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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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大老碗

爷爷的大老碗,爸爸一直留着,每到过年时,就拿出来盛上面,插上筷子等他享用,这是爷爷留给我们的念想。

碗口尺许大,是个撇沿子,每次给爷爷舀完饭,锅里就下去一老大截子。他先盛先吃完,没吃完的,他总是包后手。

妈妈说:“爸,吃不完算了。”

他说:“加个子(努力多吃一些的意思),就完了。”

不过饭后铲下来的稀饭、搅团锅底,也就是我们那里称为“瓜瓜”的锅巴,他是不和我争的,爷爷说锅底营养大,我正长身体,吃了好。

爷爷是从民国十八年年馑过来的人,饿怕了。没经过的人不知道,确实死了一层层人。老的,跑不动死到家里;小的,不经饿死在路上。那时真有卖人肉包子的,爷爷弟兄仨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爷爷说,半个村子都空了,家家都有白骨。饥饿感就像鬼影一样追了他一生,一直到死都没能摆脱。

爷爷说能吃才能干,这实际是他一生的写照。从早到晚,手就没闲过,不是弄弄这,就是弄弄那。从春到夏,从秋到冬,一年四季在外奔波,风里来雨里去,饥一顿饱一顿,为我们挣回吃的、穿的和用的。这也为他的死因,埋下了祸根。

爷爷饭量大,但吃得不讲究。有时连生、熟、好、坏都不管,以饱为原则。有人说他连铁都能克化动,还真是的,没听说他吃得消化不良过。不管是他做担货郎做小生意,还是拉架子车收破烂,吃饭没个点。早上吃一顿饭,下一顿不知什么时候吃,逮住一顿就吃得特别多,把胃撑大了,也撑坏了,最后死在肠胃病上。

爷爷特别珍惜粮食,收完麦、收完秋,他领着我先拾穗,再收粒,真正做到了颗粒归仓。平时,就是一颗粮食丢弃在地上也要捡起来,掉一个馍花在地上也要拾起来吹一吹吃了。他不嫌你吃,但你不能浪费。爷爷经常骂我把碗吃不净,邻家都说爷爷的碗舔得最干净。

这么饭量大的人,临死一口都吃不下了,瘦得皮包骨头,看得人直掉眼泪。队里分完麦,他就躺到床上没下地,一天就靠一点面糊维持着,最后什么也吃不下了,但还在往前熬,直到秋粮分下来了,他就像熬干了油的灯,一爆灯花就熄灭了。队里人说,爷爷这两季分的粮食没吃,够他死了待客用,这是他一生算得最精的一笔账。

爷爷一辈子都没过上好日子,逢年过节,我们都要在他灵位前献上一老碗面,祝他在天国吃饱穿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