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伯格:风格与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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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自我剖析

1948

如果人们谈到我,他们会立即把我和恐怖、无调性、十二音作曲法联系在一起。一般来说,他们总是忘记,在我创造这些新技巧以前,我曾经在我的前两三个创作时期中获取了武装自己的技术,才能使我明确地独树一帜,使人们无法和以前的或当代的作曲家们进行比较。

我们很少了解,一个人如果敢于放弃前人的如此众多的成就并以新的技巧取而代之,他一定对他们以往的成就洞若观火。我们很少了解,在新、旧技术之间是有个链接的。艺术技巧之根无一不是来自过去。我们也很少了解,在这些作品中,革新者有意或无意地为了把他们的新思维从周围环境中凸显出来,于是他就提供了准备好了的资料来证实作家转向到新的音乐领域中去的合理性。

系统地阐述它的合理性的工作似乎应该由音乐学专家来担任,但这是错误的。恰恰是对听众来说,他们的这种认知才是重要的。音乐学家的责任在于指导听众对为一种理想而冒牺牲生命危险的人作出公正的评介。

音乐学家没有在维护真理这方面做出有益的工作。这就说明了为什么我和听众的关系总是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我的有可能使他们感兴趣的作品(例如他们认为是无调性的,或不协和的)他们拒绝聆听;那些不被称为无调性但不协和性较少的作品又不使人感到兴趣———对完全不知道这些作品的人来说。

无调性和不协和性不是评价作品的准绳。只看表面现象的人是根据这些品质来判断作品的。真正热爱并理解音乐的人们一定会问:作品说了些什么?怎么表达的?音乐中是否释放出新的信息?新的个性是否被发现?技术的使用是否恰当、完善?

当然,认出风格是比较容易的,并且还可因此而赢得鉴赏家的美名。但是,我们不会这样间接地去爱上艺术,如果我们的目的是欣赏的话。

我相信,我最近期的作品至少可赢得人们对它的尊重,如果听众对我早期的作品能给予正确的评估的话。比较起来,瓦格纳在较有利的环境中为他的作品争取听众的承认。不久,连最保守的音乐朋友们都承认瓦格纳的第一和第二时期的作品价值和各别之美———《黎恩济》、《漂泊的荷兰人》、《汤豪舍》和《罗恩格林》。承认这些作品为欣赏下列作品铺平了道路:《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纽伦堡名歌手》、《尼伯龙根的指环》和《帕西法尔》。

我个人不认为无调性和不协和性是我的作品中最凸显的特点。它们必然对理解我的主题产生障碍。但是,为什么对我第一时期的作品总是在开头的演出中不受欢迎,到后来才逐渐地被人们了解、欣赏。

看来,其真实的原因恐怕是与我在每一作品中赋予过多的主题有关。在我的第一时期的作品中,它们的冗长篇幅使我苦恼。这种情况当然是由于受了瓦格纳时代的以及后瓦格纳时代的影响。我们可以回想一下布鲁克纳和马勒的交响曲;还有施特劳斯、雷格尔、德彪西、柴科夫斯基的其他形式的作品。除了马勒和雷格尔外,这种冗长是由于他们过多地使用了有变化的或无变化的短小的乐句的反复所造成的。当我创作交响诗《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的最后一段时,我发现这种技巧在美感上是低劣的。但在这部作品的大部分篇幅中,它们的反复描述在使人们易于理解的问题上,起了巨大的作用。

在作品的最开头,我知道这种对冗长的精简可由两个方面来完成:凝聚和并置。在我认识这种方法以前的尝试是使用变奏。它常常是离题甚远———并不能完全满足我的需要。虽然“开展性的变奏”比无变化的变奏具有更大的美感价值。但是,即使使用这种方法,作品的长度也缩短得有限。即使是我的《第一弦乐四重奏》,Op7 .———我对它的喜爱程度和我早期的其他作品不相上下———就是十分冗长的。这对人们欣赏其内在美造成了极大的障碍。

我能在技术上掌握凝聚和并置以前,命运逼迫我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当我写作《第二弦乐四重奏》,放弃了单乐章的曲式,采用了四个乐章的组织的时候,我是在此时期的第一位创作比较短小作品的作曲家。不久以后,我写作了非常短小的乐曲。虽然我没有花很多时间来写这类作品,但它教会了我两样东西:第一,用格言似的方式表示我的音乐创意,不需要由于曲式上的原因而继续;第二,只用并置,不用曲式上的连接句来连接创意。

我承认。这种写作风格不易使人理解。它是大约1920年以来的音乐风格,它需要我们的高度注意力去领会,以及良好的记忆力去记住正在进行中的音乐。

我肯定,如果听众不能逐步地熟悉我的创作思想以及它们的特殊描述方法的话,对我作品的全面了解是困难的,

我的早期作品已经显示出我的成熟风格的某些特征,但不是所有的所谓难以理解的难点全都挤在一个地方出现。如果,举例说,作品的异类单位被并置在一起,这单位的本身不必是过于浓缩的,或者说它的和声背景是可以被理解的;其他的一些可用略加变化的反复来支持回忆;还有一些则可能用后续的材料作为迟到的连接物。因此,对未入门的听众来说,并不是对他们的所有障碍都是打断人们思路的难题。

请允许我说,我相信,即使是我第三时期的作品如《三首钢琴曲》Op.11,或《五首管弦乐队曲》,Op.16,特别是《月光下的彼埃罗》,Op.21,对现今的人来说,已经比较容易理解。如果我现在不动情感地来谈论这些作品,请不要忘记,它们是四十年前,或更久以前完成的。我可以把它们看作是别人的作品。我可以客观地解释它们的技巧和它们的情感内容。在其中我看到了一些在创作时尚不为我深知的东西。

请允许我说,如果我个人虽然在情感上对这些作品有某些不满,但我仍然喜爱它们。它们是值得我喜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