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伯格:风格与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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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译者前言

1909年1月,由于在勋伯格《第二弦乐四重奏》首演期间以及之后评论家的诸种反应超出了作曲家的忍耐限度,他极为愤慨地写了一篇文章,后来相当谦逊地寄给卡尔·克劳斯,寻求在《火把》(Der Fackel)上进行发表的机会。他附在这篇文章上的评论是“这是我首次写下的东西”(引自威利·莱奇《勋伯格》,第三章)。“一个合法的问题”(A Legal Question)这篇文章(原文第185—189页有英译版)是情绪高涨但表达粗糙的人身攻击,几乎没有涉及音乐方面的观点。对于勋伯格而言,这是一个被作曲、教学、书信和许多其他活动(包括绘画,他在此前不久突然开始作画)所填满的时期,而且就在大约一年之后,他对于德语文学写作的掌握发展到使之能够写出135 000字的《勋伯格和声学》,这本著作不仅是关于音乐的最发人深省的著作之一,也是写得最具吸引力的著作之一。正如他在“艺术教育中的问题”一文中所言,这位天才“甚至获得了他并非天生具备的东西”。

勋伯格的风格典范是卡尔·克劳斯,一位德文写作的顶级大师,他那文笔优雅深邃但清晰而富有意义的德文是1914年之前那一代德语著述家的典型风格。本书中所翻译的许多材料的文风并不回避复杂性,而且虽然勋伯格后来对于自己所掌握的英文的典型评论是“我不想在他人风格特征的装饰下招摇过市”,但在翻译他写于1910年至1930年代之间的德文过程中所遇到的问题是相反的:如何再现他自己特有的无法模仿的风格特征,包括巨大的激情活力以及时常出现的直白语言,同时又不歪曲他的思路。让他早期的德文文章读起来有如他后来的英文文章,这种做法不可能实现,也没有意义。一定程度的风格差异在此不可避免,但正如勋伯格所言,重要的不是风格,而是观念。

本书中的文章提出了一些令人着迷的术语问题,常常源自勋伯格思想和性格深处。举几个例子:对于勋伯格而言,正如这些文章经常坚持的,智力与情感、头脑与心灵基本没有差异,几近等同。因而“Geist”可以意指“精神”,也可指“智力”,或者更合适的是指这两者;它的意思也可以是“机智”,而在“梦游者”一文中也表示“幽灵”,由此构成一个引申双关语的基础。当一个词语对于一个伟大人物具有如此多重的意义时,很可能在该词的所有语境中并不存在一个标准译法。在勋伯格的全部观念中,处于中心的或许是“Darstellung der Gedanken”。将“Gedanken”译作“观念”很容易,但什么是“Darstellung”呢?这依赖于“观念”是什么。它可能是人们所提出、阐述、“呈现”(“darstellt”)的东西,例如一项计划或哲学中的一个命题;也可能是如舞台角色的东西,人们(用声音)予以表演、描绘、“再现”(darstellt)。显然该词包含这两种意义,但翻译时必须根据语境选择其一。一种观念实际上是一个复杂的实体,无法用语言表达(因而需要音乐),并且通过“Erkenntnis”而实现———“Erkenntnis”是另一个关键却也难以处理的概念,对于勋伯格而言,该词与其在科学上的意义(“认知”)无关。“Erkenntnis”代表着某种类似于直觉或洞见的东西(但在德文中已有非常恰当的词语来表示直觉和洞见),或是“认识”,而且在不同的时候对这一重要词语的翻译要采取上述三种译法之一。在《勋伯格和声学》中,该词甚至似乎带有其在《圣经》中的意思“知识”(知识之树),而且由于带有其宗教上的隐含意义,该词也与“Anschauung”(愿景?沉思?)的观念相关,这在1912年那篇关于李斯特的重要文章中非常显著。

在翻译过程中,有些时候若要使译文不陷于呆板、生硬,自由处理是必不可少的。勋伯格大量运用德文中所说的“短词”:“但是”、“然而”、“确实”、“诚然”、“毕竟”、“无论如何”,为了使英译本行文流畅并且不至于显得过分雕琢,译者不得不牺牲其中一些微妙的差异。有些第一稿和残篇(请见编者前言)的临时性质注定会使这些文章有时显得凝聚性不足,此类段落的状态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条件是这样做能够突出勋伯格情感的紧迫性,但倘若照搬的结果反而让文本更不清晰,译者便将之稍作整理。译者无疑也要在某些英语术语与美语术语之间进行选择,勋伯格(正如译文中体现的)使用“halfnotes”(二分音符)和“parallels”(平行),而不是“minims”(二分音符)和“consecutives”(平行)。笔者要感谢伦纳德·斯坦,他在上述诸多问题上提供了建议,并且提出其他一些有用的意见,对笔者所翻译的这些文章的最终校订给予了极大的帮助。

莱奥·布莱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