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去留抉择
翌日清晨,笑言端着药进入华甄房间时,华甄正靠坐在床头兀自出神。
“师父,你醒了!”笑言有些惊喜,却压低了声音,生怕打扰到她一样。
实际上,华甄一夜没睡。她看了眼笑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浓黑色液体,仅凭气味便可分辨出里面有几种药材,用量是多少,又分别有什么作用。
“师父,你好些了吗?昨天你把我们都吓坏了。”笑言将药放下,坐在床边道。
“我没事了,”华甄轻声说,“其他人呢?”
“都没事,就是温玉公子磕到了头,受了轻伤,还有就是…”笑言抬眼瞥她一眼,“公子的手臂也受了点伤。”
不用说,华甄也明白是怎么伤的。
沉默了一下,华甄又问:“昨天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说是风火营的袭击。”笑言说,别的一决高下没多说,她就知道这么多。其实当初来剑客山庄之前,堂哥就叮嘱过她,说剑客山庄并非如她想象一般,不是寻常的地方,要她考虑清楚。可她早就想出去闯荡江湖了,况且堂哥越这样说她越好奇,于是毫不犹豫的来了。可是在这的日子简直快活逍遥得不行,直到发生了昨天的事,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的堂哥的话才又浮上心头,她也似乎稍微明白了一点堂哥的话的含义。
笑言虽说得简单,华甄却也能揣度几分,凌琛人在江湖,对朝局之事却了如指掌,知道得越多风险越大,难保不会被风火营盯上,所以有这一次袭击,就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她仰头将药一饮而尽,喝完不禁微微皱眉,从来都是她看着别人喝,今日到了自己,才发现再是良药,苦口也实在难以下咽。
喝过药后,华甄先去看了看温玉,他额头上裹着纱布,精神倒还不错,见了她先关切的问候了一番,华甄出于医者的身份习惯性的查看了他的伤势,好在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
出门时,在院里碰到沈一决,他见她醒了也问候一番,问她昨日为何吐血,华甄含糊其辞,只说是蒙面人袭击时不甚受的内伤。这个说法颇可信,沈一决不疑有他。华甄又问他凌琛在哪,他说在书房。
走过院子时,华甄看到地里的幼苗悉数被踩烂,东倒西歪,一片凄凉,仿佛大战之后惨烈的战场。看来昨日院里也发生了激烈的打斗,她收回视线,走入屋里。
上到二楼,走到书房门口时,里面凌琛和伏冥的声音传出来。
“我一路追至青州城外,并没有发现风火营的踪迹。”伏冥道。
“看来要么是这队人想立功私下行动,要么是人早已撤离了。”凌琛说。
这时两人察觉到来人,皆往门口看去,华甄站在书房门口,道:“你们先聊。”说罢本想离开,凌琛却道:“无妨。”
她微颔首,走进房间。
“无论如何,他们既然能找来,这里都不安全了。”凌琛继续对伏冥说,倒是丝毫不避讳华甄。
“帝都那边已经失联快十日了……”伏冥默了默道。言下之意,即是人应该被风火营发现,已经遇害了。
气氛一时凝重,一阵沉默后,凌琛对伏冥说:“你先去帝都看看情况,若是真撤回帝都了,尽量在路上拦截住,我会再做安排。”
伏冥点点头,走出去时与华甄相互点头算作打招呼示意。
视线从伏冥处落到华甄身上,凌琛神色平静,他问:“有事?”
“听笑言说你手臂伤了,我来看看。”华甄说,她走过去,直接握住凌琛的手臂查看。
凌琛眼中微讶,却没有阻止她。
片刻后华甄放开他:“还好,最近不要用力,回头我再配点药。”
“好。”凌琛答。
似乎两人都不知说什么,一时沉默。华甄本想道谢,谢他又一次救了她,可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却不受控制流了出来。
“阿甄!?”凌琛道。
华甄忙转身,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抹掉,“没事,我是想谢谢你,你还因此受了伤……我只是…”她微垂眸,“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害怕而已……”闯荡了那么久,她以为自己经历得够多了,可原来真正面对死亡,被迫直视内心深处的恐惧时,她居然如此害怕和慌张,面对神秘的人和未知的力量,她只有深深的无力和迷茫……其实她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无谓和坚强。
自以为聪明,却如此天真。她现在只有无尽的后悔,为何要将链子带在身上。
华甄微仰头,缓缓呼出一口气,已整理好情绪。凌琛看着她的背影,末了说:“阿甄,你要不要考虑离开?”
华甄转头看他,没说话。
“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依然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凌琛接着道,说得很平静。
沉默了片刻后,华甄道:“好,我会考虑。”
晚上,凌琛回到房间,桌上静静的放着一副药,底下压着华甄写的简短说明,他一眼看完,放下纸张,转身走到镜子前。
解开衣带,衣襟敞开,上半身袒露出来,身体因常年练武线条流畅,劲瘦结实,也有深深浅浅的伤痕,每一个伤痕,都是一次出生入死。而心口那片刺青如此刺目,如被死神抽打过的鞭痕。
窗外,华甄房间所在的方向飘来淡淡琴音,低而缓,透露着弹琴人的心绪,而凌琛透过镜子看着那似火似兽的图案,目光悠淡,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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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王府里,一人快步穿过花园,来到书房门口对门前的侍卫低语一番,侍卫闻言色变,道:“你确定!?”
那人点点头,仍然十分意外,不知如何是好。
侍卫神色凝重,进入房中对云衡抱拳一礼道:“王爷,牢中来消息,犯人刚暴毙而亡了。”
案后的云衡目光倏的锐利起来,沉声说道:“怎么回事?”
“据来人报,像是死于中毒。”侍卫谨慎道。
……
来到牢中,狱卒掀开盖在凶犯尸体上的白布,死者双目瞪圆,布满血丝,面部发黑,脖子上青筋暴起,死相狰狞。云衡微皱眉,下人重新将白布盖上,隔绝了他怒瞪着这世界的眼。
走出牢房,云衡沉思,此人至今咬死是杨澍年指示他毒害云昭,吃尽苦头也不改口,但又不可能真的治他于死地,看守的人不可能有问题,都是心腹,下手都有分寸,看来确实死得蹊跷。无论如何,突然损失一个重要人证,令原本就不明朗的局面又焦灼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云衡回到卧房,知君正斜倚在榻上,以手撑头慢慢看着手握的一卷书,墨黑的头发没有任何束缚和装饰,柔顺的垂在脑后,烛光给她整个人罩上了一层静好柔和的光泽。自迎娶她过门后,这房中便多了一道深闺添香的素淡温馨,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仿佛所有烦恼琐事,都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见云衡脸色不太好,她放下书起身,语气有些柔,却颇轻松:“难得见你这么困扰的表情,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在桌前坐下,云衡倒不掩饰,“死了个重要的人犯,心情确实不好。”
“怎么说?”知君问,云衡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朝局上的事知君并不多干涉,她想了想说:“事有蹊跷,不如暂时保留他的遗体,找个靠得住的大夫瞧瞧,说不定会有发现。”
云衡一笑,显然赞同她的提议,又想到其他什么,他说:“不错,我这就吩咐下去,”他起身,又对知君柔声道:“夜深了,当心着凉,你先休息。”
望着云衡离开的背影,知君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但亦有淡淡的心疼萦绕在眼底。书房的灯熄了又亮,里面的人不知又要熬到什么时候了。知君望着窗外,那盏光便犹如星星之火,照亮了漆黑的夜,可又如此孤独。这就是她的夫君,不论别人说他如何手段过人,如何重权在握,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专注而自制,不知疲惫,甚至让人心疼的男人罢了。
因为他不仅是云衡,还是锦国的冀王,身为皇族,既受民之禄就要解民之忧,尊贵荣华的背后代价是责任和自由。知君知道,不仅是现在,以后的许多个夜晚也会如此。这些在她嫁给他前,就已想得很透彻。她并不觉得有任何委屈,只有不可言说的心疼,对他的心疼。可是既然他们选择了这条路,她只能义无反顾的支持他,陪着他。
拿出披风披在身上,知君出门去了厨房。有她在,至少这样的夜晚,他不会是一个人,明知他仍在孤军奋战,她又怎能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