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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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周氏家族的胞兄弟清礼、清哲、清芳、清信四人被官府缉拿。

天堂、春惠被救不到两个小时,官府的兵便赶到周家堡。他们将堡子搜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之后,他们将家族“清”字辈年龄最长的四个人用绳子捆绑了,押赴省城交差。

清哲料定此行必死无疑。官府的兵刚一进村,他就知道周氏家族闯下大祸了。他让老伴邱氏给他收拾行囊,顺便把炕席下那本发黄、皱巴的《论语》也卷进包袱。他一生只读这一本书,到了阴曹地府还要读这本书。

全族人站在自家的门后,从门缝看着官府兵从街上扬长而去。

“周家遭殃了。

“都是堂和惠惹的祸!”

清信是四人中年龄最小的,官府的兵本来没想绑他,胞兄三人被绑出村时,血气方刚的清信拿了把铁锨拦在村口。这无疑是自投罗网。官府的兵二话不说,一哄而上夺了他手中的铁锨。“打不死我,你们就都别想活!”清信被绑的那一刻跺着脚喊。那些兵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就把他给打趴下了。

老大清礼感到冤枉,他的儿子又没犯事,凭啥要捆他。他长了个冬瓜脸,配上一双眯眯眼,让堡子人都觉得阴森可怕。平常,他从堡子街道走过时,小娃们都远远地藏了起来。前些年他当着族长,一天到晚和谁都不搭话,吊着个脸,像是全族人都欠了他什么似的。谁能想到在官府兵拿绳子捆他时,他会两腿发软跌倒在屋门口,让全堡子人都感到惊奇。

“熊包!”周家的人在他的身后吐唾沫。

周家胞兄弟四人被关在号子里,进号子门时清礼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军爷,我娃又没犯事,放了我吧……”他的苦苦哀求换来两个兵丁的一阵脚踢。此刻被关在四堵墙里,他朝清哲和清芳一个劲地翻白眼,“羞咱周家的先人,你家娃犯了事叫我跟着受罪,我死了到阴曹地府把那俩崽娃子的皮剥了。”清信一言不发,头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养神,不时睁眼瞪着清礼,显出鄙夷的神色。清芳一脸茫然地盯着黑乎乎的屋顶发呆。清哲则正襟危坐,借着门缝的亮光朗诵《论语》:

子日: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子日:年四十而见恶也,其终也已。

“念经呢。”清礼嘟嘟囔囔地说:“都死到临头了,还念的啥球经?”

清哲仿佛没听见,依然昂头朗诵。五十岁前必有一灾。这是他早已预感到的。儿子出事的前几天,他就常常做梦。那天夜里梦到家里的花母鸡在墙角疯了似地叫。雌鸡啼者必有灾祸。他向来是迷信梦的。醒来后出了一头的冷汗,当时就有一种不祥之感。果然,儿子就“犯事”了。这梦多灵验啊!处决儿子的前一夜,他从梦中醒来,看见邱氏坐在炕沿下哭。他烦躁地想一脚把老婆踢死,自己也一头撞在墙上,死了吧……死了吧……他一句句地重复着,缩在被窝泪流满面。他的心头乌云密布,云中掠过一缕清淡的烟云……烟云中飞出两只鸟儿,翩翩而去。

进入了《论语》的境界,清哲一身轻松。子之过父承担,天经地义。能替儿子去死,也值了!但闭目思过时却又感到愧对列祖列宗,作为族长没有亲手处置了两个“逆贼”,反让人打劫走了,这是家族史上的耻辱啊。但是,作为父亲,他又庆幸没有断子绝孙。这样想着,他心头就又感到一种坦然。

同周氏兄弟关在一起的还有四个人。那个麻子脸姓阎的毒死了邻居的猪;姓王的瘦猴似的那个人犯了奸淫罪;不停地靠在墙角挤虱子的是个懒虫,偷了人家的粮食;咳嗽不止的老头是个教书先生,却偷弟子的馍吃。跟这些人关在一起,周清哲觉得耻辱,狱卒送饭时他嘟囔了几次,狱卒说:“咋了?你们给皇上立了功了,你叫皇上拿八抬大轿把你抬到皇宫去!”

头一次开堂受审时,兄弟四人每人挨了二十棍。审他们的那个三楞眼拍着桌子道:“周天堂、周春惠参加了同盟会知道不?这大清的天下是几个毛娃娃能变了的!”

在牢里呆了四个月,前后一共审了十几次,没有啥结果。春天过去时,情况起了变化。那个三楞眼不解恨地说:“算你们命大,回去好好种地去吧。”四个人是准备再挨棍子的,听了三楞眼的话呆若木鸡。

周氏兄弟被官府捉拿后,家族三百多人联名保释,其中还有在省城名望很高的周清释。清释是省商会副会长,在城里办着纺织厂,在商界举足轻重。在他的奔走呼号及多方努力下,官府鉴于天堂和春惠犯的事确实与家族其他成员没有牵连,并且知道了家族在祠堂正准备对二人处置,便顺水推舟释放了周氏兄弟四个。

“上天有跟。”清礼长舒一口气。

“一群狗官!”清信则咬牙切齿。

兄弟四人出狱时,那个咳嗽不止的教书先生死在号子里,尸体还没有运出去。

天渐渐热了起来,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让号子里的人阵阵恶心。

清哲走出狱门,眯着眼瞧了瞧天上的太阳,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清芳缩了缩脖子,说道:“猪娃不知道下了几个?”

他被官府兵抓走时,后院的母猪正怀着崽,肚皮都快挨着地了。

“这时候了,还操心你的猪娃,真是穷命鬼!”清礼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