愁苦恼地转回相府。

宰相有两个女儿，大的名叫山鲁佐德，小的名叫敦娅佐德。山鲁佐德知书识礼，读过许多历史书籍，熟悉古代帝王的传记和各民族的史实。据说她收藏的文学历史书籍，数以千计。那天宰相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她便对宰相说：“爸爸！您为何愁眉不展，如此忧愁苦闷？古人说得好：

告诉忧愁苦闷的人吧，

患难不是永恒的。

像欢乐消逝那样，

患难也要消亡。”

宰相听了女儿的劝慰，把国王派给他的任务告诉了她。山鲁佐德听了说道：“父亲，指真主起誓，把我嫁给国王好了。我进宫后，或许可以跟他一块儿生活下去；我要牺牲自己，拯救千千万万的女子呢。”

“我儿，指真主起誓，你千万不可冒险。”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不这样做是不行的。”

“你如果这样固执，恐怕水牛和毛驴在农夫手中的遭遇，会在你身上重演的。”

“父亲，水牛和毛驴的遭遇怎么样？请您告诉我吧。”

水牛和毛驴的故事

从前有个商人，他不但有经营生意的本钱，而且懂得鸟兽的语言。他和妻子儿女住在一个小乡村里，家中养着一匹毛驴和一头水牛。有一天，水牛跑到毛驴的厩里，看见毛驴全身洗刷得干干净净，躺着休息，非常安闲，槽中还有铡细的草和煮熟的糠供它享受。主人有时因事骑它出去跑一趟，不一会儿也就转回来了。因此水牛很羡慕它。一天，水牛和毛驴彼此谈心，它们谈话的内容，却被主人听见了。当时水牛对毛驴说：“恭喜了！你终日清闲，有主人的关怀照顾，并且吃铡细的草料。主人有时虽然役使你，但总不外骑你出去走一趟便转回来了。至于我么，却终日劳碌，从早到晚，不是去田里耕种，就是在家里推磨。”

“农夫把你牵到田里给你上轭的时候，你别接受，只管蹦跳。”毛驴给水牛出了个主意，“要是他打你，你只管躺倒，或者站起来乱跳。要是他牵你回家，给你草料，你别吃，装出疲弱的样子。你只要在一两天或三天之内拒绝饮食，就可以摆脱劳役，过安闲日子了。”

当天夜里农夫给水牛送草料，它只吃了一点点。次日清晨，农夫去牵牛耕田，看见牛疲惫无力，因而产生慈悲心肠，叹道：“这是因为昨天的工作过重了！”于是前去报告商人，说道：“报告主人，水牛昨夜通宵不食不饮，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厩里，不能干活了。”

主人心里早已明白其中底细，就对他说：“去吧，把毛驴牵去代水牛耕地好了。”

毛驴整整耕作了一天，到傍晚才回来。水牛对它的德行表示感激，因为蒙它代耕，自己才能够整整地休息一天。可是毛驴却不理会，心中百般懊恼。次日清晨，农夫照旧牵着毛驴去田里继续耕作；到傍晚毛驴回来，磨破了肩头，疲惫得有气无力。水牛见了，又可怜又感激，不停地夸赞它。毛驴叹道：“我辛勤地干到底，这不是白吃苦吗！”继而它对水牛说：“我要对你进一句忠言，因为主人说了：水牛倘若再不起来，就要把它送给屠夫去宰掉，割碎它的皮肉。我正为这件事替你担忧呢。我已对你进了忠告，你自己想办法维护你的安全吧。”

水牛听了毛驴的忠告，非常感激，勉为其难地说道：“我要恢复常态了。”于是它满口大吃大嚼，直到吃饱。

毛驴和水牛的谈话，同样给商人听见了。次日清晨，商人和老婆一块儿去驴厩，碰到农夫牵水牛去耕田。水牛一见主人，便精神抖擞，甩着尾巴，显出快活的神情。商人见了这种情形，不禁哈哈大笑，笑得抑制不住自己，几乎倒在地上。他的老婆莫名其妙，问道：“你笑什么呢？”

“我发现一桩秘密，但是不能对人讲。因为这是鸟兽说的，此中秘密一旦泄漏，我的性命就完了。”

“你的性命完不完，这我不管。你为什么笑，得把理由告诉我不可。”

“我因为怕死，所以不能泄露秘密。”

“你笑，一定是奚落我。”

老婆一再坚持、纠缠，商人受不住了，终于屈服下来。他打发儿子去邀请法官和证人，要当众写下遗嘱。他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不让老婆受委屈；因为她是叔父的女儿，也是孩子们的母亲，他又非常宠爱她，何况他自己已经是活了一百二十岁的老头了。当时他请来亲戚朋友和邻居，向他们说明自己的情况：他只要把鸟兽的语言一泄露，生命就得告终。到场的亲友都劝他的妻子，对她说：

“指真主起誓，你放弃这个要求吧，免得牺牲了孩子们的父亲——你的丈夫。”

“我不放弃；不管他死不死，非让他把秘密告诉我不可。”

她始终坚持，弄得亲友们面面相觑，无话可说。这时商人站起来，离开亲友，前去沐浴，预备回来泄密而死。他家里养着一条狗、一只雄鸡和五十只母鸡。他经过鸡棚时，听到那条看家狗用责备的口吻对雄鸡说：“主人预备死了，你还高兴什么？”

“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雄鸡问。

狗把主人家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雄鸡听了，说道：“指真主起誓，主人的脑筋真是简单。我自己拥有五十个妻子，我喜欢谁，就同谁亲近。我们的主人总共只有一个老婆，就无法管束她了！他为什么不折几条桑树枝，把她关在房里痛打一顿，即使不把她打死，也得叫她忏悔认错，不敢再有所要挟！”

商人把鸡和狗的谈话全都听在心里。

宰相讲了水牛和毛驴的故事，接着对女儿山鲁佐德说道：“如果你再固执，我就像商人对付老婆那样地对付你。”

“他怎样对付她呀？”

他就折了些桑树枝，拿去藏在房里，然后对他老婆说：“来吧，让我把秘密告诉你，然后死在房中，别让人看见我。”老婆进了房，商人把房门一关，拿出桑树枝，不住地往她身上抽打。一顿好打，打得她几乎丧了命，她这才认错，说道：“我忏悔了！饶恕我吧！”她跪了下去，不住地吻丈夫的手脚。商人饶恕了她，于是夫妻俩从房中出来，和好如初。亲戚朋友也为他们的和好而欢喜，大家怀着愉快的心情各自回去。

山鲁佐德听了宰相的叙述，说道：“父亲，话虽如此说，但目前的事是人命攸关的，所以我坚持原意，请您送我进宫去吧。”宰相无法制止，不得已，只好预备送女儿进宫，完成国王给他的使命。

临走的时候，山鲁佐德对敦娅佐德说：“妹妹，我进宫后，就打发人来接你。你到我面前的时候，对我这样说：‘姐姐，请讲个故事给我听，让我们快快乐乐地消遣一夜吧。’那时候我便趁机会给你讲故事。若是真主意愿，那么我所讲的故事也许能救人活命呢。”

宰相从从容容地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去，献给国王。国王见了，非常喜欢，问道：“我所需求的，你给我带来了吗？”

“是的，已经带来了。”

山鲁佐德一见国王，便悲哀哭泣。国王问道：“你为什么伤心？”

“主上，我有个妹妹，希望和她再见一面，作最后的话别。”

国王派人去宰相家迎接敦娅佐德。敦娅佐德来到宫中，看见姐姐，高高兴兴地拥抱着她，一块儿坐在床脚下谈笑起来。她说道：“姐姐，指真主起誓，今天晚上，请你给我讲个故事，让我们快快活活地消遣一夜吧。”

“只要德高望重的国王许可，我自己是非常愿意讲的。”

国王原是情绪不宁，无法入睡，听着敦娅佐德姊妹的谈话，引起了他听故事的兴趣，便欣然允诺。于是在这一千零一夜的第一夜，山鲁佐德开始讲述下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