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进错出的尴尬一天
5月6日的斜阳渐渐没入海平面,日军太平洋战场最后一个战略性胜利落下了帷幕。在科雷希多,温赖特中将率最后万余美菲军向本间雅晴的第十四军投降缴械,至此日本人开战以来的好运戛然而止。菲律宾全境沦陷预示着日本“大东亚战争”第一阶段完成既定目标。在欢庆胜利的同时,东京也期待第二阶段首战——MO作战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尽管珊瑚海突然杀出的盟军舰队让图拉吉登陆部队遭受了损失,但东京对即将到来的胜利没有丝毫怀疑。井上和幕僚已就7日的作战进行详细部署。梶冈登陆船队将从东北方向接近路易西亚德群岛,趁夜色穿越乔马德水道,踏上前往莫尔兹比港的最后航程。之前麦克阿瑟陆基轰炸机的攻击毫无结果,但井上不指望第二天登陆船队仍有头天的好运。现在看来,最大威胁来自潜伏在珊瑚海的那支盟军舰队。井上下令五藤率支援部队靠近运输船队提供贴身保护。
现在,最关键是要找到那支盟军舰队的具体位置。第二天凌晨,巡洋舰上多达两位数的水上飞机以及从德博因基地起飞的侦察机将仔细搜索路易西亚德群岛附近海面,从拉包尔出发的轰炸机和图拉吉的水上飞机也将在路易西亚德群岛以南、以东索敌。一旦发现敌踪,高木的舰载机及山田的陆攻机完全有信心将全部敌舰干脆利落地送入海底,杀开一条通向莫尔兹比港的光明坦途。
在海上,高木和原同样踌躇满志。他们在6日曾追击过那支走位飘忽的盟军舰队,毫无结果。两人相信在7日,自己和友军的侦察机一定能够锁定那支隐藏在路易西亚德群岛东南方向的盟军舰队。第二十五航空战队不但有12架陆攻机执行搜索任务,还将派出12架轰炸机在12架战斗机的护航下轰炸莫尔兹比港,为梶冈部队最后的登陆扫清障碍。除了天空和海上,井上还派出东遣舰队的4艘潜艇前往澳大利亚近海埋伏,扫清在未来海战中侥幸逃脱的所有残敌。各方面都考虑到了,尽管只是纸上谈兵,但井上这兵谈得还真像模像样。
5月7日一整晚,第十七特混舰队一直在全力西进。黎明前半小时,舰队到达罗塞尔岛正南210公里、德博因岛东南315公里的海域。弗莱彻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愈来愈浓的杀气。现在他必须依靠身边的这支舰队阻止日军前往莫尔兹比港,并尽可能避免把舰船拼光。麦克阿瑟能够提供的帮助实在有限,海军能打的舰艇都派来了,可以提供支援的空中力量只有18架B-17,14架B-25和16架B-26,此外还有澳大利亚空军的6架“哈德逊”中型轰炸机和1架“卡塔琳娜”,他们在攻击水面舰艇方面经验奇缺。
6日晚上,航母大队指挥官菲奇发布了2艘航母各飞行中队7日的作战任务。“约克城”号将尽早放飞10架侦察轰炸机,朝西北和东北搜索460公里。半数战斗机将留下来保护航母,另一半为执行攻击任务的轰炸机和鱼雷机护航,另有7架“列克星敦”号的俯冲轰炸机将在舰队周围执行反鱼雷机的巡逻任务。所有攻击机必须在黎明之前做好出击准备。
从西南太平洋司令部6日的侦察汇总来看,可以确认日军将在7日取道乔马德水道穿越路易西亚德群岛。15时30分,一架美军侦察机发现德博因附近有4艘日军运输船和2艘驱逐舰正在向乔马德水道挺进。同时从汤斯维尔起飞的另一架侦察机说“发现了更多日军舰船”,包括罗塞尔岛以北和西北的6艘运输船、大约5艘巡洋舰和6艘驱逐舰。麦克阿瑟电告弗莱彻,7日黎明他将派3架B-17对德博因附近的日舰发起攻击,同时3架B-17和8架B-26将轰炸任何试图通过乔马德水道的敌军舰队。
为应对白昼错综复杂的局面,弗莱彻将护航舰只分成2个打击群。得到金凯德编队“法拉古特”号驱逐舰增援的克瑞斯第三大队,将单独执行阻击敌军的任务。巡洋舰分队指挥官史密斯少将曾告诉弗莱彻,克瑞斯是一位“优秀的水兵,能够把舰队管得很好”。威尔森·布朗少将很早前也说过,克瑞斯一直不愿自己的舰队只作为航母护航力量使用,而希望在未来的战斗中发挥更大作用。
即将展开的战斗毕竟是为保卫自己的家园,克瑞斯舰队的广大官兵斗志格外高昂。单独阻击日军的任务虽凶险无比,但克瑞斯还是非常乐意接受。5时38分,弗莱彻通过信号灯向克瑞斯发出命令:“天亮时带着你的舰队西行,摧毁据报可能穿越乔马德水道的敌舰。节约燃油,必要时用巡洋舰为驱逐舰加油,也可撤至汤斯维尔加油。”克瑞斯被赋予了充分的自主权,弗莱彻指令他必要时可以打破无线电静默,以确保利里中将能及时掌握他的行踪,必要时派出陆基战机支援。弗莱彻认为航母的交锋地点会逐渐向莫尔兹比港西移,主力舰队与克瑞斯之间的距离不会太远,必要时也可以派出支援力量。
这一分兵行动,战后为弗莱彻招来了无数非议。批评者认为此举不但削弱了第十七特混舰队的护航和防空力量,也将克瑞斯舰队置于极度危险之中。显然,一旦主力舰队败北,高木很容易就能回头收拾克瑞斯舰队。反之,如果弗莱彻取胜,这一举动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弗莱彻当然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航母舰队在未来的战斗中两败俱伤——后来事实的确如此,克瑞斯舰队可以单独承担阻击日军登陆船队的重任,他的行动对主力舰队也是一个很好的保障,尤其是那些舰船上有限的防空火力不足以保护第十七特混舰队的航母时。不管别人想法如何,克瑞斯和他的水兵非常乐意有这样独立承担作战任务的机会。战后面对无数人的指责,克瑞斯坦承“在当时的大背景下我确信弗莱彻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他很快带领第三大队取315度方向以25节高速向西绝尘而去。后来的战斗进程证明,克瑞斯舰队不但吸引了日军不少注意力,还间接起到了保护主力舰队的作用,当然这离不开主场作战的克瑞斯的好运气。
令人揪心的5月7日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临。6时,天尚未亮——日出时间为6时20分——“翔鹤”号和“瑞鹤”号执行搜索任务的鱼雷机已做好了出发准备。尽管从拉包尔、肖特兰、图拉吉和刚刚建成的德博因基地将起飞众多的侦察机,足以覆盖路易西亚德群岛以南美军可能出现的所有区域,但原还是不能放心,决定放飞自己的侦察力量。6时35分,12架鱼雷机从航母起飞朝东南搜索。由于之前已大致知晓了美军舰队的方位,这12架侦察机被分为6组,在180度至270度方位之间、400公里范围内展开搜索。五藤也从“古鹰”号、“衣笠”号上弹射了4架水上侦察机,同时从“祥凤”号上放飞了4架零战和1架鱼雷机,执行舰队上空的巡逻任务。
7时45分,“翔鹤”号大竹金美卫一等飞曹的鱼雷机终于发回了令人惊喜的消息:“发现敌军机动部队,基干兵力为大型航母、重巡洋舰各1艘,方位南纬15度55分,东经157度50分,航向0度,速度16节,距离163海里。”高木闻讯,大喜过望,这毕竟是第一次在可攻击范围内发现了美军航空母舰,建功立业的机会终于来了,他立即下令舰载机起飞发起攻击。
大竹发出的电报被珍珠港的H站第一时间截获。军情紧急,罗彻福特立即打通了莱顿的电话。消息被迅速上报尼米兹上将。根据日军侦察机发出的位置以及对弗莱彻舰队实际情况的掌握,尼米兹分析日军发现的很可能是“尼奥肖”号油轮和护航的驱逐舰“西姆斯”号。
随着高木一声令下,从8时至8时15分,先后从“瑞鹤”号起飞战斗机9架、俯冲轰炸机17架、鱼雷机11架,从“翔鹤”号起飞战斗机9架、俯冲轰炸机19架、鱼雷机13架。78架战机组成的庞大机群气势汹汹杀奔发现美军航母的海域。虽然“瑞鹤”号飞行队长岛崎重和同样是海军少佐,但他毕业于“海兵”第五十七期,编队总指挥因此由“翔鹤”号飞行队长——他的连襟、毕业于“海兵”第五十六期的高桥赫一少佐担任。
机群刚刚出发不久,原再次收到了“古鹰”号一架侦察机发来的报告:“在路易西亚德群岛以南150海里处发现美军航母舰队,基干兵力为战列舰1艘、巡洋舰2艘、驱逐舰7艘,疑似大型航空母舰1艘,航向30度,航速20节。”随后“衣笠”号1号侦察机发回的报告印证了“古鹰”号侦察机的消息——2架侦察机均发现了快速西行的克瑞斯舰队。
3架侦察机发回两个不同的位置,高木据此认为,盟军舰队很可能分作两群进行作战。既然攻击机群已经出发,那就先收拾第一个目标,回头再对付第二个目标不迟,包子要一个一个地吃。
但“翔鹤”号鱼雷机随后发回的消息让高木再也从容不起来了。大竹很快对第一次发回的电报进行了纠正:之前发现的不过是1艘驱逐舰和1艘油轮。此时再纠正已来不及了,日军攻击机群正朝第一次报告的位置疾驰而去。
10时53分,抵达指定海域的高桥大失所望。海上倒真有2艘船,它们正是6日下午与主力舰队分手的“尼奥肖”号和“西姆斯”号,正准备回西海岸补充油料,不想半路遇到了劫道的。排水量25000吨、长168米的油轮和驱逐舰在大竹眼里被放大了一圈,也就变成了航母和巡洋舰。这样两艘船给日军机群塞牙缝都不够,心有不甘的高桥并未贸然下令攻击。既然海面上出现了敌军油轮和驱逐舰,那主力舰船很可能就在附近。日军机群在周围海域进行了搜索,除了那两艘船外未能发现任何目标。
攻击如此猎物用鱼雷机实属浪费。11时15分,岛崎率鱼雷机队和战斗机队率先返航,将猎物留给了高桥的轰炸机队。俗话说“贼不空手”,大鱼大肉没有,白菜豆腐也能临时充饥,既然来了就没有将炸弹带回去的道理。11时26分,高桥发出了“全军突击”的命令,12架俯冲轰炸机颇不情愿地对2艘美舰发起了攻击。
“西姆斯”号舰长威尔福德·海曼少校一边下令高炮反击,一边开足马力躲避纷纷落下的炸弹。4架日机从4600米高度从容俯冲,第一颗炸弹在左舷外侧爆炸,第二颗直接命中二号鱼雷发射管,继而穿透至前轮机舱爆炸。舰上瞬间火光冲天,腾起的浓烟高达40多米。爆炸导致驱逐舰动力电力丧失,损管人员迅速启动柴油发电机恢复部分供电。第三颗炸弹穿透甲板在后轮机舱爆炸,这艘以美国名将威廉·西姆斯命名的驱逐舰完全失去了机动能力,只能在原地团团打转,任人宰割。日军第四颗炸弹将4号主炮炸成了哑巴。一分钟后,“西姆斯”号在海面上完全消失,全舰官兵仅13人生还。
形势对“尼奥肖”号无疑是绝望的,这艘可怜的油轮遭到了24架日机的轮番轰炸。尽管美军防空炮火打得异常顽强,炮手在火炮丧失动力后依然坚持手动射击,但双方实力太过悬殊,“尼奥肖”号先后被7颗炸弹和8颗近失弹命中,5号、6号、7号、8号油舱全被击毁,燃油外泄,电力丧失,火控室人员全体阵亡,舰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11时48分,攻击结束,日军损失轰炸机1架,中弹受伤7架,另着舰时损失1架。高桥率机群返回航母已是15时,当天再发动一次攻击几无可能。攻击机倾巢而出并未找到美军的航母,仅仅攻击了2艘不太重要的船只,这让高木和原非常不爽。幸运的是,日军的攻击并未暴露舰队的具体位置。
“尼奥肖”号——这艘被美国水兵亲昵地称作“胖贵妇”的油轮已到了弥留之际。菲利普斯上校下令弃舰,许多人争先恐后地挤上救生艇,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们。由于巨大的贮油舱之前已被完全抽空,间接起到了密封舱的作用,强大的浮力使“尼奥肖”号依然顽强地浮在水面上,还救起了“西姆斯”号的部分落水者。直至5月11日,美军驱逐舰“亨利”号前来救援,将船上的109名水兵和13名“西姆斯”号的幸存者接走。之后“亨利”号向油轮补射了2条鱼雷和数发127毫米炮弹,“尼奥肖”号最终沉没在南纬15度35分,东经155度36分的海域。
弗莱彻一直到很晚才得知油轮遭袭的消息。“西姆斯”号曾发出过遭袭电报,但弗莱彻并未收到。“约克城”号收到的唯一信号是“尼奥肖”号发出的,说遭到3架敌机攻击。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们遇到了日军航母舰载机,那3架敌机也可能来自图拉吉或德博因的日军基地。弗莱彻后来得知,为了对外发出求救信号,“尼奥肖”号的幸存者经过3个小时奋战,才给摇摆不定的油轮供上电。
7日黎明前半小时,弗莱彻下令第十七特混舰队转向东南,迎着晨风放飞了“约克城”号10架侦察轰炸机,朝东北方向展开搜索。6时45分,舰队速度逐渐提高到22节,“列克星敦”号放飞了4架“野猫”担任高空掩护,6架“无畏式”低空执行反鱼雷机巡逻。2艘航母甲板上,众多攻击机整装待发,飞行员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弗莱彻判断日军的3艘航母可能已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反之亦然。取胜的关键是在敌人发现自己之前率先发现对方并发出致命的一击。克瑞斯舰队出发后,弗莱彻率主力舰队转向北行,试图封锁乔马德航道。
7时35分,“约克城”号侦察轰炸机中队副中队长基思·泰勒上尉率先发回了消息,在罗塞尔岛西北、距第十七特舰310公里处发现日军2艘重巡洋舰,那正是五藤的“衣笠”号和“古鹰”号正以12节速度驶向西北。如此目标显然不值得全力攻击,弗莱彻判断周围很可能有日军航母存在,于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好消息很快再次传来。8时15分,约翰·尼尔森上尉发现了五藤的MO支援部队主力,机枪手沃尔特·斯特劳布立即发回了令人惊喜的电报:“在米西马岛以北不远处发现敌军2艘航母和4艘重巡洋舰,方位南纬10度3分,东经132度27分,航向140度,航速18到20节。”和刚才的高木一样,这同样是开战以来美军第一次在可攻击范围内发现日军的航母,可惜美军侦察机犯了和对手类似的错误。
弗莱彻判断这支日军航母舰队正朝自己快速驶来。现在双方距离415公里,比美军战斗机和鱼雷机的作战半径远了90公里。如果速度和航向不变,距离很快就能缩小到让战斗机和鱼雷机陪同轰炸机一起进攻的地步。弗莱彻和菲奇耐住性子等了一小时——这无疑是极端危险的一小时。因为有迹象表明,美军舰队很可能已被日军发现。7时,“列克星敦”号的战斗机引导官弗兰克·吉尔上尉就曾在舰队周围发现了疑似敌机的踪迹。8时33分,2艘航母的雷达同时发现正西方向55公里处出现了可疑目标,4架“野猫”立即进行了“一次惊心动魄的追逐”,但那个目标很快在雷达屏幕上消失了。
令人窒息的一个小时就这样安全度过。9时15分,菲奇向弗雷德里克·谢尔曼和巴克马斯特两位舰长下达了“攻击敌军航母”的命令。巴克马斯特询问腿短的鱼雷机和战斗机是否一起出发,菲奇的回答是肯定的,他判断目前距敌大约310公里。航母在放飞攻击机群后继续朝敌舰方向行驶,就能使鱼雷机和战斗机执行完任务后安全返回。9时26分,第十七特混舰队转向东南逆风方向,第一架战斗机从航母上腾空而起。“列克星敦”号本次攻击将出动舰载机50架——俯冲轰炸机28架、鱼雷机12架、战斗机10架,机群由大队长比尔·奥尔特中校指挥。弗莱彻亲自来到了“约克城”号的广播室,通过播音器鼓励美军飞行官沉着应战,奋勇杀敌。9时44分,“约克城”号的43架飞机——俯冲轰炸机25架、鱼雷机10架、战斗机8架依次起飞,伯奇少校受命领衔主演,辛德勒中校再次出现在一架轰炸机的后座上。美军93架战机分成5个攻击编队,风驰电掣直扑发现日军航母的海域。
攻击机群出发之后,弗莱彻率舰队以23节朝290度方向航行。10时21分,先前发现日军航母的尼尔森返回母舰。当被问及发现那2艘敌军航母的详细情况时,一脸诧异的尼尔森反问:“什么航母?”经仔细核查,尼尔森的编码设备调校不当,竟将“2艘驱逐舰和4艘轻巡洋舰”误报为“2艘航母和4艘重巡洋舰”。10时31分,弗莱彻将这一错误告知菲奇,受到误导的攻击很可能已经找错了目标。除泰勒和尼尔森,其余侦察机都未发回新的消息。恶劣天气影响了美军的侦察效果,负责67度线的侦察机甚至只飞了305公里就无奈返航。现在摆在美国人面前的问题是:是召回已经飞远的攻击机群,还是让他们继续前进,希望找到更有价值的目标呢?
谢尔曼建议放弃进攻,立即召回攻击机群。但经验丰富的菲奇认为,即使海上只出现了2艘驱逐舰和4艘轻巡洋舰,它们附近应该存在更有价值的目标。他坚持机群继续前往发现敌舰的海域,如果附近未能发现更有价值的目标,也可径直攻击那6艘敌舰。弗莱彻同意了菲奇的意见。
美国人的耐心很快得到回报。作战参谋杰拉德·加尔平中校匆匆送来一份10时22分从莫尔兹比港发来的电文。1架岸基侦察机发报说,“发现敌军1艘航母、10艘运输船和战舰16艘,方位南纬10度34分,东经152度26分,航向120度,航速20节”。经过测算,这一位置与尼尔森的误报仅差55公里,突击机群只要稍稍修正航向就能发现新的目标。目标海域一艘日军航母的出现让弗莱彻稍稍松了口气。他在10时45分将上述情况通报菲奇,并在10时53分用明码电报向攻击机群发出了补充命令:“扩大海上搜索范围,争取攻击敌军航母,万不得已也可打击敌巡洋舰。”
向莫尔兹比港发回接敌消息的是陆军飞行员莫里斯·霍根上尉,他奉命在一大早率3架空中堡垒前往日军最可能经过的德博因岛附近执行搜索和攻击任务。目前五藤舰队、梶冈部队及丸茂部队均处在附近海域。电报发出之后,霍根上尉驾机对水上飞机供应舰“神川丸”号发起了攻击,仅仅造成轻微损害。随后他们被“祥凤”号的零式战斗机驱走。
五藤在7时50分得到了一条令人不安的消息,瞭望哨发现1架美军舰载机正在罗塞尔岛以北窥视他们,那正是“约克城”号的泰勒上尉。五藤据此认为,自己已处在美军航母的打击范围之内且准确位置已被发现,随时可能遭到美军陆基战机和舰载机的联合攻击。此时高木距离尚远,为躲避随时可能到来的打击,五藤让梶冈暂时北撤,自己则率支援部队迎击美军的进攻。
此时五藤舰队所处海域晴空万里,为美军进攻提供了绝好天气条件。首先抵达战场的是“列克星敦”号的攻击机群,威尔登·汉密尔顿少校的俯冲轰炸机中队飞在最前,奥斯卡·狄克逊少校的侦察轰炸机队紧随其后,在他们下方飞行的是詹姆斯·布雷特少校的鱼雷机队。美军战斗机则分为两组,分别对高空的轰炸机和低空的鱼雷机实施掩护。
10时20分,汉密尔顿发现前方碧波粼粼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道道白色航迹,他很快认出了编队核心的轻型航母“祥凤”号。所有美军飞行员都兴奋异常。虽然看上去块头小了一点,但这毕竟是开战以来敌军航母第一次出现在视野之中。按捺不住激动心情的美军飞行员立即发起了攻击,目标全部对准了那艘日军航空母舰。
这是“祥凤”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战斗。眼见美军机群由远及近,“祥风”号舰长井泽石之介犯了一个明显错误,驾驶航母掉转船头拼命向逆风方向行驶,试图放飞更多的舰载机。井泽此举为时已晚,美军攻击已经开始,如此直线行驶恰好给美军攻击创造了绝佳机会。随着美机逐渐接近,“祥凤”号的高射炮火迅速打响。美机对此显然毫不顾忌,在11时发起攻击的是奥尔特中校的3架俯冲轰炸机,狄克逊的10架侦察轰炸机紧随其后。美机从4000米高度开始俯冲,在700米高度开始投弹。在躲过了奥尔特中校3架飞机的炸弹之后,理查德·尼利少尉投下的炸弹落在了航母左舷之外,巨大的气浪将甲板上的2架飞机掀入大海。约瑟夫·史密斯上尉的另一颗炸弹落在右舷之外,剧烈震动导致3架飞机失去平衡滑入海中。随后至少有2颗炸弹获得命中,“祥凤”号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浓烟冲天的航母几乎丧失了作战能力。
随军记者平藤明冒死冲上甲板,后来他如此描述当时的情形:“往南方一看,敌机像苍蝇一样出现在大海和云海之间,逐渐变大成了海燕,再变成鹰一样,最后像秃鹫一般飞抵舰上。啊!敌机是俯冲轰炸机,敌机机头朝下开始俯冲,我们的防空炮火一起发出怒吼,瞄准蓝天的银色机翼猛烈射击!”
美国人当然不会就此罢手。布雷特率12架鱼雷机以S型机动避开日舰防空炮火,顺风进入攻击线路后接连发雷,其中3条准确命中。航母右舷后部的动力舱被击毁导致电力尽失,人工操舵使航母机动能力大大降低。此时美军俯冲轰炸机冲上前来继续在敌舰伤口上撒盐,这次扔下来的全是大块头的454公斤炸弹。一连串不绝于耳的爆炸声过后,“祥凤”号早已面目全非:后部升降机被完全摧毁,8门高炮全部哑火,甲板上到处都是尸体和残肢断臂。通信设施烧毁导致各舱室无法联络,只好用人力传递命令。
一位美军鱼雷机飞行员后来形象地回忆当时的情形:“‘祥凤’号已无法放出飞机,只好在海面上兜圈子来躲避攻击,好像掉进木桶里的鸭子被人用枪射击后到处乱窜一样。”
完成投弹的伯奇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停留在战场附近由机枪手维拉德·格里德威尔进行拍照。随后到达的“约克城”号攻击机群投入了攻击。尽管“祥凤”号的6架零战为挽救母舰做出了疯狂努力,但移动缓慢的“祥凤”号还是很快被泰勒少校的鱼雷机队轻松补上了4条鱼雷,动力全失。大火引爆了舰上的炸弹和鱼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连绵不绝。11时35分,在遭到13颗炸弹和7条鱼雷的蹂躏之后,“祥凤”号从舰首到舰尾燃起了熊熊大火。井泽只好下达了弃舰命令。天皇御像被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很多人纵身跳入海中。4分钟后,“祥凤”号已经完全消失,一大片油污在海面上迅速扩散,标志着日本海军丧失了开战以来的第一艘大型战舰——沉没地点是南纬10度29分、东经152度55分。
面对油污中拼命挣扎的众多幸存者,战斗机分队长纳富健次郎也无可奈何,只能带领残余的3架零战在他们头顶盘旋几圈后飞离战场。纳富在距离最近的德博因基地迫降时受伤,但并无大碍。
这是开战以来美军航母舰载机最犀利的一次攻击,美中不足在于有浪费火力的嫌疑。由于缺乏一名统管全局的现场指挥官,随后赶到的“约克城”号攻击机群依然不依不饶地向“祥凤”号倾泻了几乎所有火力,相当于往一具尸体上继续捅刀子。“约克城”号至少一半以上的攻击机都应选择护航舰只为攻击目标。这样做的只有驾驶最后一架俯冲轰炸机的托马斯·布朗少尉,辛德勒中校和很多飞行员都认为布朗的炸弹击中了1艘巡洋舰并使其倾覆。事实上大家都看错了,“涟”号轻松转身就避开了攻击。
战场出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现象。在“祥凤”号遭遇美机群殴时,五藤的4艘重巡洋舰并未以舰上高炮发起反击,而是快速从“祥凤”号身边驶离。美军飞行员判断那些巡洋舰至少跑到了7000米之外的地方。第六战队之前从未与航母一起协同作战,在那些巡洋舰舰长眼里,他们才是战场的真正主力,怎么能本末倒置去保护航母呢?非但如此,五藤连海面上那些幸存者也不管了,径直带领护航舰船仓皇北撤。遇到这样的猪头队友,“祥凤”号也算是死得其所。
可能也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太仗义,12时15分,五藤派“涟”号南下营救“祥凤”号的幸存者。15时30分,抵达沉船海域的驱逐舰开始打捞作业,到19时30分共救起包括舰长井泽在内的126人,其余631人死亡。听到“祥凤”号不幸罹难的消息,梶冈当即率登陆船队撤向西北。
返航途中的狄克逊少校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于12时15分迫不及待地向航母发回了预先拟好的电报:“狄克逊呼叫,干掉敌军一艘航母!重复一遍,干掉一艘敌军航母!”“列克星敦”号上一时间欢声雷动。
攻击机群出发之后,弗莱彻率舰队继续朝敌舰所在的西北方向航行。美军机群返航距离已不足280公里,在110公里外它们就被航母的雷达发现。尽管天气恶劣,但到13时16分,90架飞机安全降落在甲板上。美军付出的代价仅仅是3架轰炸机未能返航,其中奎格利和投弹手迫降在罗塞尔岛并最终获救。如果第一回合袭击图拉吉因暴露行踪略显美中不足,这次美军干净利落地取得了第二回合的胜利。
返航的飞行员开始手舞足蹈地向大家描述击沉敌舰的精彩过程。两名中队长受命登上舰桥向弗莱彻和巴克马斯特汇报。在被问及攻击的细节时,泰勒说“我这就拿给您看”。弗莱彻毫不客气地训斥道:“得了吧,我没有时间跟你开玩笑。”泰勒还真拿出了一张机组成员拍摄的照片,上面清晰显示出一艘日军航母没入水中的场景。泰勒后来回忆说,当时弗莱彻和巴克马斯特“就像一对老校友看到自己球队靠最后一分钟绝杀赢得了比赛一样,一蹦三尺高”,他们“欣喜若狂”地“朝伯奇和我张开了双臂,然后紧紧拥抱了我们”。弗莱彻旋即向菲奇和全体飞行员发出了贺电,称赞他们在战斗中“异常杰出的表现”。
回收攻击机群后,弗莱彻于13时38分下令舰队转向西南,以缩短和克瑞斯舰队之间的距离。舰载机需要30~40分钟加油挂弹。敌军一艘航母已被击沉,另两艘方位不明。弗莱彻开始考虑日落之前能否再发起一轮攻击。他征求了菲奇的意见,后者在14时06分答复说,最好让机群再去一次德博因地区,同时认为“在恶劣气候条件下找到目标的希望渺茫”。如果弗莱彻批准这次攻击,出发时间不能晚于14时30分。如果德博因地区无法发现攻击目标,菲奇建议机群从乔马德水道上空返航,“攻击试图穿越那里的所有日军舰船”。
弗莱彻同样认为在上午攻击敌军的海域找到目标的机会不大。事实上,五藤的重巡洋舰已经北撤,如果美国人故地重游,充其量只能找到梶冈的轻巡洋舰“夕张”号和5艘驱逐舰。迄今为止,日军2艘主力航母尚未露头,此时攻击这样的次要目标显然不太明智。14时29分,弗莱彻通知菲奇和金凯德,“将暂时按兵不动,等待陆军侦察机下一步的消息,希望能重现上午的辉煌”。随后,他下令舰队继续向西南航行,到傍晚时转向正西。准备第二天黎明在中国海峡以南160公里处占据阵位,伏击试图前往莫尔兹比港的日军船队。
15时18分,弗莱彻收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约克城”号收到了一个使用“尼奥肖”号电台发出的明语电报“沉没”。为发出这条求救电报,船上幸存者经过3个小时奋战才修好了应急发电机。
弗莱彻判断“尼奥肖”号可能已遭遇不测,现在“蒂帕卡努”号已成为舰队的唯一“奶妈”。17时18分,“约克城”号再次收到“尼奥肖”号发来的电报,告知自身方位并说明油轮在漂向西北的过程中逐渐下沉。菲奇建议派出1艘驱逐舰前往事发海域,既可以搭救幸存者,也可以在离开主力舰队适当距离后打破无线电静默发出消息。恰在此时,有关克瑞斯舰队的情报到了。
7日这天,负责在乔马德水道阻击日军的克瑞斯舰队经历不凡。午后时分,弗莱彻发现日军对西面海域表示出异乎寻常的兴趣。“列克星敦”号的雷达在12时42分发现,西北140公里外有大队日机飞向西南,弗莱彻认为他们很可能在寻找自己。利里在13时20分转来一份截获的日军电报,称在罗塞尔岛241度方向、310公里处发现一支盟军舰队,其中包括航母1艘、巡洋舰和驱逐舰各4艘。“约克城”号截获的一份日军电报中称,他们发现的这支舰队上空“天气晴朗,能见度达100公里”。抬头看看自己头顶上的滚滚乌云,弗莱彻马上意识到日军发现的正是克瑞斯舰队。
和弗莱彻分离之后,克瑞斯率舰队一路快速西行,试图尽快抵达指定阵位。途中他收到了汤斯维尔基地发出的侦察报告,提出位于米西马附近的日军有可能不走乔马德水道而取道最西端的中国海峡。一支舰队要封锁两条海路似乎不太可能,克瑞斯在9时30分下令舰队径直向西,前往乔马德水道以南75公里处,这样就可以同时监视两条道路。主场作战的克瑞斯对附近的海况不是一般地熟。
支援舰队所经海域晴空万里,克瑞斯不敢奢望航行途中不被日军侦察机发现。果不其然,13时45分,“芝加哥”号的雷达探测到52公里外出现大批不明身份目标,那是11架刚刚完成护航任务的日军零战。由于机上并无发报设备,日机只是从舰队不远处一掠而过,克瑞斯的行踪无疑已经被日军发现。
得知发现盟军航母的消息后,塚原立即电令山田“全力击灭敌机动部队”。山田随即派出了驻拉包尔的38架一式陆攻机。14时15分,当克瑞斯行驶至乔马德水道以南75公里时,“芝加哥”号的雷达发现西南140公里和东北80公里同时出现了日军机群。日机向编队中央的那艘“战列舰”发起了攻击。“澳大利亚”号紧急规避,日机发射的12条鱼雷全部落空,最近的一条在10米之外与重巡洋舰擦肩而过。日机遭到盟军高射炮火的猛烈反击,部分水兵甚至端起冲锋枪向敌机扫射——此举纯属浪费子弹。日军的攻击仅造成“芝加哥”号上7名水兵受伤,克瑞斯对日军飞行员的评价是“极为坚决、准头很差”。
盟军炮手声称击落日机5架。事实上被当场击落的只有4架,另有1架在返航途中伤重坠毁。第四航空队分队长小林国治大尉等31人死亡、1人重伤。小林本人因在攻击中表现出奋不顾身的“英勇气概”,死后特晋两级为海军中佐,并获山本亲自通令嘉奖。
幸运返航的日军飞行员宣称,击沉盟军1艘“加利福尼亚级”战列舰、1艘“奥古拉斯级”巡洋舰,至少2次命中1艘“厌战级”战列舰,1艘“堪培拉级”巡洋舰可能受损。看来这帮人不但水平欠佳,连眼神也不太好使。
日军鱼雷机刚刚飞走,14时43分,由石原薰率领的元山航空队19架轰炸机借助日光掩护从后方悄然而至。日机在4000米高空实施了水平轰炸,密集的弹雨使“芝加哥”号恰似在喷泉中航行。日军认为有数颗炸弹获得命中,1艘巡洋舰徐徐下沉。实际上除了几颗近失弹外,日军的攻击并未对盟军舰船造成太大损害。
日军的攻击刚刚结束,惊魂未定的克瑞斯还未来得及喘口大气,高空中再次出现了3架轰炸机,突然向“澳大利亚”号投下炸弹。这次投弹的竟然是约翰·罗伯茨上尉带领的3架空中堡垒,他们原本是前往攻击日军运输船队。幸好飞行员水平欠佳,扔下的炸弹和日军同样无一命中,最近的一颗距“法拉格特”号驱逐舰也有170米之远。返航后的罗伯茨兴奋异常,宣称日军1艘运输船被炸得火光冲天。
“幸亏他们轰炸不准,同几分钟之前日军飞机的轰炸相比是很丢脸的。”克雷斯随后向利里报告说。经历“敌我”双方三轮打击,毫无任何空中掩护的克瑞斯舰队竟安然无恙,很可能是澳大利亚土地爷及时显灵了。布雷特断然否认陆军飞行员犯过类似错误,他的说法得到了麦克阿瑟的认可。海军的利里只好出来打圆场,奉劝“陆军应当相信海军舰只的判断才是”。
15时40分,最新情报显示敌人可能暂时向北方退却,或者放弃乔马德水道而选择了中国海峡。克瑞斯觉得夹在相互对垒的两支航母舰队之间实在危险,双方都可能向自己投弹,他试图寻找一个新位置,以便更好地阻击可能突破弗莱彻拦截前往莫尔兹比港的日军舰队。
17时,弗莱彻和克瑞斯同时收到了西南太平洋战区司令部发来的电报:“在乔马德水道西南25公里处,发现敌军3艘战列舰和3艘运输船。”这个位置距克瑞斯遭到轰炸的地点仅85公里。弗莱彻担心克瑞斯舰队已被日军的空袭击退,部分日军舰船可能趁机穿越了乔马德水道。“尼奥肖”号的意外损失打乱了盟军的后勤补给,现在弗莱彻必须放慢速度以节省燃油,以求能在战场多坚持几天。
接到电报的克瑞斯同样有点蒙圈儿。尽管当天下午先后遭到了三轮空袭,但克瑞斯依然战意十足,这毕竟是在为保家卫国而战。刚才遭遇的几轮空袭无疑是针对主力舰队的,自己替弗莱彻挨打就已经算是立了功。对电报中提到的那支强大舰队,克瑞斯准备了夜袭、黎明时拦截或者干脆在第二天上午与敌死拼3种方案。就在举棋不定之时,他忽然意识到电报中提到的那支舰队就是自己。念及此处,克瑞斯差点笑出声来,陆军兄弟的识别能力实在欠佳呀!刚才轰炸自己的那3架B-17连舰队位置都没报准。此时,除了2艘重巡洋舰,轻巡洋舰“霍巴特”号及3艘驱逐舰已经出现油料短缺。克瑞斯打算一边以重巡洋舰为驱逐舰加油,一边静观其变。
错误的情报不但使日军错失了攻击美军航母的机会,“祥凤”号反而被美军击沉。航母战沉的噩耗传到拉包尔,第四舰队司令部里一片沉寂,所有人脸上都愁云惨淡。井上极力做出一副淡定的模样,坐在那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以此来掩饰心中的不安与失望。后来,他在《珊瑚海海战概要》中写道:“或曰余为第四舰队司令长官,威风凛凛,唯战斗不力。战不力,为他人笑耳,此乃余之过也。然天皇陛下之瑰宝航母沉没,余理应自责。”
首战失利让战场上的高木、梶冈、五藤、丸茂感到了后脖根上的丝丝凉气,原来美国人并非想象中那样可以轻松打发的。欲借此战正名的井上不但未能首战告捷,反而背上了损失第一艘航母的恶名。12时10分,气急败坏的井上发出了“南洋部队电令第371号”:
一、第六战队务必于当晚发挥帝国海军夜战之光荣传统,坚决对敌实施夜袭。
二、机动部队立即向敌接近,反复实施航空攻击。
三、梶冈船队暂时向北方退却,待高木舰队收拾美军航母之后再行南下。
四、五藤下属“衣笠”号、“古鹰”号南下加入高木舰队,增强航母防空力量。
在“大和”号上,从未有人对南洋部队赢得珊瑚海海战、顺利拿下莫尔兹比港表示怀疑。甚至连一向理智、用词注意分寸的三和义勇也在日记中如此写道:“发现敌军的消息传到联合舰队司令部,‘我们欣喜若狂’。”然而在晚些时候,他在同一篇日记里不得不说:“我第五航空战队首先进攻南方之敌,但敌人实际上只是1艘油轮和1艘驱逐舰,首战失利。德博因南面之敌对我发起攻击,我‘祥凤’号于上午战沉,战斗一度处于对峙。”
接到井上电令的高木暂时无法发起攻击。错误攻击“尼奥肖”号耗费了大量宝贵时间,机动部队此刻正焦急等待着攻击机群的返航。原告诉高木,“双鹤”可以在14时出动第二波攻击机群,黄昏时分对敌发起攻击。到13时15分,日军第一波攻击机群大都已经返回航母,只有“瑞鹤”号俯冲轰炸机队返航途中迷路。心急如焚的高木在13时30分向西进发,试图用无线电为迷航飞机导航。但一直到14时,那些轰炸机仍然没有回来。
此时,原面临着时间难题。如果将返航飞机加油挂弹再次出击,它们在完成攻击返回母舰时已是夜晚。第五航空战队的飞行员相对稚嫩,能否在暗夜安全起降尚存疑问。高木同样认为目前距离敌舰较远,决定不发起第二轮攻击的同时致电井上:“因距离问题,本日航母将不再实施攻击,甚为遗憾。”收到电报的井上极为失望,认为“五航战在战斗中白白浪费了一天时间,十分可惜”。
当初原强烈要求将“祥凤”号纳入机动部队与“双鹤”一起并肩作战,彼此有个照应。现在“祥凤”号不幸罹难,原同样觉得脸上无光,思前想后,急欲报一箭之仇的念头在脑海里渐渐占据上风。原找来航空参谋三重野,两人商定,采取一种变通办法:从2艘航母飞行队中精选具有夜战经验的老鸟,当晚对敌发起夜袭。这一想法很快得到高木首肯,两人准备用自己最优秀的部下做一次冒险。但事实证明,这次行动完全得不偿失。
白天参与攻击的飞行员大都完成了7个小时的飞行刚刚回来,立即要在恶劣天气下对一个尚未定位的目标实施夜间打击,难度可想而知。一些参加过珍珠港、达尔文港作战且在印度洋上淬过火的老鸟很快被挑选出来,2艘航母的飞行队长高桥、岛崎均在出击之列。16时15分,由12架俯冲轰炸机(“双鹤”各6架)和15架鱼雷机(“翔鹤”号6架、“瑞鹤”号9架)组成的夜袭队从航母起飞。总指挥高桥的任务是朝277度方向飞行520公里,对可能发现的盟军舰队发起突袭。由于预想战斗将在夜间打响,原并未派出战斗机为攻击机群护航。高桥机队起飞之后,高木率舰队向西高速疾驰,以将夜袭队的返航距离缩短至360公里之内。
美军最大的优势在于雷达。16时23分,“约克城”号的雷达屏幕上出现了西南33公里处的可疑目标,数架执行空中巡逻的“野猫”立即扑了上去,但不明目标却在16时47分神秘消失了。这架从德博因起飞的日军水上飞机显然未料到美军舰队已前出至此,错认为发现的是高木舰队,并未发出接敌电报。如果日军因此得知了弗莱彻的准确位置,高木肯定会第一时间告知高桥准确的打击方位。美国人的运气实在不错。战役之后,宇垣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对我军侦察机的评论只有‘可悲’两个字可以使用。”
错进错出的漫长一天即将落下帷幕。“新奥尔良”号上,菲利普·菲茨杰拉德少校日记中的一段话形象地表达出美军官兵此时的心情:“我们正打算收兵过夜,还庆幸自己毫发无损地度过了一天。”但是敌情在17时45分再次出现。“列克星敦”号的雷达发现东南方向40~52公里出现了3批不明目标,同一方向90公里外一个更大的机群正掠海而来。2分钟后,“约克城”号的雷达也发现了东南方向33公里处的一个机群。如此众多的空中来客只能有一种可能——日军舰载机的反击已近在眼前。
此时美军舰队上空有战斗机12架,大多燃油不足,面临换班。“列克星敦”号战斗机引导官弗兰克·吉尔上尉下令战斗机中队长保罗·拉姆齐少校率4架“野猫”前往拦截。同时弗莱彻已将舰队转向东南逆风方向。从17时50分开始,“约克城”号12架、“列克星敦”号6架战斗机紧急升空,空中的“野猫”很快达到了30架。
远处飞来的正是日军夜袭队。天空大雾弥漫,高桥并未发现近在咫尺的美军舰队和伏击机群。18时03分,拉姆齐率队对低空飞行的日军机群发起突然攻击——日军从偷袭者瞬间变成了被袭者。战斗机对付负重的鱼雷机可谓游刃有余,随着美军战斗机射出的点点寒光,日军5架鱼雷机翻滚着坠入大海。弗拉特雷少校的机队同时击落了2架敌机。1架落单的日机在数架“野猫”的群殴下炸成了一团火球。短短几分钟内,日军8架鱼雷机和1架轰炸机被击落。
幸存日机飞至美军舰队西侧集结。无比震惊的高桥决定终止任务,令各机抛掉鱼雷炸弹后整队返航。
在成功伏击日军夜袭队之后,美军航母开始回收战斗机。因为部分飞行员是首次在夜间降落,回收过程显得格外漫长。弗莱彻于18时40分发出警告:“注意提防敌鱼雷机攻击。”他当然不知道日机已经变成了没牙的老虎。为便于战斗机降落,2艘航母都打开了着舰灯。到18时57分,“列克星敦”号有1架、“约克城”号尚有6架战斗机还没降落。
戏剧性的一幕就此出现。在云层中绕了几圈之后,18时50分,冒失鬼高桥带领的3架轰炸机发现了夜幕下的2艘航母。由于视野极度不良,高桥并未仔细辨认就下令解除编队,各机进入降落航线,并按日军操作规程打开红色信号灯,准备接收航母发出的降落指令。
高桥这一诡异举动让美国人大吃一惊。日军发出的着舰信号与美军完全不同,美国人立即意识到要求降落的很可能就是刚刚逃跑的那些日机,匆忙中搞错了自己的家。19时09分,几艘护航驱逐舰率先开火,随后“明尼阿波利斯”号和“阿斯托利亚”号也加入了射击行列。1分钟后,“约克城”号的右舷高炮“像焰火一样爆发”。1架日机迅速中弹坠入大海。其余日机如梦初醒,赶紧关闭航行灯快速遁入黑暗之中。
此时空中尚有未降落的美军战斗机。面对突如其来的高射炮火,美军一名飞行员在电台中狂呼:“你们为什么打我?我干了什么?”
后来有人曾经戏言,如果当时美军暂不开火,而任由日机降落在自家航母上,那将成为残酷战斗中令人忍俊不禁的一段趣事。
敌机已经快速逃逸。美军航母继续执行剩余“野猫”的着舰作业。最后一架飞机19时30分战战兢兢地降落下来,但有3架“野猫”再也未能回来。其中一架属于莱斯利·诺克斯,另两名飞行员都叫贝克——分别为保罗·贝克中尉和约翰·贝克少尉。已经证明保罗·贝克阵亡于之前的伏击战,他的僚机飞行员爱德华·塞尔斯托姆少尉看见贝克击落了一架敌机,之后同另一架敌机迎头相撞同归于尽。但约翰·贝克曾回到过舰队上空,被己方防空炮火赶跑了,他的飞机很快消失在雷达屏幕上。
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弗莱彻亲自来到航空指挥室。虽然知道日军航母就在不远之处,弗莱彻还是命令战斗机引导官彼得森少校用无线电与约翰联系。此时此刻,彼得森觉得“弗莱彻为了让我们的飞行员回家愿意干任何事情”。可惜那架“野猫”再也未能回到雷达屏幕之中。20时28分,彼得森向贝克提供了通向最近陆地的航线,“记得当我不得不向那位不幸的飞行员说再见并祝他好运时,我身边的报务员已泣不成声”。在那以后,再也没人见到过贝克少尉。
战后为纪念夜战中阵亡的3名飞行员,美军有2艘护航驱逐舰以他们的名字命名,分别是舷号DE-580的“莱斯利·诺克斯”号和舷号DE-190的“贝克”号。
敌军战机竟然来到航母上空并试图降落,说明附近海域至少有1艘日军航母,甚至更多。19时03分,“约克城”号情报官比亚德截获了一架日机发出的电文,“以罗塞尔岛为原点,方位160度,距离110海里”。另一架日机声称将在19时40分返回母舰。如果这属于刚才逃走的一架飞机,那么它的母舰可能就在130~180公里范围之内,方向不明。20时03分,一架日机高呼“我看见你们了”,同时催促己方军舰向海面打探照灯使自己迫降——发出呼叫的正是袭击珍珠港第二攻击波指挥官岛崎重和。类似通信一直到21时30分才完全消失。从中可以听出有2艘使用不同呼号的航母,那无疑正是高木的“翔鹤”号和“瑞鹤”号。
“列克星顿”号的雷达同样跟踪到这批日机,发现它们在距己55公里外盘旋一阵后神秘消失,似乎是降落了。21时51分,菲奇通过TBS告诉弗莱彻,敌军有1艘或更多航母,19时30分位于55公里之外,刚才那些飞机很可能就来自它们。
这让弗莱彻大吃一惊。敌人竟然如此之近,能否考虑让金凯德的巡洋舰或仅派出驱逐舰对敌发起夜袭?此时第十七特混舰队有5艘重巡洋舰和8艘驱逐舰,可现实困难也让弗莱彻举棋不定。首先即使菲奇的猜测是正确的,日军在19时30分到21时51分之间可能朝任何方向移动了至少90公里,此时派出的水面舰只很难在黑暗中准确发现它们。一旦夜间攻击落空,这些舰船将在翌日昼间成为敌人舰载机的活靶子。其次并不是所有巡洋舰和驱逐舰都能参加夜袭,2艘航母必须留下足够的护航力量,他们对防空或反潜是必不可少的。高速航行必将耗费大量燃油,“尼奥肖”号的意外损失成为制约美军高速机动的重要难题。斟酌再三,弗莱彻最终决定取消夜袭计划,舰队依然保持集中,以便在第二天全力对付日军的主力航母。放弃夜袭在战后为弗莱彻赚来了无数骂名,但当时在场的金凯德完全赞同这一决定。尼米兹上将后来也说:“不做这样的尝试实属明智之举。当时弗莱彻并不知道敌军的构成,他不分散兵力的做法非常正确。”
弗莱彻也曾考虑用舰载机实施夜袭,伯奇就力主派出鱼雷机和轰炸机偷袭日军。但几乎所有飞行员均缺乏夜间起降和飞行经验,此举与在黑暗中向敌人开枪毫无二致。刚才日军的失败攻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多数飞行员对此持有异议,这一方案很快被否决。
由于二号锅炉出现故障,“莫纳汉”号最高航速已降至28节。虽然仍可参加战斗,但它无疑将在即将展开的激战中拖舰队的后腿。22时35分,弗莱彻命令该舰驶出大队,前往救援“尼奥肖”号和“西姆斯”号的幸存者,之后直接前往努美阿。舰长伯福德少校受命在驶出一段距离后打破无线电静默,向珍珠港汇报当天战况并致电克瑞斯,“向莫尔兹比港靠拢以获得战斗机保护,但你也可相机行事”。弗莱彻对未能及时与澳大利亚人会合表示了歉意。8日凌晨1时整,伯福德少校转发了上述消息。
在错进错出的5月7日,弗莱彻的运气相当好。派出的克瑞斯舰队吸引了日军注意力,主力舰队始终处在恶劣天气的保护之中。可惜8日,运气和天气都不会再偏向他。
20时10分,屡遭猛揍的高桥机群终于回家。为了让机群顺利着舰不再造成更大损失,日军驱逐舰冒着被潜艇攻击的危险打开了探照灯,为飞机的降落指示航路。第一个降落的高桥跳下飞机就朝舰桥猛跑,边跑边喊:“舰长,敌人就在附近,再给敌军一次猛烈的‘刺’吧!”在听取了高桥的汇报之后,舰长城岛高次用信号旗向高木和原汇报了敌情。此时夜色已深,加上之前冒险攻击付出了惨重代价,估计也实在挑不出来更好的飞行员了,高桥的建议最终被否决。
偷鸡不成反蚀好几把米的日军共损失10架战机,包括2名分队长在内的26名机组成员死亡,村上喜人、坪田义明、稻垣富士夫、荻原努等多名参加过珍珠港作战的老鸟丧命。上述损失严重削弱了日军的攻击力。
大致确认了美军舰队的实力和位置,日军所有参战人员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当值军官福地周夫详细记述了当时舰上的情形:“夜晚的航母上寂静无声,确实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寂静。在这个深夜里,刚刚返回的高桥队长早已身心疲惫,却仍然在研究第二天的攻击计划,作为队长他责无旁贷。但仍保持如此高昂的战斗精神,实在让普通人难以企及。在阴暗的机库一角,有人正在满头大汗认真用布擦拭着飞机机翼。他是那架飞机的机长、菅野兼藏飞曹长。”这福地看似名字吉利,但绝对属于大乌鸦嘴,他提到的两个人都没能活过第二天。
当晚,坐镇拉包尔的井上同样彻夜难眠。22时,他向联合舰队司令部发去报告,“鉴于珊瑚海突然出现不止1艘美军航母,建议莫尔兹比港登陆作战推迟两天至5月12日进行”。山本很快回电批准。
同一晚上,“大和”号上的宇垣试图通过井上及其主要下属发来的电报厘清第一天的战斗脉络。大起大落的战况让他又惊又气,在当天的《战藻录》中,宇垣哀叹道:“我们能够预见到敌人的攻击,怎么就不能设法改进我军各部的协同呢?”
不单是宇垣,1943年日本海军总结战争第一年经验的一个委员会同样对5月7日的战斗做出了令人沮丧的结论:“这些报告不仅在当时极难分析,即使今天也令人困惑。”战后的1972年,珊瑚海海战亲历者、原“列克星敦”号航空长达克沃思中将也说:“毫无疑问,1942年5月7日的珊瑚海是世界战争史上最混乱的战场,要是将双方错误和幸运的决策一并列出,那将是十分有趣的。”
7日的战斗至此落下帷幕,双方可谓牛刀小试。双方指挥官都已知晓了对方的大概位置,也都曾谨慎地考虑过出动水面舰艇实施夜袭,但最终同时选择了放弃,以免巡洋舰和驱逐舰意外丧失。大战在即,双方都怕因此削弱警戒力量。
日美两支航母舰队在珊瑚海区域活动已达两日,实际上18时双方的距离只有130公里。当晚,弗莱彻率舰队首先向南而后向西,高木则是向北航行,双方距离逐渐拉开。双方指挥官都很清楚,决定战役成败的航母决斗将在第二天隆重上演,胜负关键在于谁能先于对手发现敌人并发出致命一击。枕戈待旦的美日双方均在焦灼不安中静候8日黎明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