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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人物叫林关石。
林关石原本不叫林关石而是叫林逢和。1935年出生于浙江乐清县、一个富裕农民的家里,1953年从浙江台州大学毕业后,因为家庭出身“富农”而被带有“劳动改造”性质地从江南鱼米之乡抛到了满眼黄尘的陕北黄土高原,当了个乡农技站的农业技术员。瘦小的浙江小伙儿内心里有着一股犟劲儿,不服命运对他的抛弃,特别改名以言志,“关石”意思是要做一块边关的石头,扎根在边关的这片黄泥土中。林关石后来被人称作中国水平梯田的“鼻祖”(关于这一点我后面还要讲到)。1959年农历正月十五,春节刚过,他带着铺盖卷被乡党委书记派到了高西沟蹲点,这一蹲,日历就翻过了三年。因此,1961年春天常黎夫等人到高西沟的时候,驻队干部、年轻的乡技术员林关石也自然而然成为工作组的一员。
林关石
同高祖玉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民不同,也同常黎夫、杜鲁公等从省城下来的高官不同,林关石当时过着小县城里一般城镇居民的生活。他家在米脂县城。据他讲,在后来被官方称作“三年自然灾害”(1959 ~1961)的年月里,一个干部的月工资只能买到两筐洋芋(折合100斤左右),或者,24斤粗粮,这些粗粮包括玉米、高粱。如果想吃上当年毛主席、党中央在陕北时养育了中国革命的小米——而林关石所在的榆林地区米脂县,正是以其米如脂而闻名的“小米之乡”——对林关石这样的一般干部,此时如同珍馐玉馔般难能到口,一天人均大约30克,尚不足一两。那是个需要数米粒吃过日子的年月。驻队干部和工作组成员林关石在常黎夫到来之前和以后,大家住在队部的窑洞里,在一口大锅里搅勺把的那些日子里,他感觉他过着天堂般的生活,因为他居然能够每天幸福地吃上小米干饭和用白面、高粱面、洋芋粉拌在一起蒸的洋芋丸子!而更加了不起的,是高西沟大队当时对驻队干部和工作组的特殊优待,每过几天,队上的灶都会给他们改善伙食,吃一顿白面条或者揪面片。
如此说来,省委工作组的人在高西沟就不仅吃得饱而且还吃得好。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让林关石终生难忘。
当他在高西沟过着衣食无忧幸福生活的日子里,在米脂县城,他的妻儿却在“瓜菜代”,过着忍饥挨饿的苦日子。不用说,林关石餐餐吃饭,端起碗碗里就映现出他的妻子面黄肌瘦、孩子嗷嗷待哺的可怜模样。这天,林关石端着饭碗又在暗自难过,结果被管灶的副大队长高万贵发现了,等他那天回到窑洞,趁着没人,高万贵偷偷地从衣服底下摸出个小口袋,里面装着两三斤白面!林关石想也没想,含着眼泪接受了这几斤白面,连夜翻山越岭送回了家……
这件事,他和高万贵都认为做得是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在工作组后期总结的时候,还是被人揭发了出来。大家严词厉色地批评他,说他阶级斗争观念模糊,这属于多吃多占。在那个年月里既然什么都要和阶级斗争扯上关系,林关石也就没有必要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能让饥饿的妻儿黄瘦的脸上浮上难得的笑靥,能让他们的饥肠里吃进去些许白面,他觉得男儿大丈夫何须悔恨!
林关石说,他当时态度诚恳地做了“检讨”。而这之后不久,他也结束了在高西沟的驻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