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雍 陈铁军 刑场上的婚礼

头可断，肢可折，革命精神不可灭。

志士头颅为党落，好汉身躯为群裂。

——周文雍《绝笔诗》

周文雍（1905.8—1928.2.6），广东开平人。曾参加省港大罢工和广州起义。历任广州工人代表大会特别委员会主席，中共广州市委组织部长兼工委书记，广州工人赤卫队总指挥，广州苏维埃政府人民劳动委员，中共广东省委常委。陈铁军（1904.3—1928.2.6），原名陈燮君，广东佛山人，曾参加“五卅”运动。历任广东妇女解放协会秘书长、副主任，中共两广区委妇委委员。2009年9月，两人被中宣部、中组部等11部门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

一对风华正茂的青年——周文雍和陈铁军，为了追求真理，建立一个自由、平等、民主的新中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面对敌人的枪口，面对与爱侣的生离死别，凛然不屈，视死如归，把刑场作为结婚的礼堂，把反动派的枪声作为结婚的礼炮，从容不迫地举行了婚礼。其婚礼之悲壮，在历史空前绝后。他们藐视一切反动势力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和忠贞不渝的真挚爱情，为后人留下了千古传奇和革命者的光辉风采。

从富家闺秀到无产阶级战士

1904年3月，陈铁军出生于广东省佛山镇（今佛山市）的一个归侨富商之家，从小过着富家闺秀的优裕生活。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消息很快传到佛山。因为受到“五四”运动主张的反帝反封建思想的影响，陈铁军积极参加青年学生运动，散发传单。1920年，她进入佛山市季华小学高小部读书求学。小学毕业后，陈铁军冲破家庭的束缚和落后思想的羁绊，于1922年前往广州坤维女子中学读书。读书期间，在中共党员谭天度老师的影响下，她认真阅读了《向导》《新青年》等进步书刊，并组织了“读书会”和“时事研究社”等社团，积极学习社会主义理论，接受先进思想的洗涤。

1924年秋，陈铁军考入广东大学文学院预科，进一步接受了民主革命思想，成为新学生社和广东妇女解放协会的积极分子。“五卅”惨案发生后，广州和香港的工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举行震惊世界的省港大罢工。她自觉地深入工人之中接受锻炼，开展革命活动。1925年6月23日，周恩来、陈延年等人领导声援上海工人“五卅”运动的示威游行，组织和号召广州工人、革命士兵和革命群众参加。陈铁军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斗争的行列。当游行队伍经过沙基时，驻扎在沙面租界的英法军队竟毫无人性地向游行队伍开枪猛烈射击，造成了血流成河的“沙基惨案”。通过这次流血事件，陈铁军见证了工农群众坚不可摧的伟大力量，也亲眼目睹帝国主义的狰狞面目与凶残本性。血的事实告诉她一个深刻的道理：只有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进行斗争，妇女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人类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面对学校里右派学生的攻击，陈铁军毫不畏惧，她说：我就要铁心跟共产党走，与反动派斗争到底！她便把自己的名字燮君改为铁军，表示誓把一切献给党的革命事业的决心。

在陈铁军的青少年时期，中国社会发生了深刻而剧烈的变化，中国从封建帝制走向了民国，从旧民主主义革命转向了新民主主义革命。陈铁军受到革命洪流的巨大影响，使她完成了从一个富家闺秀到坚定的无产阶级战士的转变。

1926年4月，陈铁军加入中国共产党。入党以后，组织委任她担任广东妇女解放协会秘书长，到“工代会”做妇女工作，同年5月，她又被选为广东妇女解放协会执行委员，任常委和副主任，积极发动妇女支持北伐战争。1927年春，陈铁军在中共广东区委妇委书记邓颖超领导下工作，担任中共两广区委妇委委员。为了接近劳动妇女，更好地和下层工人打成一片，她脱下白衣黑裙的学生装，穿上大襟衫和阔脚裤，深入工人之中访贫问苦。她调查了解工人的生活情况，一到工人家里，就主动帮助他们做家务，努力解决工人的困难，妇女们都把她当作贴心姐妹。从1926年冬到1927年春，中共广东区委妇委派陈铁军主持举办了两期广东妇女干部训练班，培养了大量来自广州和各地的青年妇女干部。她用通俗的语言向学员讲课，讲授的内容生动活泼。她要求学生们毕业之后深入基层去，到工农群众中去，关心妇女的生活疾苦，以交朋友的方式联络妇女，建立和健全各级妇女组织，积极支持革命斗争。

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广东的国民党反动派也紧随其后，举起屠刀大肆杀戮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4月15日凌晨，国民党反动派派出大批军警包围了中山大学，搜捕进步师生。当时，陈铁军正在学生宿舍就寝，差一点被捕，幸得常驻广东妇女解放协会机关的中共党员、中山大学女工沈卓清通风报信，陈铁军才侥幸脱离虎口。她成功脱险后，立即想到的是因为难产在长寿路一家医院住院的邓颖超。陈铁军不顾个人安危，化装成贵妇人，沈卓清乔装成佣人，二人立即从城内赶往西关，向邓颖超报告外面发生的危急形势，并代表党组织通知她马上离开广州。医院里笃信上帝的女院长被共产党人不惧危险、保护同志的高尚品德深深感动，也和陈铁军一起掩护邓颖超安全转移去香港。至此，邓颖超虎口脱险。对这种危难之际的生死之交和救命之恩，一生重情重义的周恩来、邓颖超夫妇直到晚年仍十分感念。邓颖超后来回忆起这件事时说：“若不是陈铁军冒着极大危险及时通知并送走我，那将是不堪设想的。”

出生入死的假夫妻

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失败后，白色恐怖笼罩着中华大地，党被迫由公开转入秘密斗争。根据八七会议确定的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总方针，中共广东省委根据中央的指示，准备在广州发动武装起义。担任广州市委组织部长兼工委书记的周文雍遵照党的指示，开始在广州建立工人秘密武装。

周文雍出生于贫穷知识分子家庭。1922年春考入广东省立甲种工业学校机械科。1923年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先后当选为校团支部书记、学生会会长。中共三大后，周文雍遵照党的指示，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担任国民党区分部执行委员。1924年，他被选为广州学生联合会委员兼文书部副主任，同刘尔嵩、施卜领导沙面洋务工人举行长达32天的大罢工，迫使沙面租界的英法帝国主义取消了侮辱中国人民的《新警律》。1925年，周文雍加入中国共产党，随后受党的委派，到手车工人中开展工作。“五卅”惨案发生后，他同刘尔嵩等一起组织发动沙面洋务工人参加省港大罢工。1926年4月1日，周文雍被选为广州工人纠察队总队长。

陈铁军在大革命失败后，与党组织暂时失去了联系。为了躲避敌人的追捕，她秘密逃回自己的家乡佛山。她的三哥是位商人，在当地小有名气。当他见陈铁军回来时十分高兴，出于好意劝她说：“现在外面风声很紧，若被警察捉去了，连命都没了呀！”“你要读书，我供你去香港或出洋留学都可以，你要为自己的前途、幸福着想呀！”陈铁军知道哥哥并不完全了解自己革命的意志，但理解哥哥的好心，便对哥哥说：“国家不独立，革命未成功，人民无幸福，个人哪里会有幸福！环境险恶，就要斗争，为人民幸福而牺牲，也是个人的幸福。”三哥见陈铁军不听劝阻，便想通过二妹陈铁儿去劝陈铁军回头。殊不知比陈铁军小4岁的陈铁儿因受陈铁军的影响，早已铁心跟姐姐闹革命。陈铁儿对三哥说：“我和姐姐一样，跟着共产党走，革命到底。”

1927年8月，陈铁军被中共广东省委派回广州，按党的指示，同周文雍假扮成夫妻，租了一间房子，建立起党的秘密机关。1927年10月，周文雍被选为中共广东省委候补委员和广州起义政纲起草委员会委员，在省委书记张太雷直接领导下，参加起义政治纲领和口号的起草工作，同时担任广州起义工人赤卫队总指挥。陈铁军除了配合周文雍工作，还以饱满的热情和严谨的态度，为准备起义做了大量工作。她坚决执行党组织发出的各项具体指示和任务，组织妇女分头购买红布，秘密联系工人印刷传单和文告，缝制起义的标志“红领带”、“红袖章”、红旗和横幅，还巧妙地给起义军运送武器弹药。

11月1日，周文雍亲自领导广州3000余名失业工人，前往东山包围汪精卫住宅请愿示威，同30多名工人一起被捕。为了保证广州起义的准备工作顺利进行，中共广州市委把营救周文雍的任务交给陈铁军和李源等人。他们认真研究，认为营救只能采取智取的办法，不能硬碰硬。应该把营救方案设法告诉周文雍，让他提前做到心中有数，进行密切配合；然后，让其他人利用探监的机会为周文雍带进辛辣食品，让周文雍食后发高烧。此时，陈铁军则趁机送厚礼给监狱医生，要求他证明周文雍得了重病，需到监外医院就医。就在周文雍被转送到市内医院时，事先组织好的手枪队立即缴了守门警察的武装，李源冲进病房用白床单将周文雍包好，背出医院后坐上准备好的小汽车，直奔沙河。周文雍成功脱险之后，尽管伤势很重，但他随即投入紧张的广州起义的准备工作。陈铁军一面精心护理周文雍，一面协助周文雍工作。险恶环境下的斗争生活，使两人的感情更加深厚。

1927年12月11日凌晨3时30分，在张太雷、叶挺、恽代英、叶剑英、杨殷、周文雍、聂荣臻等人领导下，震撼中外的广州起义爆发了。拂晓，起义军占领了珠江以北大部分市区。周文雍亲自指挥工人赤卫队进攻公安局。当天上午，在激烈的战火中，在市公安局成立了广州苏维埃政府，周文雍被选为广州苏维埃政府人民劳动委员。陈铁军看见由她们亲手制作的红旗在广州上空迎风飘扬，心情非常激动。她带领一批女同志，协助起义军，把缴获的敌人枪支分发给前来领枪的新战士，给起义军、工人赤卫队分送面包、饼干和茶水，看护受伤的革命士兵和工人，散发有关起义的文告和传单。因力量悬殊，寡不敌众，广州起义在帝国主义支持的各派反革命力量的联合进攻下，最终遭到失败。周文雍率领部分起义武装，与人数是自己十多倍的敌人短兵相接，掩护主力撤退。他们顽强拼搏，不怕牺牲，奋勇死战，直到弹尽援绝，最后杀出一条血路，突围撤离广州。周文雍辗转到香港，负责联络和安置撤到香港的同志。

不朽的婚礼

1928年初，中共广东省委派遣陈铁军回到广州，指示她协助周文雍重建市委秘密机关，重新建立和恢复地下工作系统。于是，陈铁军装扮成雍容华贵的“少奶奶”，在广州拱日路租了一间洋房住下，迎接打扮成从海外归来的“阔少”周文雍回到广州。

1928年1月27日，由于叛徒告密，周文雍和陈铁军与前来联系工作的曾国钧三人不幸同时被捕，被关押在卫戍司令部的死牢里。警察局局长朱晖日亲自提审他们。尽管敌人反复施用酷刑，或以高官引诱，或以金钱收买，要他们交代党的秘密，但都枉费心机，未能动摇他们坚强的革命意志。三人中无一人屈服，坚贞不屈，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当被告知被判处死刑时，周文雍和陈铁军气定神闲，神态自若。法官问周文雍死前还有什么要求时，周文雍回答说：“要和妻子陈映萍（陈铁军的化名）合影。”于是，敌人带来了摄影师，在监狱中为周文雍和陈铁军拍下了那张著名的狱中结婚照。周文雍还在监狱墙壁上写下了不朽诗篇：“头可断，肢可折，革命精神不可灭。志士头颅为党落，好汉身躯为群裂！”表达了“最纯真最高尚的爱情”和共产党员对党对革命的忠贞不渝。

2月6日下午，农历的元宵节，寒风刺骨。陈铁军、周文雍昂首阔步走出牢房，被分别拉上黄包车，押赴东郊红花岗（现广州起义烈士陵园）刑场。

两位气吞山河的年轻共产党人，并肩挺立在刑场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陈铁军向在场的群众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同胞们！过去为了革命的需要，党派我和周文雍同志假扮夫妻，同住在一个机关，我们工作在一起，彼此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但是，为了革命利益，我们没有时间谈个人感情，一直保持着纯洁的同志关系。今天，我要向大家宣布：当我们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献给了党的时候，我们就要在这里举行婚礼了。让反动派的枪声，作为我们结婚的礼炮吧！同胞们，同志们，永别了！望你们勇敢战斗，共产主义一定会胜利。未来是属于我们的。”

反动派枪声响了，罪恶的子弹穿透了周文雍、陈铁军的胸膛，热血染红了他们的衣裳，染红了红花岗的泥土和绿草。就义时，两人都才二十岁出头。这悲怆、壮美的一幕，永恒地定格在了中国革命历史上，成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绝唱。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宁愿丧失自由，也决不放弃信仰，决不出卖灵魂。革命志士虽然身陷囹圄，对革命事业却充满必胜的信念，坚贞不屈、豪气如虹，给后人留下了巨大的精神遗产。正是有了这些为追求真理、解民倒悬而壮烈赴死的“民族脊梁”，中华民族才生生不息、绵延不绝。今天，华夏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共产党员先进性的要求也与时俱进，但坚定理想与信念、追求生命永恒与崇高、向往精神富有与纯洁却永远不会过时。斯人已逝，精神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