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查拉图斯特拉的演讲(2)
4.肉体的蔑视者
我有一些话，想要说给那些轻蔑肉体的人听。我并不希望他们重新学习，我只是要求他们能够告别自己的肉体——并且因此而成为哑巴。
“我是由肉体和灵魂组成的”——孩子会这么说。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像小孩子一样说话呢？
但是觉醒的人以及有觉悟的人说道：“我的全身都是肉体，没有别的东西。灵魂只是我们肉体中某一个物体的名称。”
我们的肉体是一种具有大智慧、单一意义的复杂体，既是战争，也是和平；既是羊群，也是牧羊人。
我的兄弟们，我们的肉体当中有一种工具，它同样也是一种小小的智慧，你们管这种工具叫“精神”——这是一种小小的工具，但却在你的肉体里扮演着非常聪慧的角色。
你经常会说“我”，并且视这个称呼为自己的骄傲。但是，更加伟大的却是你不愿意去相信的——你的肉体以及陪伴着它的大智慧，它不会轻言“我”，而是为“我”付诸行动。
所有感官能感受到的，所有精神能够辨别出来的，从来都没有任何的目的。但是感官和精神会乐此不疲地说服你相信它们是世间万物的终结，它们是如此虚荣。
感官和精神就是工具和玩物，在它们的身后，仍旧存在着“自己”，这个存在的“自己”会运用感官的眼睛，同样也会运用精神的耳朵。
“自己”经常进行聆听和寻找，它会去比较、掌握、征服和毁灭。它会被统治，同时它也是“我”的统治者。
我的兄弟们，在你们的思想和感觉背后，存在着一位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的领袖，一位不为人熟知的圣人——那就是“自己”。它就居住在你的肉体里，它就是你的肉体。
隐藏在你肉体内的理智要多于你的最高智慧当中的理智。谁能够知道为什么你的肉体需要你的最高智慧呢？
你的“自己”在嘲笑你的“我”以及令它引以为傲的跳跃。“对于我来说，这些思想的跳跃和飞翔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呢？”我对“自己”说道，“那只是我为了达到目标而走的旁门左道！我是‘我’的极限，也是‘我’的一切观念的敦促者。”
那个“自己”对“我”说道：“感受一点儿痛苦吧！”因此，“我”开始遭受痛苦的洗礼，并且思考究竟如何才能摆脱痛苦——它必然会为了这一目的而进行思考。
那个“自己”对“我”说道：“感受一点儿快乐吧！”因此，“我”开始感受到快乐，并且思考究竟如何才能经常感受到快乐——它必然会为了这一目的而进行思考。
我想对那些肉体的轻蔑者说一些话。让他们尽情地轻蔑肉体吧！这正是他们出于对自尊心的敬重。究竟是谁创造了尊敬、轻蔑、价值以及意志呢？
具有创造力的“自己”为自己创造了尊敬和轻蔑，还为自己创造了快乐和悲伤。具有创造力的肉体为自己创造了精神，以此作为它的意志之手。
你们这些肉体的轻蔑者，即便是在你们的癫狂和蔑视之中，你们也是为了“自己”而服务，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的“自己”想要死亡，了结自己的生命。
你们的“自己”再也不能做出最想做的事情——创造超出自己范畴的事物。这就是它最渴求、最诚挚的希望。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你们这些肉体的轻蔑者啊！你们的“自己”想要进行自我毁灭。
你们的“自己”想要进行自我毁灭。因此，你们成了肉体的轻蔑者。因为你们再也无法创造出超过自身范畴的事物来了。
因此，你们现在会对生命和这片大地感到非常愤怒。而且一种无意识的嫉妒出现在了你们那充满轻蔑的神情之中。
你们这些肉体的轻蔑者啊！我才不会重走你们的老路！你们并不是为我成为超人而铺设的桥梁！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5.快乐与热情
我的兄弟们，当你们拥有一种美德，而且是你们所特有的美德时，就不能和其他人共同拥有它。
当然，你想用一个名字来称呼它，并且爱护它；你想要拉扯它的耳朵，同它一起做好玩的游戏。
但是，瞧啊！一旦它拥有了你所称呼它的名字，并且同其他人一起共同拥有它的时候，你就会因为这种共有的道德而成为人群和普通人之中的一员！
你大可以这么说：“这种让我的灵魂变得既痛苦又甜蜜的东西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同时，我内心的饥饿是无以名状的。”
让你的道德高贵到无法用亲密的名称来称呼。如果到了你不得不提到它的时候，那么就不要感到羞耻，哪怕是结结巴巴地说出来。
你可以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我最重视的善意，它可以让我感受到极致的快乐。我所渴求的正是这样的善意。”
“我渴求它，并不是因为它是上帝的法律，也不是因为它是人类的法律，或是人类的需求，它绝对不是通向另一个世界和蓝天的指南。”
“我热爱它，它是人世间的一种道德：它缺乏谨慎，更加缺少智慧。”
“但是小鸟在我的身边筑巢，因此，我会热爱它、珍视它——现在，它就坐在金灿灿的蛋上，陪伴在我的身边。”
你应该用这种结结巴巴的口吻赞美你的道德。
曾经，你拥有很多激情，并且称它们为恶魔。但是现在你只拥有你的道德，它们正是从你过去的激情里产生出来的。
将你最崇高的目标注入那些激情的内心之中，然后，它们就会成为你的道德和快乐。
尽管你属于脾气暴躁的，或是骄奢淫逸的，或是过分狂热的，又或是报复心重的种族，但是到了最后，你所有的激情都会成为道德，所有的恶魔都会成为天使。
曾经，你的地窖里拥有许多未驯化的野狗，但是最终它们都变成了小鸟和散发着魅力的女歌手。
你使用毒药为自己制作了止痛药。曾经，你挤出过磨难之牛的乳汁，现在，你饮用着从奶牛的乳头里挤出来的甘甜的奶水。
你的身体之中不会再产生任何的恶魔，除非那是从你的道德斗争中产生出来的恶魔。
我的兄弟们，如果你们足够幸运，那么你们只需拥有一种道德就足够了，没必要再拥有其他的道德，这样你穿过桥梁时也会变得更加容易一些。
能够拥有许多道德是非常卓越的事，但是那也是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命运。许多人因为厌倦了多种道德在战场上进行斗争，而跑到荒野，亲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我的兄弟们，我问问你们，战争和斗争是邪恶的吗？可是这是一种必要的邪恶。在道德之中，嫉妒、不信任以及在背后诋毁他人的存在都是必不可少的。
看呀！你的每一种道德最渴求的事情都是些什么？它想让你的整个精神成为它的传令官，它想要你的怒火、仇恨以及爱意当中的全部力量。
任何一种道德都会对其他道德产生嫉妒心理。嫉妒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甚至道德本身都有可能会被嫉妒所毁灭。
他那包含着嫉妒的烈焰，会像蝎子一样，最终将含有剧毒的毒针转向自己。
噢！我的兄弟们，你们还从来都没有见过一种道德的诽谤和自我伤害吧？
人类是一种应该被超越的物种，因此，你应该相当珍视你的道德——因为你很有可能会因它们而毁灭。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6.苍白的罪犯
你们这些法官和祭司们，在祭品没有低下头乖乖就范之前，你们肯定不愿意进行杀戮吧？瞧啊！苍白的罪犯低下了他的头：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无比轻蔑的神情。
“我的这个自我是应该被超越的：我的这个自我的存在对于我来说，是对人类的最大的蔑视。”罪犯的眼睛如此说道。
他评判自己的时候，便是他至高无上的时刻：我们不能让高贵的人再一次降到他低下的地位中去！
像他这样因为自己而遭受痛苦的人，除了速死之外，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拯救他。
你们这些法官，你们的杀戮应该是出于内心的同情，而不是复仇。你们在杀人的时候，还得时刻留意要为生命进行辩护！
你们仅通过与被你们杀戮的人和解是远远不够的。将你们的悲痛转化成对超人的爱意吧：这样你们就会为你们自己的幸存而辩护！
这些要处死的人，你们应该称呼他们为“敌人”，而不是叫他们“恶棍”；你们应该称呼他们为“残废者”，而不是叫他们“流氓”；你们应该称呼他们为“傻子”，而不是叫他们“罪人”。
你，一个穿着红袍的法官，如果你高调地把你脑子里想要做的事情统统说出来的话，那么每一个聆听者都会高呼：“除去这些令人作呕的污秽以及带有剧毒的毒蛇吧！”
但是思想和行动本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而行动的思想又是另一种相异的事情。因果关系之轮并不会在它们之间进行翻滚。
一种想法会让这个苍白之人的脸色变得苍白。当他进行犯罪的时候，他就完全具有犯罪的能力；可是当他完成犯罪之后，他又无法承受这种犯罪的思想。
从这一刻开始，他会永远将自己视为一个单一行为的实施者。我管这种行为叫作疯狂：他会把这一特殊行为的根源误认为自己的本性。
用粉笔描绘出来的线条，可以迷惑母鸡。这无比沉重的一击，迷惑了他那脆弱的理智。我管这种行为叫作事情发生之后的疯狂。
听听吧！你们这些法官！此外还有另一种疯狂，那就是事情发生之前的疯狂。唉！你们研究这种灵魂的程度还不够深！
因此，穿着红袍的法官说道：“为什么这个罪犯会犯下杀人的罪行？他的本意只是抢劫而已啊！”但是让我来亲自告诉你吧，他的灵魂想要的是鲜血，而不是赃物；他渴望通过一把小刀来获得幸福！
但是他那脆弱的理智并不能理解这种疯狂，而且说服他进行这样的行动。“鲜血有什么价值可言！”理智说，“你为什么不趁着这个大好机会，至少掠夺一点儿战利品？或是复仇呢？”
他听从了自己脆弱的理智：他所说过的话就像是铅一样压在他的头上，——因此，当他杀了人之后，他就顺便进行了掠夺。他并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疯狂而感到羞愧。
现在，他的过失之铅再一次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脆弱的理智再一次变得僵硬、麻痹、迟钝。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摇晃着他的脑袋，然后把压在肩上的负担甩掉。但是有谁会摇晃他的脑袋呢？
这个人到底是谁？大量的疾病通过精神力量来到了这个世界，它们来到这里是想要捕获猎物的。
这个人到底是谁？它们是一群互相缠绕、很少和睦相处的野生毒蛇，——所以它们纷纷四散开来，来到这个世界寻找它们的猎物。
快看看这可怜的肉体吧！它遭受痛苦，并且抱有希望，可怜的灵魂想去了解它，——它会被理解为具有杀人动机的快感以及渴望刀尖带来的幸福。
现在，患有疾病的人会受到当今邪恶因素的打击，他在寻求将给自己造成痛苦的因素转嫁给其他的人，并且给其他的人也带来同样的痛苦。但是曾经这里也有过其他的时代，拥有过其他的善意和邪恶。
曾经，怀疑以及个人的意志都被看作邪恶的事物。然后，无能的人就会成为异教徒或是巫师。作为异教徒或巫师，他会遭受磨难，并且寻求造成磨难的方式。
然而，这样的意志并不会进入你的耳朵。你告诉我，它会伤害你们那些充满善意的人。但是你们那些充满善意的人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那些所谓的充满善意的人，做过许多让我心生怀疑的事情。但是说实话，那并不是他们邪恶的一面。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拥有一种疯狂，让他们像这位苍白的罪犯一样被毁灭！
说真的，我希望他们的疯狂被称为真相，或是忠诚，又或是正义；但是他们为了能够活得更加长久，而拥有自己的道德，在悲哀的自鸣得意中成长。
我就是水流旁边的栏杆：只要是有能力抓住我的人，就牢牢地抓住我吧！不过，我并不是你们的拐杖。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7.阅读和写作
所有写出的作品中，我只喜爱那些作者用自己的心血创作出来的东西。用血来写作，你就会发现，那血就是精神。
去理解不为人所熟知的血并不是一项简单的任务：我讨厌所有通过阅读来打发时间的人。
对读者了如指掌的作者，不会给读者创作作品。在另一个世纪里，这样的读者——还有精神会散发出招人厌恶的恶臭。
所有被允许学习阅读的人，在长期的学习过程中，不仅仅会毁掉写作，同时也会破坏思考。
曾经，精神就是上帝；然后，它变成了人；现在，它甚至变成了人民群众。
那些作者用自己的心血和箴言写出来的东西，并不想被其他人拿来阅读，而是让人拿来用心去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