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陕西当代文化名人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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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和文物打交道必须身正心静

问:从事考古工作的人,一生都在与珍贵的文物打交道。面对那么多金银财宝,一点都不能动心,那很不容易吧?

石兴邦:不能动心,这是根本。我们考古的人不能收藏文物,更不能买卖文物。那不是搞考古的人该关心的。我的导师夏鼐先生说,搞这个工作,一个文物不能私吞,一分钱也不能私吞。他说自己在西北考古的时候,碰到土匪,他想办法把文物藏起来,自己掏钱给土匪。他说在野外工作不管你遭遇什么,只要把职责范围内的事搞好就行。

作为考古工作者,也不应该随便收藏。在考古界有个不成文的行内规矩,就是个人一生都不能搞收藏。因为我们每天都和发掘和文物打交道,必须身正心静。比如,我在北京那个贵妃墓和后来的法门寺地宫,那些金银财宝一抓一大把,这些东西古人又没有埋着账本,少几颗宝石谁会知道?我拿了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但是那也不敢,连想都不想。我们只把它当成是文物,从来不觉得这些东西是可以换钱的金银珠宝。不拿倒平安。原来有个考古工作者,就因为操持不好,随手拿了墓葬中的一颗金戒指,最后被政府判了12年徒刑。我们要真正视黄金如粪土,不要留恋什么东西,这也是一种英雄气概吧。

问:我听说你们考古专家是只管真假,不管价钱?那会不会因为喜欢收藏一些呢?

石兴邦:我们挖掘遗址的时候都不关心文物值多少钱?我们说不清,我们只重视历史文化价值。这是一个绝对的戒条。我家有“文物”,都是复制品,不能有真文物。那说不清,究竟是你挖的?还是买的?说到收购古物,现在有法可依,以前没有。再说,当时群众发现了那些东西,都是自动上缴,领一面锦旗或者几块钱的奖励就算完事了。一些农民看见就那么点奖励,根本不上眼,宁肯自己把东西藏匿着,也不愿意上缴国家。

问:干了一辈子考古工作,有艰辛、有付出。你认为考古让你这辈子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们知道考古大多数时间都在野外,家里很难照顾,你后悔过吗?

石兴邦:人这一生,即使是干了一辈子的行当,干着干着就觉得这件事好像在自己手上永远都放不下,也干不完了。并不会觉得毕其一生的精力,对这件事情已经做出了点成绩,闹清了一些原委,也相应得到了社会的承认,应当颐养天年。自从退休后,我依然觉得自己并没有退休。总觉得手头应当做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年龄“退休”而应当搁置起来,去等后人来完成。即使是对自己一生研究的东西,在自己不断的研究中总会有些新的补充,有些论点甚至还有被自己推翻的可能。我们已经发现,在石器时代,中国黄河和长江两大流域已经出现了“繁星点点、相互印证、自成体系、中心文明”的文明景象,并不是简单的“一个中心,四处辐射”而发展形成的。

有人问我,何以到了现在还不愿意坐下来消停消停?我告诉他们说,我石兴邦没有资格退休,也从来不会让自己退休,这或者就是某种历史使命吧。我们这一代考古人,可以说是中国建立系统考古的先驱者。在简短的几十年间,我们才开了个头。就像“半坡”被发现到被发掘,并不是建一个博物馆就完事。这些,我们只是给后代们提出了一个问题,要解开人类发展的无穷奥秘,我们这一代亲临者有责任把自己的经历以及有关思想完整地给接替者保留下来,让他们继续来完成这些探索。即使是我们某一个没有来得及求证的思想,或者是第一个发掘人的个人日志,这些东西,能给后来者提供一点借鉴也好。

在野外工作是很辛苦,但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也是在考古队。我每天都能记起在考古队的点点滴滴,发掘时的喜悦,一起坐在土堆上看到的最美的夕阳,甚至是几个月吃不到一口肉的感觉,都很清晰。当然这工作也让我的家庭付出了很多。我的老伴只比我小一岁。年轻的时候,我们经常是两地分居,她跟我苦了一辈子。几个儿子都是她一手经管大的,他们都很争气,两个还到国外去发展。老伴去世前,我们两个还能一起散散步,说说话,老天恩赐我们老年有这么大段的时间来厮守,也是对我们最大的恩赐吧。

人生苦短,如果可能,我倒是还想再活一百年,还做自己钟爱的考古事业,从头做起。到了那个时候,才配称作是名副其实的考古学家。

问:能请你给对于有志从事考古事业的年轻朋友提些希望吗?

石兴邦:要下决心,有恒心把工作坚持到底,这个最重要。有决心、有恒心就能吃苦耐劳,就必有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