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洛阳奇事
“弱柳青槐拂地垂,
佳气红尘暗天起。
汉代金吾千骑来,
翡翠屠苏鹦鹉杯。
……”
繁弦急管,琴声悠悠,一个清丽婉转的女子声音动人心弦,一拍一拍,好像在倾诉。
红纱飘飘,珠帘卷起。
洛阳名楼“菱花月”,莺莺燕燕,燕瘦环肥的女子伴着一个个衣冠华贵的客人静静倾听,沉醉其中——露葵姑娘自谱的《长安古意》曾经得到城内大师称赞,却向来只在心情好的时候会弹,如此佳曲可不是谁想听就听的。
最近一年来,露葵姑娘这才是第二次拿出这首得意之作——上一次还是朱雀监总兵大人途经洛阳,整个洛阳城的江湖世家、为政家族在菱花月宴请总兵大人,和露葵姑娘相谈甚欢。
露葵姑娘一时兴起,弹起《长安古意》,引得总兵大人拊掌大赞,直言听得此曲是他来洛阳最大的收获。
只是不知道今晚露葵姑娘又是为何心情大好,竟然在一众“俗人”面前弹起来这首曲子?
众人在乐曲中漂浮,看着帘子后面那个低头弹琴的雅服女子,被她的侧脸惊艳。
“独有南山桂花发,
飞来飞去袭人裾。”
露葵一手勾弦,唱完最后一句。
余音袅袅,众人沉浸在曲中没有意识到结束,而后突然反应过来,掌声如雨。
女子带着淡淡的笑意,朝一个角落一看,向众人福了一礼。
……
那个角落里坐着两个年轻人。
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发茬短短的,低垂着眼帘喝酒。
另一个则是二十岁左右,眸子闪亮,满脸兴奋,鼓着掌大声叫好,他看见露葵姑娘那一眼,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撞撞身边的少年,低声说:“玄子,哇塞,露葵姑娘刚才看我了看我了!……小爷我今天晚上是不是要被翻牌子了?我还没准备好呢……”
他喃喃地说,一副娇羞的模样。
化名为“玄子”的梁弦勾起一个微笑,懒懒地说:“听起来你倒是像接客的那个。”
明眸少年爆了句粗口,推了梁弦一下,旋即继续满脸花痴:“不过要是能和露葵姑娘亲近一晚上,我就算是出卖肉体也不是不可以……”
梁弦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喘气。
“你笑什么?”
梁弦看着面前少年愤怒的脸,挥了挥手:“哈哈哈,鼎邑哥,人家露葵姑娘一个眼神就能把你魂儿给勾走了……你要是卖的话是不是得倒贴钱啊?”
南鼎邑剑眉竖起来:“我!乐!意!”
梁弦笑完:“别生气别生气!要是闹起来,我们被赶出去就不好了,毕竟我们能进菱花月,靠的都是石家的面子……”
他这句话提醒了南鼎邑,他俩穷鬼可没钱进这么高大上的地方,二人能在这里听露葵姑娘唱曲儿,花的都是石家担保的子儿——就算你能倒贴上露葵姑娘,你小子也没钱啊!
南鼎邑一下子被点醒了,懊丧垂头:“妈的!”他拎起酒壶往嘴里灌,却觉得没什么滋味儿。
他反省了一会儿:“你说……露葵姑娘看我,是不是灵魂上相恋的那种……不要钱的那种,完了还要和我私奔……”
梁弦看他魂飞出窍的模样,点头道:“露葵姑娘肯定不缺钱,虽在娼家,地位却不低,如果真的相恋,必然是灵魂的那种,所以说——”
南鼎邑眼睛里燃起光来。
“所以说——他肯定是觉得你这具皮囊太丑了,忍不住多看几眼。”
梁弦说完,咂咂嘴。
南鼎邑眼里的光被掐灭了,嘟囔着:“说的你很好看一样……”
他盯着梁弦看了半天,忽然又骂道:“妈的。”
这小子虽然头发短,但是确实比自己帅不少。
他低头喝着闷酒。
这个时候,一个身影走到两人桌前,轻笑着:“所以说,你愿意把那杆笛子卖给我吗?”
声音清脆好听,方才还在所有人耳边响彻。
南鼎邑愕然抬头看,只见一身青白、淡粉色装束的露葵姑娘站在桌子前,如水的眼睛看着他。
南鼎邑脸色变了,嘴唇哆嗦起来:“露露露露露……葵姑娘!”
露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明显被他的口齿不清吓到了,但是她还是亭亭站立,行了一礼:“这位公子好。”
南鼎邑顿时双眼迷离,嘴里念叨着“好好好……”,神游天外,显然是在发花痴。
梁弦无奈地瞅了他一眼,又看看露葵姑娘,这个荷花般含着笑意的女孩:“不卖。”
露葵也不气馁,她乌黑的长发上别了一支翠玉钗,通明灯火下莹莹发光,她笑意盈盈:“公子不再考虑一下吗?只有这样的歌曲才配得上这样的笛子,不是吗?”
“是啊,”梁弦低头喝了口酒,也不看女孩,像是在回忆些什么,“笛子那么好,曲儿也不错,所以……”
南鼎邑听见两人谈话,赶紧清醒过来,憨憨笑:“所以卖卖卖!露葵姑娘说卖就卖!”
梁弦把这个见色忘友的叛徒推开:“所以……不卖!”
“为何?”露葵问。
“为啥?”南鼎邑瞪眼。
梁弦奇怪地看着两个人:“为什么般配就要卖?相恋之人都成双对了吗?大侠都有名剑吗?露葵姑娘你这样漂亮,怎么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露葵沉默。
南鼎邑一看女孩伤心的脸色,登时牵着梁弦的袖子:“玄子玄子,你是我哥,不就是笛子吗?卖了卖了!……”
露葵叹了口气,轻声劝道:“这位公子,不必了!您的朋友说的有道理,自古万事万物以有缺为美,我这几次的要求确实唐突了。”
梁弦道:“没有没有,姑娘几次寻求,在乐道上十分执着,我相当敬佩。”
南鼎邑莫名地一脸悲愤,长叹了口气。
梁弦又说:“况且万物也不都是有缺为美。”
露葵以为事情有转机,一脸希冀地看着他。
梁弦拎着酒壶,慢悠悠地,一脸狡黠:“姑娘你把曲子教给我,不就是完美了吗?”
露葵姑娘登时红了脸,转身就走。
梁弦看她急匆匆的模样,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听说女人事情特别多。
露葵一走,南鼎邑靠过来一把揪起梁弦的衣襟,恶狠狠道:“我当你是兄弟。你为何调戏我的女人?”
梁弦一脸不解:“她是你女人?”
“靠!”南鼎邑一脸哭丧,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软软趴回桌子。这句话实在是太致命了。
梁弦忍不住一笑:“还有,我怎么调戏她了?”
南鼎邑懒得抬头,唉声叹气:“你不知道吗?寻常青楼女子卖身,菱花月像露葵姑娘这样的头牌都是从小培育,卖艺不卖身的——所以曲子对她们来说和性命一样重要。知音知音,这些女子寻找的良人,就是知音之人啊——向她们要得意之曲,不就是在问‘你能嫁给我么’?”
梁弦一拍脑袋:“这下误会大了。”
南鼎邑的脸越发垮了:“为什么不卖啊……露葵姑娘肯定是看上我了,知道我没钱,用你的笛子当夜宿费,一定是的是的——”
梁弦扶额,想把手里的酒倒在他头上。
他最终还是舍不得浪费这样一杯好酒:“入夜了,宵禁之前我们可是要回石家的。”
南鼎邑百无聊赖:“真是想不明白,这么大的一个家族,养的全是些胆小鬼——怕鬼?阴邪?这世界上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小爷一剑砍了!”
梁弦流浪江湖这么长时间,这是接下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任务,对其中的事却不是很清楚,问道:“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南鼎邑趴在桌子上倒酒,往嘴里送:“嗐!石家家大业大,做的亏心事儿也不少,心里不安稳呗。说家里晚上闹鬼,要谋害石老爷子的命,要请些江湖人、方士驱驱邪,晚上护持着,睡得安稳些。”
梁弦奇怪:“这种大家族会缺人手?自家家丁护卫加起来够当私军了。”
南鼎邑面色凝重起来:“这就是问题所在,明明是一件纯靠脑子想出来的事儿,但是石家却有不少家丁说是真见鬼了,家丁护卫都是些普通人,畏惧之心难免,听说跑了不少干活儿的。”
梁弦也沉吟着:“虽然会经常遇到一些不解之事,但是要真说见鬼了,实在是荒诞,这恐怕是石家人心里有鬼,害怕被找上门来,而这种心理被某些人趁机利用了……”
南鼎邑点头。
“嘿嘿!”这个时候,旁边的那桌坐着的胖子听了两人谈话,突然靠过来,“两个小兄弟,兄弟我有礼了!”
他一脸奸诈,带着成竹在胸的表情:“方才在那桌不小心听到两位的谈话,愚兄恰好知道些东西,实在是不吐不快!”
南鼎邑看他相貌猥琐,但是为人热络,倒也不反感:“请讲!”
胖子神神秘秘道:“二位以为此事是人祸,对吧?”
“不错,”南鼎邑说,“鬼神之说,无稽之谈!”
胖子说:“但是这件事实在是古怪得紧!半月前,石老爷子在洛阳城发布征集,悬赏黄金五十两在石家护卫,说是护卫,实际上是捉鬼!这件事想必二位都知道。”
两人点点头,心说我们就是接了这个悬赏来的,能不清楚吗?
胖子说:“那你们说,为什么这个五十两的大生意摆在面上,半个月来一直没人接?”他自问自答起来:“当然不是没人接!——是接到的人没有成功的!”
两人对视一眼:“我们怎么不清楚?”
胖子嘿嘿一笑:“哪能让人清楚?石家势力非凡,封锁消息,除了少数人,没人敢说这件事——我看两位都是外地的,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他自饮自酌:“直到现在,每天还是会有不少小鱼小虾去石家接这个任务——但是!一个高手都没有!”
梁弦和南鼎邑自觉地喝了杯酒,掩饰尴尬——两个小鱼小虾放下酒杯,继续听胖子说。
“因为高手都知道,这里面有蹊跷,一般的高手进去,都要折在里头!”胖子道,“洛阳四侠中的两个,洛阳五盗里面的三个,个个儿大名鼎鼎、本领高强,一个也没从石家里走出来!”
“这么邪乎?”南鼎邑已经有点信了。
胖子“嘿!”了一声:“不止如此!听逃出来的家丁说,每过三天,女鬼夜行,口诵:‘石府之中,尊我名号。太上老母,杀人必行!’这女鬼一身白衣,弩箭中而不伤,刀枪不入,十分诡异!”
南鼎邑打了个冷颤:“真的吗?”
“还没完。”胖子说,“有家丁听了她的话,他在石家做事多年,最恨石家三公子作恶多端,横行无忌,于是就在白天夜里口诵‘太上老母’的名号,然后求她杀掉三公子……”
他声音幽幽地:“一天后,女鬼再次夜行,除了带走了几个江湖人的性命,还收走了石家三公子——他尸首分离,像是已经死了好多天了!”
梁弦低头沉默着,南鼎邑呆呆地,哭丧着脸,手里的酒杯砸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