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的婚事

二姨的婚姻是两家大人指腹为婚，男方家境比较殷实。

二姨精灵，人也长得好，门门功课成绩都优秀，老师也爱。但该到公社里上完小时，外爷说啥都不让念了，理由是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干啥，识几个字就行了。

其实真正的理由大家都清楚，孩子多，供不起。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不指望成龙成凤，大家都不说破这一点怕伤外爷的面子。还有最深的理由藏在心里，女孩子书念多了，心就野了，书房戏房坏娃的地方。外爷老木匠了，一辈子走南闯北，啥没经过。

二姨闹了一阵，也就再不提上学的事了，安心跟外婆学针线活。二姨心灵手巧，学啥像啥，从她手里出来的活都那么精致，让人爱不释手。她绣的花颜色搭配得都那么好看，学都学不来。绣的那鸳鸯、喜鹊、狗、猫、鱼跟真的一样，活灵活现。全村姑娘们的新花样都是从她那儿出来的。

二姨十七八了，出挑得越来越好看了，该到出嫁年龄了。但二姨高兴不了，姊妹们传说二姨的未婚夫手脚不干净，二姨藏在门背后抹泪。外爷一看，女大不能留，就嫁吧。让媒人通知对方，男方当然高兴。但二姨不愿意了，把闺房关住，任谁叫也不开，不吃不喝。我的妈妈，她最爱的大姐，不停地在门外哄劝，把不说的话都说了，担心的只有一个：怕二姨想不开出事。外婆给外爷说，退不了婚，把结婚的事放一放。外爷火了：“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咱郝家什么时候食过言。现在让把结婚的话收回来，先不说人家愿意不愿意，咱如把结婚的话收回来咽下去，今后咋活人。人家会说我们不可交，拉出来的屎都能吃回去。”话说到这份上，外婆也没话说了。外爷在门外给二姨说：“婚非结不可，再说谁不犯点错误，你就把人看死了，结了婚就好了。”关了四天的门终于开了，二姨都失了形。

娶新娘的车是个老牛车。车厢上扎三个弓子，芦席一棚，新车就好了。男方家接新娘的车来得太早了，鸡刚叫头遍，门前炮就响上了。我是押车娃随车同行，大人给我教：“钱不给够就不下车。”新车要走了，二姨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每个出嫁女离开亲娘都哭，但没有哭成二姨这40样子的。牛车吱吱呀呀到了新郎家，我一高兴接住红包没看钱多少就下了车。天还黑着呢，我到新房睡了一觉，天还没明，红包里就五毛钱，大人说至少一块，新姨夫悄悄地给我补了五毛。

结婚头几年还可以，生了个漂亮小妹妹。但后来，二姨夫老毛病又犯了，让公安局关进去了半个月。二姨是个好面子人，闹着离婚。让外爷骂了一顿：“孩子都有了，还离什么婚，不嫌丢人，好女不嫁二男。”姨夫也跪着保证，不再犯了。但没过半年，又犯了事。而且是大事，进去就没出来，后来法院判决下来了，五年。

二姨知道，想离婚还是过不了外爷这一关，就丢下孩子跑进秦岭山，给人干活谋生。

家里音讯全无。第二年托人给我妈捎话，把她住的地方说了。我妈我爸第二天就找去了，两天才走到。总算见到人了，妈知道二姨的性子，烈着呢，不会走绝路。妈妈这次背着外爷外婆支持二姨离婚，到县上递了状子，把婚离了。

二姨再婚到我们村子，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二婚在农村好像是个丢脸的事，连带我也带了灾，听了许多难听话。这个姨夫是个铁路工人，原来娶的媳妇是我们邻村的。两人过不到一块，一直没娃。媳妇不愿离，多次带娘家人来闹，要给个说法。这个姨夫他妈说：“你是个公鸡，不会下蛋，我们要你干啥？”媳妇说：“母鸡再能行，公鸡不踏蛋，也生不出小鸡子。”村里人明白了，你不和人家睡觉，咋生娃。姨夫家不占理。女家觉得他看不起农村人，当个工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再加上姨夫他妈不会活人，在邻居面前好显摆，说些刻薄话，把人都得罪了。所以，在儿子离婚这事上，舆论倒向女方。闹了好几年，赔了好多钱，才把婚离了。

我姨后来过得很好，生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后来全家户口转成了商品粮户口，当了城里人。其实二姨到城里没享多少福。三个孩子，一家五口人靠姨夫一个人工资，日子过得紧巴。二姨就摆起了面皮凉粉摊，起早贪黑，辛苦得很。但也没少挣钱，把几个娃都安排在铁路上了。现在日子好了，也老了。

二姨一辈子是追求爱情的一辈子，受了不少苦，但她感觉幸福。

我崇拜她，崇拜她为了幸福敢于抗争的精神。许多农村女孩子，禁不住各种看见和看不见的压力而自寻短见，或者谋害夫命而身陷牢狱，没有二姨这样自立自强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