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走过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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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七日

羊群昨天晚上因为吃了那该死的杜鹃花叶子染病了——至少牧羊人和“堂吉诃德”认为是杜鹃叶子的原因。直到现在它们中的一大部分还没恢复,几乎无法离开营地,还不停地咳嗽、呻吟,看上去真是既悲惨又可怜。自从离开平原之后,羊群几乎没有吃到什么草,所以饿慌了的羊儿们开始啃食路上见到的任何绿色植物。养羊人都把杜鹃称为“羊的毒药”,他们纳闷造物主在创造杜鹃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考虑的。由此可见养羊业现在已经是如何的盲目和退化了,因为我们从书本上得知,这一行业在过去的黄金时代被认为是能净化心灵的。加利福尼亚的养羊人非常急功近利追求利润,而且经常能够快速致富。现在草场是免费的,而且因为气候宜人,冬季既不需要储备粮草,也不需要搭建羊圈和谷仓。养一大群羊的花费也非常少,利润却很高,据说每隔一年投资进去的钱就能翻一倍。这种快速敛财导致的结果,就是变本加厉地追求利润。所以这些可怜的贪财奴眼里便只剩下羊毛,其他重要的东西却被他们忽视了。

至于牧羊人,对他而言情况是越来越差,尤其是在冬天他还得一个人住在小木屋里。尽管时不时被“未来能拥有自己的羊群,变得和老板一样富有”的希望所激励,但实际上他的生活状况按目前的情况发展是越来越差的。羊群所有权这件事情带来的尊严和益处——或者坏处,牧羊人是很少能够享受到的。就他的情况而言,牧羊人会堕落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他在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孤身一人,这种孤独是大部分人无法承受的;他几乎无法从阅读书本中得到思维的乐趣;每天晚上疲惫不堪地钻进他肮脏而破败的小棚屋,他找不到生命中能与苍茫宇宙平衡的东西。噢,不,在疲惫呆滞地跟着羊群走了一整天后,他得吃晚餐。很可能为了省事儿,他就随便找点东西果腹。也许因为没有烤好的面包,他就凑合用没有洗过的煎锅烙几张不那么卫生的烙饼,烧一壶茶,也许再煎几片已经变质的培根。橱柜里经常储存的有桃干或苹果干,但他又会嫌煮起来太麻烦了,于是胡乱咽下培根和烙饼,再靠烟草的麻痹带来点满足。接下来,就该上床睡觉了,当然他经常连白天穿着的衣服也懒得脱掉。无可置疑的是他的健康每况愈下,渐渐地影响到他的精神状态。在连续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都见不到一个人的状态下,最终他会变得半疯半癫,甚至完全失去理智。

在苏格兰,牧羊人几乎只想从事牧羊这一行业。他可能出生在牧羊世家,所以和他的牧羊犬一样,从家族血统里继承了对这一事业的爱好和才华。他只需要看管一小群羊,经常可以见到家人和邻居,在天气晴好的时候,他还有空余时间可以阅读——他经常把书本带到田野里,一边读书一边和书里的国王们谈天说地。我从书里看到,东方的牧羊人给他们的羊都起了名字,他的羊群能认识他的声音并且跟着他的声音走。他的羊群应该是小而且好管理的,这样他才会有时间在山坡上吹笛子,并且有充足的悠闲时光用来阅读和思考。但是无论其他国家其他时期的牧羊人得到了上天怎样的恩赐,在我了解,加州的牧羊人没有一个是神智正常的。在世间无数的声音中,他们只听见羊群“咩咩”的叫声。如果能用心聆听,野狼“奇——伊”的嚎叫声也能很美好,但他们听所有的声音都是透过羊毛和羊肉的,外面再美好的大自然之声,对他们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羊群中毒的症状渐渐减轻了,牧羊人则滔滔不绝地讲着高原牧场有毒物质的故事:杜鹃、石南科植物、土壤里的碱。穿过默塞德河的北汊之后,我们朝着左边的派勒特峰(Pilot Peak)进发。我们沿着岩石崎岖、灌木丛生的山脊一直往上爬,到达了布朗平原(Brown's Flat),羊儿们也享受到离开平原后的第一顿肥美的野草大餐。德莱尼先生想在附近寻找一个长期营地,在这里待上几个星期。

正午之前我们就走过了鲍尔洞(Bower Cave)。这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大理石宫殿,不黑也不潮湿,反而因为大开的洞口朝着正南方而享受着阳光的照射。洞里有一个小而深的秀丽湖泊,岸边地面铺满苔藓,地上长着阔叶枫树。神奇的是这一切都在地下,这是我见过的洞穴中绝无仅有的,就连大部分的土地如蜂窝般密布着洞穴的肯塔基州,也不曾出现过这样的奇景。这种神奇的地下景观出现在从山脉北部一直延伸到南端的大理石带上。这条大理石带上有很多岩洞,但据我所知,这是唯一一个既有户外的阳光和植被,又有地下世界水晶般美景的岩洞。一个法国人宣称自己拥有这个洞穴的所有权,向所有进洞的人收取一美金的门票。他在洞的周围筑上了篱笆加上了铁锁,在湖里放了一叶小舟,还在布满苔藓的湖岸边的枫树下装上了凳子。因为鲍尔洞正好位于通往约塞米蒂峡谷的必经之路上,也算是约塞米蒂众多有趣的景点之一,所以每到夏天旅游旺季,就会有络绎不绝的游客前来参观。

西部毒栎既是灌木也是攀爬在树木和岩石上的爬藤植物,从丘陵地带到海拔三千英尺的地区都很容易见到。对旅行者来说,西部毒栎是个很令人头大的植物,因为它会使皮肤和眼睛红肿发炎。但西部毒栎却能和周边的植物和谐共存;经常有美丽的花儿信赖地攀附着它们,寻求保护与阴凉。我就经常发现一种奇特的藤蔓百合(丽韭属)毫无畏惧地沿着西部毒栎的枝桠攀爬,显示出融洽的友谊。羊儿们如果吃了西部毒栎,也不会有明显的不适,马虽然不喜欢这个味道,但食用后也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而且对很多人来说,西部毒栎也是无害的。和大部分对人类无用的物种一样,它们也交不到什么朋友,经常有人盲目地问:“为什么造物主创造它呢?”他们从来不想想,也许西部毒栎只是为它自己而生呢?

布朗平原是一个浅浅的肥沃山谷,在默塞德河北汊以及布尔溪(Bull Creek)的分水岭顶部。在这里不管朝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壮丽的美景。极富冒险精神的先驱大卫·布朗曾经在这里扎营数年,把时间花在淘金和猎熊上。一个独行猎人在哪儿能找到更好的独居地呢?林间游戏、岩中金砂、空气清新、气氛欢乐,无论什么天气,空中云彩千变万化的颜色和形状都给人启迪。尽管老大卫和其他开拓者一样重视实际,但他对美丽景色却情有独钟。和大卫是老相识的德莱尼先生告诉我说,大卫非常喜欢攀上最高的山脊,眺望远方的森林、白雪覆盖的山峰和河流的源头;他还观察近处的山谷和峡谷,通过小屋和篝火上方的烟雾以及砍树的声音来判断哪些地方有工人正在采矿,哪些地方已经被荒废;当他听到来复枪的枪声时,还能猜测枪手是谁,是印第安人还是偷猎者在他广阔的领地上狩猎。大卫有一条叫山迪的狗随时随地跟着他,这个毛茸茸的小登山家很懂它尊敬的主人的心思,当然它也更爱主人枪口下的猎物。大卫猎鹿的时候,山迪不用干什么活儿,只需要慢慢地跟在主人后面穿过树林,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干枯的树枝,在灌木丛间的空地里仔细搜寻,因为猎物们喜欢在清晨或者黄昏时分去那里觅食。每当到达一个新瞭望点的时候,山迪还会警觉地审视山脊和溪流边草地。每当猎熊的时候,山迪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毕竟他的主人大卫是大名鼎鼎的猎熊人哪!德莱尼先生曾经和大卫在他的小屋里一起度过了许多夜晚,所以听到了很多猎熊的故事。大卫的猎熊方法很简单:他缓慢而悄无声息地穿过熊出没的牧场,身边只带着狗、来复枪和几磅面粉。一旦他发现熊留下的新鲜印记,他就不计时间地一直跟下去,不把猎物打死不罢休。无论熊去到哪里,他都能在小山迪灵敏的鼻子的带领下,一直跟着熊走,即使经过的地形再崎岖也不放弃。在到达高处的开阔地带后,他们就仔仔细细地搜索熊的藏身之处。猎人们可以根据季节的不同来大致判断熊的出没地——春季和初夏时节,熊喜欢在溪流河畔的开阔地和土地松软的地方吃青草、苜蓿和羽扇豆,或者在干草地上享受草莓大餐;夏末的时候熊就喜欢在干燥的山脊上寻找熊果灌木的莓果吃,它们蹲在地上,用爪子把缀满果实的树枝拢在一起送进嘴里,把莓果连着枝桠、树叶塞满它的大嘴;在深秋的小阳春时分,熊经常出现在松树下嚼被松鼠啃落在地上的松果,有时还会爬到树上咬断带着果实的树枝;在橡子成熟的晚秋,熊最喜爱的“食堂”就在峡谷平原上公园般的加利福尼亚橡树下。精明的猎人都知道该到哪儿去找熊,那种守株待兔靠运气遇到熊的事情不太可能发生。当各种迹象表明猎物近在咫尺时,猎人通常会保持原地不动待上一段时间,仔细地观察周遭错综复杂的地形和植被分布,以确定这个毛茸茸的猎物身在何处,或者至少是最可能出现在什么地方。

猎人说:“无论哪次,只要是我在熊注意到我们之前发现了它,它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事先研究好地形,即使绕远路也要站在下风处,然后慢慢到距离猎物几百码远的地方找一棵我能轻易爬上的树,但这棵树一定不能粗壮到能够承受熊的体重。接下来我要检查来复枪,脱掉靴子,这样在必要的时候能方便爬树,然后就等着熊转到我能确定让它一枪毙命或者至少打成重伤的射击范围内。如果熊反击的话,我能轻易爬到树上逃出它的攻击范围。不过熊很笨拙而且眼神不好,我站在它们下风向的话,经常能够在它们注意到枪的硝烟味道之前就连开两枪。通常它们会在受伤后逃走藏在灌木丛里。我会等到它们逃上一段时间后,再继续追踪,有山迪在,肯定能找到这只刚死掉的熊。如果熊还没死,山迪会大叫着引开熊的注意力,有时甚至冲过去咬一口,这样我就能够来到安全距离里补上最后一枪。对啊,如果遵循安全原则,猎熊也不是件危险的事情呢。当然和其他任何事一样,意外总会发生,我的小狗和我也曾经死里逃生。一般情况下熊都会躲着人,但如果是一只带着幼崽的成熟、精干又饥饿的母熊,我认为,它是会抓住人并且把人活生生地吃掉的。既然我们吃熊,这种情况也算是公平吧。不过据我所知这一带没有人遇到过葬身熊腹的惨剧。”

我们到达的时候,布朗已经离开了他的山间小屋,不过为数不少的迪格尔印第安人仍然住在他们位于平原边缘地带上用雪松树干搭成的小屋。他们最初就是因为受这位白人猎人的吸引才开始定居在这里的,他们尊敬他,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指导和保护,帮助他们对抗敌人——派尤特印第安人。派尤特族人经常从山脊的东面发起突袭,掠夺相对富足的迪格尔族人储存的食品、掳走他们的妻子。

默塞德河北汊上的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