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国风

邶风

邶鄘卫：三国名。周武王克商以后，夺商王纣都朝歌，即今河南淇县东北。朝歌而北谓之邶，在今河南汤阴县东南；南谓之鄘，在今河南汲县东北；东谓之卫，即朝歌，后卫有邶鄘。文公迁楚丘，在河南滑县东。成公迁帝丘，在河北濮阳县西南，后还有濮阳。但邶鄘地既入卫，其诗皆为卫事，而犹系其故国之名，当为编《诗》者不同意卫之并邶鄘，特于《诗》中著(注)名《邶风》、《鄘风》欤？

柏舟

汎彼柏舟，[1]

亦汎其流。[2]

耿耿不寐，[3]

如有隐忧。[4]

微我无酒，[5]

以敖以游。[6]

我心匪鉴，[7]

不可以茹。[8]

亦有兄弟，

不可以据。

薄言往愬，[9]

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

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

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10]

不可选也。[11]

忧心悄悄，[12]

愠于群小。[13]

觏闵既多，[14]

受侮不少。

静言思之，

寤辟有摽。[15]

日居月诸，[16]

胡迭而微。[17]

心之忧矣，

如匪澣衣。

静言思之，

不能奋飞。

柏木船儿随水流，

也是随波顺着流。

心内不安难入睡，

像有深切的忧愁。

不是我没有酒，

用来到处游。

我的心不是镜子，

不可以照。

也有兄弟，

不可以靠。

说是去诉苦，

碰上他们在发怒。

我的心不是磨石，

不可以转。

我的心不是席子，

不可以卷。

我的尊严面子，

不可退让自止。

心内忧愁不了，

成群小人憎恨不少。

遭到痛苦既已多，

受的侮辱也不少。

静静地想它，

交互抚心只扰扰。

太阳啊月亮啊，

为啥轮流不放光。

心内的忧愁除不了，

好像没洗脏内衣。

静静地想想它，

不能奋翅起高飞。

[1]汎（fàn泛）：随水流动。[2]流：中流。[3]耿耿（gĕng gĕng梗梗）：不安貌。[4]隐：深。[5]微：非。[6]敖：游。[7]鉴：镜子。[8]茹（rú如）：容纳。[9]愬：同“诉”。[10]威仪：庄严容止。棣棣：雍容闲雅。[11]选：屈挠退让。[12]悄悄：忧貌。[13]愠（yùn运）：怨恨。[14]闵（mĭn敏）：忧伤。[15]寤：交互。辟（pì劈）：捶击。摽（piào票）：抚心。[16]居、诸：语助。[17]迭：更动。微：隐微，无光。

这诗的解释有二：一是《毛诗序》：“《柏舟》，言仁而不遇也。卫顷公之时，仁人不遇，小人在侧。”《笺》：“‘不遇’者，君不受己之志也。君近小人，则贤者见侵害。”二是《诗三家义集疏》：“鲁说曰：‘卫宣(《御览》四百四十一引作寡)夫人者，齐侯之女也。嫁于卫，至城门而卫君死，保母曰：“可以还矣。”女不听，遂入。持三年之丧毕。弟立，请曰：“卫，小国也，不容二庖，愿请同庖。”终不听。卫君使人诉于齐兄弟，齐兄弟皆欲与君，使人告女，女终不听，乃作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厄穷而不悯，劳辱而不苟，然后能自致也。……君子美其贞壹，故举而列之于《诗》也。’”

绿衣

绿兮衣兮，[1]

绿衣黄里。[2]

心之忧矣，

曷维其已。[3]

绿兮衣兮，

绿衣黄裳。[4]

心之忧矣，

曷维其亡。[5]

绿兮丝兮，

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6]

俾无兮。[7]

兮绤兮，[8]

凄其以风。

我思古人，

实获我心。

绿啊上衣啊，

绿上衣啊黄里衣。

心里的忧啊，

何时它才止哩。

绿啊上衣啊，

绿上衣啊黄下衣。

心里的忧啊，

何时它才消失哩。

绿啊丝呀，

女人所做的呀。

我想念古代人，

使我没有过错啊。

葛布不论粗或细，

穿上身凉风凄凄。

我想念古代人，

实在获得我心意。

[1]衣：指上衣。[2]里：指上衣的衬里，黄布来衬里。[3]曷：何时。[4]裳：下衣，即裤子。[5]亡：止。[6]古人：一说“古人”即“故人”，改字，不从。[7]俾：使。：同“尤”，过错。[8]（chī痴）：细葛布。绤（xì隙）：粗葛布。

《毛诗序》：“《绿衣》，卫庄姜伤己也。妾上僭，夫人失位而作是诗也。”《笺》：“庄姜，庄公夫人，齐女，姓姜氏。妾上僭，谓公子州吁之母，母嬖而州吁骄。”又《诗三家义集疏》：“齐说曰：‘黄里绿衣，君服不宜。淫湎毁常，失其宠光。’”

燕燕

燕燕于飞，

差池其羽。[1]

之子于归，

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

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

颉之颃之。[2]

之子于归，

远于将之。

瞻望弗及，

伫立以泣。[3]

燕燕于飞，

下上其音。

之子于归，

远送于南。[4]

瞻望弗及，

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5]

其心塞渊。

终温且惠，

淑慎其身。

先君之思，[6]

以勖寡人。[7]

燕子展开翅膀飞，

翅膀展开不整齐。

这个妇人要大归，

远远送她到郊区。

睁眼望她望不见，

哭泣眼泪落如雨。

燕子展开翅膀飞，

忽上忽下望见它。

这个妇人要大归，

远远出来往送她。

睁眼望她望不见，

久立哭泣想着她。

燕子展开翅膀飞，

下下上上发呢喃。

这个妇人要大归，

远远送她去向南。

睁眼望她望不见，

实在劳我心不安。

仲氏你姓任，

你心想得远又深。

终于温柔又惠爱，

善良谨慎及你身。

你还想念到先君，

用来勉励我寡人。

[1]差（cī）池：不整齐。[2]颉颃（jié háng杰杭）：飞而上下。[3]伫（zhù住）：久。[4]南：南方。[5]仲：第二。氏：姓氏。任：姓任。[6]先君：已死的君主。[7]寡人：寡德之人，庄姜自称。

这诗的解释有二：一是《毛诗序》：“《燕燕》，卫庄姜送归妾也。”据《左传》隐公三及四年的纪事，卫庄公夫人庄姜无子，以庄公妾陈女戴妫之子完为己子。庄公死，完即位，为州吁所杀。戴妫以子被杀归陈，此是大归，即归而不再回卫，庄姜相送而作。二是《诗三家义集疏》引《鲁诗》说：“卫姑定姜者，卫定公之夫人，公子之母也。公子既娶而死，其妇无子，毕三年之丧，定姜归其妇。”又称诗作“先君之思，以畜寡人”。郑注：“定姜无子，立庶子衎，是谓献公。畜，孝也。献公无礼于定姜，定姜作诗，言献公当思先君定公，以孝于寡人。”按就本诗说，“先君之思”，指仲氏之思，与他人之思不同，当以《毛诗序》所说为准。

日月

日居月诸，[1]

照临下土。

乃如之人兮，

逝不古处。[2]

胡能有定，

宁不我顾。[3]

日居月诸，

下土是冒。[4]

乃如之人兮，

逝不相好。

胡能有定，

宁不我报。[5]

日居月诸，

出自东方。

乃如之人兮，

德音无良。[6]

胡能有定，

俾也可忘。[7]

日居月诸，

东方自出。

父兮母兮，

畜我不卒。[8]

胡能有定，

报我不述。

太阳啊月亮啊，

照亮下面的疆土。

是这样的人啊，

不用古道和我相处。

怎么能够有一定，

岂有不把我照顾。

太阳啊月亮啊，

下面的土地是光照。

是这样的人啊，

不和我相好。

怎么能够有一定，

岂有不向我回报。

太阳啊月亮啊，

出来从东方。

是这样的人啊，

好话完全变样。

怎么能有一定，

使我也可以把他忘。

太阳啊月亮啊，

出来从东方。

父亲啊母亲啊，

对我为啥不终养。

怎么能够有一定，

回报我的话不好讲。

[1]居、诸：语助辞。[2]逝：语助辞。古：古道。[3]宁：岂。[4]冒：覆盖。[5]报：回答。[6]德音：好话。[7]俾：使。[8]畜：养育。

《毛诗序》：“《日月》，卫庄姜伤己也。遭州吁之难，伤己不见答于先君，以至困穷之诗也。”又《诗三家义集疏》：“鲁说曰：‘宣姜者，齐侯之女，卫宣公之夫人也。初，宣公夫人夷姜生伋子，以为太子。又娶于齐，曰宣姜，生寿及朔。夷姜既死，宣姜欲立寿，乃与寿及朔谋构伋子。公使伋子之齐，宣姜乃阴使力士待之界上而杀之，曰：“有四马白旄至者，必要杀之。”寿闻之，以告太子，曰：“太子其避之。”伋子曰：“不可，夫弃父之命，则恶用子也。”寿度太子必行，乃与太子饮，夺之旄而行，盗杀之。伋子醒，求旄不得，遽往追之，寿已死矣，伋子痛寿为己死，乃谓盗曰：“所欲死者乃我也，此何罪？请杀我！”盗又杀之。二子既死，朔遂立为太子。宣公薨，朔立，是为惠公，竟终无后，乱及(五)三世，至戴公而后宁。《诗》曰：“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此之谓也。’”庄姜即宣姜，二说相同。

终风

终风且暴，[1]

顾我则笑。

谑浪笑敖，

中心是悼。

终风且霾，[2]

惠然肯来。

莫往莫来，

悠悠我思。

终风且曀，[3]

不日有曀。

寤言不寐，[4]

愿言则嚏。[5]

曀曀其阴，

虺虺其雷。[6]

寤言不寐，

愿言则怀。

整天刮风又狂暴，

看见了我就好笑。

戏谑狂浪又讪笑，

我的心中是伤悼。

整天刮风又扬土，

惠爱那样肯光顾。

如果不去不来问，

老是令我把他想。

整天刮风又阴沉，

不定那天有天阴。

卧时醒着不能睡，

愿他想我打喷嚏。

黑沉沉是天阴，

豁轰轰是天打雷。

卧着不能入睡，

愿他能对我长怀。

[1]终风：整天刮风。[2]霾（mái埋）：阴尘。[3]曀（yì翳）：阴沉。[4]寤（wù悟）：睡醒。[5]嚏（tì替）：打喷嚏。[6]虺虺（huĭ huĭ毁毁）：打雷声。

《毛诗序》：“《终风》，卫庄姜伤己也。遭州吁之暴，见侮慢而不能正也。”《笺》：“‘正’，犹止也。”又《诗三家义集疏》：“《易林·颐之升》：‘终风东西，散涣四分。终日至暮，不见子懽。’此齐义。”即认为《齐诗》说。

击鼓

击鼓其镗，[1]

踊跃用兵。[2]

土国城漕，[3]

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

平陈与宋。[4]

不我以归，

忧心有忡。[5]

爰居爰处，[6]

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

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7]

与子成说。[8]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

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9]

不我信兮。[10]

敲击大鼓堂堂响，

士兵跳跃弄刀枪。

为国土功，为漕建城墙，

我独向南走一趟。

跟从统帅公孙子仲，

交好与国陈和宋。

不许我归来，

心里忧苦有忡忡。

在哪里定我的住处，

在哪里失掉他的马。

在哪里去找它，

在树林的下。

死活和契合远隔，

同您成功相说。

握着您的手，

同您到老不脱。

可叹啊如今远隔啊，

不许我还活啊。

可叹我的信用啊，

不能使我伸说啊。

[1]镗（tāng汤）：堂堂，击鼓声。[2]踊跃：跳跃，表高兴。兵：兵器。[3]土国：为国家兴土功。城漕：在漕地筑城。一说漕在河南滑县东。[4]平：和好。陈与宋：陈国和宋国。[5]忡（chōng冲）：状忧愁。[6]爰（yuán元）：于何。[7]契阔：契合疏阔。[8]成说：成约，约定。[9]洵（xún旬）：信用。[10]信：古伸字。

《毛诗序》：“《击鼓》，怨州吁也。卫州吁用兵暴乱，使公孙文仲将而平陈与宋，国人怨其勇而无礼也。”《笺》：“将者，将兵以伐郑也。平，成也。将伐郑，先告陈与宋，以成其伐事。《春秋传》曰：‘宋殇公之即位，公子冯出奔郑，郑人欲纳之。及卫州吁立，将修先君之怨于郑，而求宠于诸侯，以和其民。使告于宋曰：“君若伐郑，以除君害，君为主，敝邑以赋与陈蔡从，则卫国之愿也。”宋人许之。于时陈蔡方睦于卫，故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伐郑在鲁隐四年。又《诗三家义集疏》：“齐说曰：‘击鼓合战，士怯叛亡。威令不行，败我成功。’”

凯风

凯风自南，[1]

吹彼棘心。[2]

棘心夭夭，[3]

母氏劬劳。[4]

凯风自南，

吹彼棘薪。

母氏圣善，

我无令人。[5]

爰有寒泉，

在浚之下。[6]

有子七人，

母氏劳苦。

睆黄鸟，[7]

载好其音。

有子七人，

莫慰母心。

和风来从南方了，

吹那酸枣树还小。

酸枣树小小，

母亲勤累又辛劳。

和风来从南方了，

吹那酸枣成柴篠。

母亲圣明又善良，

我们没有善人怎么好。

有寒冷的泉水，

在浚城下面围绕。

有儿子七个人，

母亲还是勤苦辛劳。

好看的黄鸟，

传来好听的叫声。

有儿子七个人，

没有能安慰母亲的心。

[1]凯风：和风。[2]棘心：酸枣小树，酸枣树枝上多刺，初生即有刺，心指刺，棘心指小酸枣。酸枣为落叶灌木，开黄绿色小花，结枣味酸。[3]夭夭：指树小小，未长大。[4]劬(qú渠)：辛勤。[5]令人：善人。[6]浚（jùn俊）：卫国地名。[7]睆（xiàn huǎn现缓）：好看。

这诗的解释有二：一是《毛诗序》：“《凯风》，美孝子也。卫之淫风流行，虽有七子之母，犹不能安其室，故美七子能尽其孝道，以慰其母心而成其志尔。”《笺》：“‘不安其室’，欲去嫁也。‘成其志’者，成言孝子自责之意。”又《诗三家义集疏》：“齐说曰：‘凯风无母，何恃何怙？幼孤弱子，为人所苦。’”二是当是一首儿子自责、怜爱母亲的诗篇，诗无一涉其母“不能安其室”之词，所谓“淫风流行”不确。

雄雉

雄雉于飞，

泄泄其羽。[1]

我之怀矣，

自诒伊阻。[2]

雄雉于飞，

下上其音。

展矣君子，[3]

实劳我心。

瞻彼日月，

悠悠我思。

道之云远，

曷云能来。

百尔君子，[4]

不知德行。

不忮不求，[5]

何用不臧。[6]

雄的野鸡展翅飞，

展开翅膀慢慢飞。

我的怀念啊，

独留阻隔忧伤啊。

雄的野鸡展翅飞，

或下或上传它的音。

诚实的君子啊，

确实劳苦我的心。

眼看日月向人催，

长长思念积成堆。

道路又说这么远，

何时说他能回来。

众多的君子们，

不知什么叫德行。

不去害人不贪富，

怎么不善都可行。

[1]泄泄（yì yì意意）：慢慢。《传》：“雄雉见雌雉飞，而鼓其翼泄泄然。”比喻丈夫想念她，精神萎蘼。[2]诒（yí夷）：留。伊：语辞。阻：忧。[3]展：诚实。[4]百尔：指众多。[5]忮（zhì至）：害。[6]臧（zāng赃）：善。

《毛诗序》：“《雄雉》，刺卫宣公也。淫乱不恤国事，军旅数起，大夫久役，男女怨旷，国人患之而作是诗。”《笺》：“淫乱者，荒放于妻妾，烝于夷姜之等。国人久处军役之事，故男多旷，女多怨也。男旷而苦其事，女怨而望其君子。”

匏有苦叶

匏有苦叶，[1]

济有深涉，[2]

深则厉，[3]

浅则揭。[4]

有弥济盈，[5]

有雉鸣。[6]

济盈不濡轨，[7]

雉鸣求其牡。

雝雝鸣雁，[8]

旭日始旦。

士如归妻，

迨冰未泮。[9]

招招舟子，

人涉卬否。[10]

人涉卬否，

卬须我友。

葫芦叶子味道苦，

济水深处也得渡。

水深连带衣裳过，

水浅提起衣裳过。

茫茫水满济河充，

雌野鸡叫声不穷。

济河水不浸车轴头，

雌野鸡叫着求那雄。

和谐叶声是雁子，

初升太阳东方红。

你如有心来娶妻，

过河切莫解冰封。

船夫招招开渡船，

人来摆渡我则否。

人来摆渡我则否，

我是须要我的友。

[1]匏(páo袍)：葫芦。[2]济：水名，源出河南济源县王屋山，古时与黄河并入海，今下游古道为黄河所夺。[3]厉：以衣涉水。[4]揭(qì气)：提起衣裳渡水。[5]弥：水满。[6]（wĕi尾）：雌野鸡叫声。[7]轨：车轴头。[8]雝雝（yōng yōng拥拥）：雁鸣声。[9]泮（pàn判）：冰解。[10]卬（áng昂）：我。

这诗的解释有二：一是《毛诗序》：“《匏有苦叶》，刺卫宣公也。公与夫人并为淫乱。”《笺》：“‘夫人’，谓夷姜。”二是余冠英先生《诗经选》：“一个女子正在岸边徘徊，她惦着住在河那边的未婚夫。”是女子盼望迎娶的诗篇。

谷风

习习谷风，[1]

以阴以雨。

黽勉同心，[2]

不宜有怒。

采葑采菲，[3]

无以下体。

德音莫违，

及尔同死。

行行迟迟，

中心有违。[4]

不远伊迩，[5]

薄送我畿。[6]

谁谓荼苦，[7]

其甘如荠。[8]

宴尔新婚，

如兄如弟。

泾以渭浊，

湜湜其沚。[9]

宴尔新婚，

不我屑以。

毋逝我梁，[10]

毋发我笱。[11]

我躬不阅，[12]

遑恤我后。[13]

就其深矣，

方之舟之。[14]

就其浅矣，

泳之游之。

何有何亡，

黽勉求之。

凡民有丧，

匍匐救之。[15]

不我能慉，[16]

反以我为雠。[17]

既阻我德，

贾用不售。[18]

昔育恐育鞫，[19]

及尔颠覆。

既生既育，

比予于毒。

我有旨蓄，

亦以御冬。

宴尔新婚，

以我御穷。

有洸有溃，[20]

既诒我肄。

不念昔者，

伊余来塈。[21]

豁啦啦吹来山里风，

又是阴天又下雨。

同心合意来生活，

不该对我来发怒。

采了萝卜采萝菁，

不要不用它的根。

好话不要来违反，

说是同你一同死。

出门走走走得慢，

心中有恨走不快。

不远很近难回去，

你只送我大门坎。

谁说荼菜味道苦，

它的甜味像荠菜。

你的新婚多快乐，

像兄像弟加成对。

泾水因为渭水浑，

泾水停下也清澄。

你的新婚多快乐，

不屑与我来相亲。

不要放开我鱼梁，

不要打开我鱼筐。

我身尚且不相容，

难忧我后终无穷。

就它的水深啊，

用并船或船来渡它。

就它的水浅啊，

用游泳来渡它。

什么有什么没有，

没有的勉力去相求。

凡是人家有丧亡，

走不动也要爬着去救。

不再爱我，

反而以我为仇。

既然掩盖我的好处，

好比卖货不能售。

从前生活恐惧又潦倒，

同你一起倾覆颠倒。

现在生活过得好，

你却把我比做毒蟊。

我有好的积蓄，

也可用来抵御过冬。

你新婚很快乐，

用我来抵御困穷。

又动武又发怒，

既已让我劳苦。

从前的恩情你不睬，

我昔来时曾相爱。

[1]习习：风声。谷风：山谷里来的风。[2]黽（mĭn敏）勉：勉力。[3]葑菲（fēng fēi封非）：萝卜蔓菁。[4]违：恨。[5]迩：近。[6]畿（jī机）：门槛。[7]荼（tú途）：苦菜。[8]荠（jì祭）：荠菜。[9]湜湜（shí shí食食）：水清。沚（zhĭ止）：水停止。[10]梁：鱼梁，筑堤以捕鱼。开梁则鱼皆游去。[11]笱（gŏu狗）：捕鱼竹笼，鱼能进不能出。[12]阅：容纳。[13]恤（xù序）：忧。[14]方：并船。[15]匍匐（pú fú蒲服）：爬行。[16]慉（xù畜）：好，爱。[17]雠：同“仇”。[18]贾（gŭ古）：经商。[19]鞫（jū居）：穷困。[20]洸（guāng光）：武貌。溃（kuì愧）：怒貌。[21]塈（xì戏）：爱。

《毛诗序》：“《谷风》，刺夫妇失道也。卫人化其上，淫于新昏而弃其旧室，夫妇离绝，国俗伤败焉。”《笺》：“‘新昏’者，新所与为昏礼。”

式微

式微式微，[1]

胡不归？

微君之故，[2]

胡为乎中露？[3]

式微式微，

胡不归？

微君之躬，

胡为乎泥中？

衰微啊衰微，

为什么不归？

不是君主的缘故，

为什么身上受露？

衰微啊衰微，

为什么不归？

不是为了您的身体，

为什么滚在泥巴里？

[1]式：发语辞。微：衰落。[2]微：非，不是。[3]中露：露户。

这诗的解释有二：一是《毛诗序》：“《式微》，黎侯寓于卫，其臣劝以归也。”《笺》：“黎侯为狄人所逐，弃其国而寄于卫，卫处之以二邑，因安之。可以归而不归，故其臣劝之。”二是《诗三家义集疏》：“齐说曰：‘式微式微，忧祸相绊，隔以岩山，室家分散。’”

旄丘

旄丘之葛兮，[1]

何诞之节兮？[2]

叔兮伯兮，

何多日也？

何其处也？

必有与也。

何其久也？

必有以也。

狐裘蒙戎，[3]

匪车不东。[4]

叔兮伯兮，

靡所与同。[5]

琐兮尾兮，[6]

流离之子。[7]

叔兮伯兮，

褎如充耳。[8]

土山上的葛茎啊，

怎么长的茎啊？

叔啊伯啊，

怎么多天不来行？

怎么安处啊？

一定有相与的人。

怎么这样久啊？

一定有它的原因。

狐皮的毛乱纷纷，

不是车子不东行。

叔啊伯啊，

没有同情结成群。

小啊微啊，

流亡的人。

叔啊伯啊，

微笑着充耳不闻。

[1]旄（máo毛）丘：前高后低的土山。[2]诞之节：长的茎，葛茎较长。[3]蒙戎：尨茸，多毛。[4]匪：同“非”。[5]靡：无。同：同情。[6]琐：小。尾：微。[7]流离：流亡。[8]褎（xiù袖）如：多笑貌。充耳：耳旁挂的塞物，挂在帽上。

《毛诗序》：“《旄丘》，责卫伯也。狄人迫逐黎侯，黎侯寓于卫，卫不能修方伯连率之职，黎之臣子以责于卫也。”《笺》：“卫康叔之封爵称侯，今曰伯者，时为州伯也。周之制，使伯佐牧。《春秋传》曰：五侯九伯。侯为牧也。”《诗三家义集疏》：“齐说曰：‘阴阳夹塞，许嫁不答。旌丘新台，悔往叹息。’”

简兮

简兮简兮，[1]

方将万舞。[2]

日之方中，

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3]

公庭万舞。

有力如虎，

执辔如组。[4]

左手执籥，[5]

右手秉翟。[6]

赫如渥赭，[7]

公言锡爵。[8]

山有榛，[9]

隰有苓。[10]

云谁之思，

西方美人。

彼美人兮，

西方之人兮。

选择啊选择啊，

刚要开场的《万舞》。

太阳刚在中间，

他在前面的上处。

高大的人身体魁梧，

在公的院子内跳《万舞》。

有力量像老虎，

拿着缰绳像柔轻的带组。

拿笛吹奏指挥的靠左手，

拿野鸡尾舞蹈的靠右手。

脸红得像深色的赭石，

公说赐他一杯酒。

山上有榛栗，

湿地长苦苓。

说在想哪一个，

想西方来的漂亮人。

那个漂亮人啊，

是西方来的人啊。

[1]简：选择。[2]将：大。万舞，一种舞名。合武舞与文舞称万舞，武舞用干（盾牌），文舞用野鸡尾。诗里讲执籥，不讲执干，可能又改了。[3]硕（shuò朔）：高大。俣俣（yŭ yŭ与与）：大而美。[4]辔：马缰绳。驾车的，一车四马，一马两绳，四马八绳，两绳系车上，六绳执驾车人手。组：丝带。[5]籥（yuè跃）：乐器，可吹。[6]翟（dí敌）：野鸡尾。[7]赫：红色。渥（wò沃）：厚。赭（zhĕ者）：赤褐色。[8]锡：赐。爵：酒器。[9]榛（zhēn真）：榛树所结的果，称榛子。[10]隰（xí席）：湿地。苓（líng伶）：一种苦的药。

这诗的解释有二：一是《毛诗序》：“《简兮》，刺不用贤也。卫之贤者，仕于伶官，皆可以承事王者也。”《笺》：“伶官，乐官也。伶氏世掌乐官而善者也。”二是余冠英先生《诗经选》：“这诗写卫国公庭的一场《万舞》。着重在赞美那高大雄壮的舞师。这些赞美似出于一位热爱那舞师的女性。”

泉水

毖彼泉水，[1]

亦流于淇。[2]

有怀于卫，

靡日不思。

娈彼诸姬，[3]

聊与之谋。

出宿于泲，[4]

饮饯于祢。

女子有行，[5]

远父母兄弟。

问我诸姑，

遂及伯姊。

出宿于干，

饮饯于言。

载脂载舝，[6]

还车言迈。[7]

遄臻于卫，[8]

不瑕有害。[9]

我思肥泉，[10]

兹之永叹。

思须与漕，

我心悠悠。

驾言出游，

以写我忧。

涓涓流的那泉水，

也流到淇水。

有心想到卫国，

没有一天不想念。

诸位姓姬的好女，

姑且和她们商议。

出门住宿在，

亲朋饯行在祢。

姑娘要出嫁，

远远离开父母兄弟。

回家问候众位姑姑，

还连到大姊。

出门住宿在干，

亲朋饯行在言。

油脂涂车安好轴，

调转车行远又快。

直到卫国多么快，

何不问有什么害。

我想到肥泉，

对此不免长叹息。

想到须邑和曹邑，

我的心里长想念。

驾车去出游，

用来书写我的忧。

[1]毖（bì必）：水流貌。[2]淇：水名，源出河南林县，流至淇县入卫河。[3]诸姬：卫姓姬，卫女出嫁时有娣侄陪嫁亦姓姬。[4]泲（jì际）、祢（nĭ你）、言、干：皆卫国地名。[5]行：嫁。[6]舝（xiá侠）：车轴两头的金属键。[7]迈：远。[8]遄（chuán传）：速。臻（zhēn真）：到。[9]瑕：何。[10]肥泉：卫地名。

《毛诗序》：“《泉水》，卫女思归也。嫁于诸侯，父母终，思归宁而不得，故作是诗以自见也。”

北门

出自北门，

忧心殷殷。[1]

终窭且贫，[2]

莫知我艰。

已焉哉！

天实为之，

谓之何哉！

王事适我，[3]

政事一埤益我。[4]

我入自外，

室人交徧讁我。

已焉哉！

天实谓之，

谓之何哉！

王事敦我，[5]

政事一埤遗我。

我入自外，

室人交徧摧我。[6]

已焉哉！

天实为之，

谓之何哉！

我从北门出来，

心里忧愁意漫漫。

既鄙陋又贫困，

没人知道我艰难。

算了吧！

天实在这样安排，

说它什么啊！

周王的事派给我，

公差一发加给我。

我从外面回家，

家人交互地责备我。

算了吧！

天实在这样安排，

说它什么啊！

周王的事逼迫我，

公差一发加给我。

我从外面回家，

家人交相讽刺我。

算了吧！

天实在这样安排，

说它什么啊！

[1]殷殷：状忧貌。[2]窭(jù巨)：鄙陋不能备礼。[3]适：派给。[4]埤(pí皮)：加。[5]敦：逼迫。[6]摧：挫折，讥刺。

《毛诗序》：“《北门》，刺士不得志也。言卫之忠臣不得其志尔。”《笺》：“‘不得其志’者，言君不知己志而遇困苦。”

北风

北风其凉，

雨雪其雱。[1]

惠而好我，[2]

携手同行。

其虚其邪，[3]

既亟只且。[4]

北风其喈，

雨雪其霏。

惠而好我，

携手同归。

其虚其邪，

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

莫黑匪乌。

惠而好我，

携手同车。

其虚其邪，

既亟只且。

北风吹得冷，

下雪下得猛。

惠然爱好我，

握手一同走。

慢慢又慢走，

既然急迫宜快走。

北风吹得响，

下雪下得猛。

惠然爱好我，

握手同回一起走。

慢慢又慢走，

既然急迫宜快走。

没有赤的不是狐，

没有黑的不是乌。

惠然爱好我，

握手同趁一车走。

慢慢又慢走，

既然急迫宜快走。

[1]雱（páng旁）：雪盛貌。[2]惠而：惠然，爱好貌。[3]虚：慢。邪：通“徐”，也是慢意。[4]亟（jí急）：急迫。只且（jū居）：语助词。

《毛诗序》：“《北风》，刺虐也。卫国并为威虐，百姓不亲，莫不相携持而去焉。”又曰《诗三家义集疏》：“齐说曰：‘北风寒凉，雨雪益冰。忧思不乐，哀悲伤心。’又曰：‘北风牵手，相从笑语。伯歌季舞，燕乐以喜。’”

静女

静女其姝，[1]

俟我于城隅。[2]

爱（）而不见，[3]

搔首踟蹰。[4]

静女其娈，[5]

贻我彤管。[6]

彤管有炜，[7]

说(悦)怿女(汝)美。[8]

自牧归(馈)荑，[9]

洵美且异。[10]

匪女(汝)之为美，

美人之贻。

幽静姑娘长得美，

等我在城角里。

隐蔽着看不见，

搔着头立在那里。

幽静姑娘真美丽，

送我彤管有用意。

彤管有着红艳艳，

我是喜爱你的美。

野外归来送我荑，

确实美丽又怪异。

不是认为荑美丽，

因是美人的赠贻。

[1]静：幽雅。姝（shū殊）：美。[2]城隅：城边隐蔽处。[3]爱：隐。[4]踟蹰（chí chú池除）：徘徊不定。[5]娈（luán鸾）：美丽。[6]彤（tóng同）管：红管草。[7]炜（wĕi伟）：光彩。[8]说（悦）怿（yì亦）：喜悦。[9]牧：野外。荑（tí提）：初生的茅。[10]洵（xún旬）：实在。

这诗的解释有二：一是《毛诗序》：“《静女》，刺时也。卫君无道，夫人无德。”《笺》：“以君及夫人无道德，故陈静女贻我以彤管之法，德如是，可以易之，为人君之配。”又曰《诗三家义集疏》：“齐说曰：‘季姬踟蹰，结衿待时。终日至晚，百两不来。’”又曰：“季姬踟蹰，望我城隅。终日至暮，不见齐侯。”二是顾颉刚先生《古史辨》：“这是一首情歌。”

新台

新台有泚，[1]

河水弥弥。[2]

燕婉之求，[3]

籧篨不鲜。[4]

新台有洒，[5]

河水浼浼。[6]

燕婉之求，

籧篨不殄。

鱼网之设，

鸿则离之。[7]

燕婉之求，

得此戚施。[8]

新台照水倒影明，

河水涨得与岸平。

求的安顺夫婿好，

嫁个蛤蟆不像人。

新台靠水造得高，

河水涨满浪滔滔。

求的安顺夫婿好，

嫁个蛤蟆不得了。

鱼网设备为捕鱼，

蛤蟆入网空怜渠。

求的安顺夫婿好，

得这蛤蟆怎么了。

[1]新台：卫宣公替世子伋（jí级）娶齐女，听说齐女美，在河边造了一座新台，把齐女给自己娶来，称为宣姜。泚（cĭ此）：鲜明貌。[2]弥弥（mĭ mĭ米米）：盛满貌。[3]燕婉：安顺。[4]籧篨（qú chú渠除）：蛤蟆。鲜：善。[5]洒（cuĭ璀）：高峻貌。[6]浼浼（mĕi mĕi每每）：水盛貌。[7]鸿：指蛤蟆。离：通“罹”。[8]戚施：指蛤蟆。

《毛诗序》：“《新台》，刺卫宣公也。纳伋之妻，筑新台于河上而要之。国人恶之，而作是诗也。”《笺》：“伋，宣公之世子。”

二子乘舟

二子乘舟，[1]

泛泛其景。[2]

愿言思子，

中心养养。[3]

二子乘舟，

泛泛其逝。

愿言思子，

不瑕有害。

两位公子去坐船，

飘浮河上去得远。

思念啊思念两公子，

心里很是忧愁。

两位公子趁船来，

飘浮河上去不还。

思念啊思念两公子，

该不会有危害。

[1]二子乘舟：卫宣公夺娶了世子伋的妻，生了寿和朔，想杀死伋，立寿做世子，派伋去坐船，叫船夫翻船淹死伋。寿知道了，就同伋一起去乘船，船夫因此不敢翻船。[2]泛泛：浮水。景：同“憬”，远行貌。[3]养养：忧貌。

《毛诗序》：“《二子乘舟》，思伋、寿也。卫宣公之二子，争相为死，国人伤而思之，作是诗也。”《诗三家义集疏》：“鲁、韩说曰：‘卫宣公之子，伋也、寿也、朔也。伋，前母子也。寿与朔，后母子也。寿之母与朔谋，欲杀太子伋而立寿也，使人与伋乘舟于河中，将沉而杀之。寿知不能止也，固与之同舟，舟人不得杀伋。方乘舟时，伋傅母恐其死也，闵而作诗，《二子乘舟》之诗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