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浴室。
过往旧事和许暖歇斯底里的指责都历历在目,变成花洒的水一起浇过来,烫得宋诗嘉直哆嗦却移不动身。恍然想起那双握过无数次的手,只感觉太阳穴不断突起。
没一会儿,客厅外似乎有什么动静,阮雪碧惊呼了几声诗嘉,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宋诗嘉以为出现了幻觉,这里地处中心,虽房租偏贵,可两个女生住在一起安全最重要,所以这些年来,她和阮雪碧宁愿吃穿用度上少一点,也没想过换小区。
急忙关了花洒套上睡衣,宋诗嘉推开浴室门,发现客厅已一片狼藉。拆封的薯条还剩半包,悉数洒在地板上,陈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水杯摔碎了好几个,大门敞开,跟遭遇了入室抢劫无异。
趿拉着拖鞋一溜烟儿地跑到窗边,恰巧见阮雪碧被几个黑西装男人押上白色轿车,她心跳加速,转身跟着追下楼,想想又匆忙倒回来带上手机,一边追一边报警。
派出所里,宋诗嘉提供不出任何有利的消息,她从没听说过阮雪碧有仇家,还到了半夜上门的地步。
再者,对方很有防范意识,走的都是监控盲点,只堪堪瞧得见黑色外套边角。
“签字留下电话,回去等消息。”
好歹混迹了二十来年的圈子,宋诗嘉并非三岁小孩。深知石沉大海的案子太多,她不能坐以待毙。可和宋家有过来往的早树倒猢狲散,能帮上忙的也就纪襄一个,然而今天的婚礼已断了他二人的后路。
眼前车来车往,站在街道边的宋诗嘉五心不做主,直到想起周衍这号人物。
与顾长风分手多年,她和周衍倒是碰见过,青涩的眉目已沉沉,依旧花天酒地的样子,碰见她也不因顾长风的关系刻意回避,反而知会她号码没变,有事打电话。
“你别急,慢慢讲。”
周衍接到电话,宋诗嘉已方寸大乱,断断续续说清了来意,周衍二话没说应允下。
“你原地等,我就在附近,十分钟到。”
挂了电话,周衍向面前人扬扬手机:“英雄救美的机会,要不要?”
面容清俊的男子在昏暗灯光里垂眼,偏头一根烟,不咸不淡的样子令周衍暴起。
“当初京城好好的肥差不要,从劳什子商,不就记挂着她那句以后要让儿子当富二代的戏言吗?被甩了不丢脸,还记挂也不丢脸,没自信追回来才跌份儿。”
对面人不耐烦地把烟扔下,起身,周衍连忙叫住他:“去不去给个准话啊?人还等着呢。”
顾长风没回答,面无表情抓了吧台上的车钥匙,惹周衍一声笑,趁机邀功:“江湖传言,向男主角汇报小道消息后都能得点好,您看,是在长风集团让小的持干股,还是这次换届选举出个面,帮我牵线搭桥?”
他本无心走这条路,无奈家里逼得紧,差点就断水断粮,周衍只得投降。
顾长风还是没搭理他,抬脚往外走,听见身后不怀好意的提醒:“我说的可是十分钟到哟。”
为了显眼,宋诗嘉就在最高的那幢大楼下。
九分四十秒的时候,她远远见一辆黑色领航员在平整的路上都开得几近飘起,最终一脚刹在她面前。
宋诗嘉一直打着与周衍见面要说什么的腹稿,驾驶座上的人却迟迟不见下。窗户四面内漆,看不见里头状况,她狐疑地敲了敲窗户才听见解锁声,有人翩然而下,推门差点撞到她。
乍见顾长风,宋诗嘉喉咙一哽,连矫情的机会都不给自己,转头要逃,奈何叫他轻轻松松揪着衣领擒回来,近距离闻到对方身上陌生的烟草味,没时间消化,被劈头盖脸一阵教育。
“你就打算这样去见周衍?”
宋诗嘉这才发现自己慌忙之间还穿着睡衣睡裤。
面前人神色沉沉,宋诗嘉不知所措,问你怎么在这里听起来有点儿傻,尚踌躇,他抛出一句:“受人之托。”
宋诗嘉迅速接茬儿,“谢谢。”然后故作镇定报告情况,和他一起又走了派出所一趟。
宋诗嘉衣衫不整,待在车里等情况,期间周衍发了一条短信问两人有没有见到,她一个电话打过去准备数落,那位爷倒正经八百。
“我也是为你朋友着想。在找人这件事上,他绝对强过我。”
宋诗嘉心头还一跳一跳的,实在找不出里面的逻辑毛病,作罢。
长风集团是近年互联网炙手可热的新星,总部不在望城,忽然开分公司,大行开疆扩土之举,多少人想靠上去分杯羹,无奈却无从考量创始人来意与背景。
可单就望城新贵这条身份已足够惊动下面的人,干脆利落地调出监控录像。
略一瞥监控中的车型和牌照,顾长风心里有了谱,和接待他的人三三两两交谈着往外走。
宋诗嘉救人心切,看他出现就开车门跳了下来,想打听情况。顾长风心领神会,伸手要拉过她向身边的人介绍,宋诗嘉的步子却因这个行为牢牢定住。
以前每每他伸手,她连问都不问去哪儿便跟上,大有不怕千万人阻挡之意,可今天过后,不一样了。
就在今天纪襄的婚礼上,在她孤立无援被绊倒在地的时刻,他神祇一样地伸手而来,却并不是为她,而是为了那个被她撞倒在地的姑娘。
那姑娘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量身定做,独家限量,真正优雅得像天鹅一样,摔倒了也有型有款。顾长风伸出手将天鹅牵起,忽略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小丑,宋诗嘉。
他一声不吭回归,只为在她竭力想保全的自尊上,来记最狠的脚。
见宋诗嘉没回应的意思,顾长风不着痕迹收回胳膊,同其他人寒暄几句告别。再回首,笑意已消地望着她:“你这介意的表情该不会要跟我演余情未了?”
她慌了下,迅速别开脸:“我是这么恶俗的人吗?”
男子垂放在侧边的手紧了紧,冷笑:“你的确不是。”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你是恶毒。”
语毕,径直越过她走向路边停靠的车,没看见宋诗嘉绷得死紧的下巴。
看见又能怎么样?
作为当初挥剑的代价,她早已失去他。
没摸清绑架阮雪碧那群人的来意,顾长风将宋诗嘉扔到酒店,开了一间套房。
他循规守礼地在客厅呆了会儿,中途接个电话走掉,招呼都没打。怪只怪房里太安静,宋诗嘉能清楚听见电话里是个女声。她心脏缩了缩,一夜未眠。
翌日,宋诗嘉老早就抵达公司,却被通知下班后聚会。总监三令五申一定要宋诗嘉参加,否则视为缺勤,年终奖扣掉三分之一。
设计类公司,平日工资算不上多高,分红却可观。虽然宋诗嘉知道总监只是吓唬自己,阮雪碧的失踪也让她没有心情,但老在聚会中缺席,处于风口不太好。
聚会在KTV,宋诗嘉被一个客户拖得晚到了,被起哄罚三杯。
从小跟随老宋混迹各种场所,宋诗嘉自带三分酒量,可连着几杯下去也不免晕乎,屁股刚挨着沙发,便听总监在耳边细问:“没事吧?”
她耳朵痒,离对方远了些,顺带摇摇手,一个女同事却起哄,说总监偏心,这里所有人都喝了不下三杯,也不见他去问过谁。
总监方宇年近三十,长得端正却没有女朋友,公司女同事间的小道消息总是最多,官方版本是方宇年轻时有个初恋,对方嫌他穷最后跟人跑了。每每听到这些,宋诗嘉都表示同情,所以对方宇没那么高的戒备。
唱歌完毕有人提议转场,一窝蜂又打车去海鲜烧烤。
出租车路过CBD一家商场,宋诗嘉正闭目养神,却听前方副驾驶的女生回过头,问后座所有人说:“看见了吗?刚刚那块在修建的地,据说是长风CEO拍下的,听说转手就送给了红颜,好羡慕!”
话题被挑起,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宋诗嘉再无法安眠,靠着窗户出神,想起六年前的琐事。
那时的宋诗嘉已百折不挠地牵到顾长风的手。大冬天,她窝在他校外的公寓里说梦想:“以后要当名设计师,不然就考记者,想怎么说怎么说,心情不好就乱说。”
完了她问正在看一沓航空模建资料的顾长风:“你呢?”
他头也不回地翻着资料:“没梦想。”
女孩从他脚边爬起,毛茸茸的脑袋蹭进他臂弯,眼睛亮亮地说:“那我帮你选一个!政场复杂,瞬息万变,不然你去经商?你的脑子一定行,这样我们的儿子就可以变富二代。”
他放下手里的手,假装考虑:“可我只想风月不想风云怎么办?”
宋诗嘉立马跳起来,手舞足蹈地唱了大半小时的《男儿当自强》,直到顾长风受不了她的聒噪以吻封缄,成全了她想吸引他注意力的小心思。
夜色令人目眩神迷,宋诗嘉回神,耳边的叽叽喳喳还不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