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晴雨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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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Part.03

暴雨倾盆而下,如开闸的洪水,势不可挡。

就像萦绕着暴雨的死亡,人群的死亡,鲜血逆流,势如洪水猛兽。

“真是够呛的,Ark的那帮人设计这个武器的时候,肯定只考虑着装下可以轻松运用,没考虑过素体搬运过程会有多么的沉重。”

世玉用脚踢了踢旁边那费了自己九牛二虎之力才搬运上来的漆黑金属匣子,虽然只有公文包大小,但是总感觉里面装了一头大象。

“玩笑话到此为止……”

世玉抬起头,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夏利……夏家现在有没有安全撤退呢?虽然夏风也算的上资历老道的猎人,但是毕竟七十岁的年纪,如果真的强迫自己战斗,也只能和死侍拼个鱼死网破,凶多吉少。

希望夏利姐弟俩可以安全到达避难所吧。

看着紧紧握在手里的殷弘色水晶吊坠,世玉不禁联想起夏利脖子上挂着的那颗一模一样的护身符。

他现在所在的山头,正是昨天他带晓晨来过的,何谨为自己搭的那座小土坟前。

他走到何谨的坟前,单膝跪下,伸出手里的水晶吊坠。

世玉从来不信任何牛鬼蛇神的传说,也不相信任何陌生人的话语,但是如果这的确是何谨所设计的,是何谨给出拯救这个村庄的方法的话……

共工的大水已经以无人能挡的势头席卷而来,它淹没了建筑,摧毁了农田,正在夺走无辜的人命,就在今天。

如果,这个小镇真有这么一个传说,传说中那个英雄真的会归来的话。

他期盼着何谨的归来,哪怕只有须臾,他也已经想好了到底要和他说些什么话。

这样想着,他把水晶吊坠摆上坟头。

天空中一道惊雷劈了下来,巨大的轰鸣和闪耀的雷光暂时剥夺了世玉的知觉。

待到世玉清醒过来,面前的景象让世玉感到出乎预料的震惊

闪电劈碎了吊坠,殷弘色的粉末从坟头散开,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怎么会……

世玉慌张地环顾四周,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以为何谨已经跨越他杀入敌阵。

四周空空如也,只有风和雨在呼啸。

不……不可能……

世玉凑近坟头,捧起吊坠的碎片,没有任何的晶石反应!

难道是自己太迟钝了没有感觉到?

世玉三番五次集中注意感受,但碎片就像是一块普通的水晶,没有任何晶石能量反应。

何谨不会骗人,他留下的保险措施一定是所有人中最万无一失的,哪怕是普通人都可以轻松达成他的计划。

一定是哪里错了!

世玉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把脑海里的记忆仔细回想,探查着任何细节,寻找着何谨留下的线索中,会不会话里有话。

但徒劳而返。

昨天下午训斥夏利的时候,一定是那个时候,夏利拿错了放在桌子上的两条一模一样的项链,她拿走了那条何谨留下的,而世玉拿到的却是夏风给夏利制作的护身符!

明明自己在所有重大决策上都准确无误的预测到了,结果竟然会败在这种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因为对何谨太过执着而粗心大意了吗?

“真是的……看来命运就不想让何谨再一次出现啊。”

世玉无奈的笑了,把护身符的碎片小心地收回口袋里,慢慢悠悠站了起来。

风还是像昨天一样大,大到快要把自己也吹倒。但是天空已经不再像昨天那样湛蓝深邃,放眼望去漆黑一片,黑色油墨和赤红染料之间展开了一场争夺画布的涂抹挑战,这块画布就是天空,和穹顶之下的小小村庄。

那黑色是灰烬的颜色,是死亡的颜色,是死侍的颜色。

那红色是焰火的颜色,是鲜血的颜色,是生命的颜色。

哀鸿遍野,死气冲天,让他这个没有气息感知能力的人都感到了深入灵魂的震撼。

也是,自己怎么已经沦落到要把希望寄托在奇迹,寄托在一个死人身上呢?

这本就不是何谨的战争了,何谨的战争已经结束了,自己却还要给他找麻烦。

这是,属于世玉的战争。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喂?”

“世玉军师,你没事吧?”电话那头传来严肃到令人窒息的声音。

“徐飞吗?”

世玉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从山头上俯瞰整个村落的局势。

“听着,现在情况非常危急,你手底下有多少人。”

“所有在镇上潜伏着的特工,还有周边城市的特工都在往这里赶过来,现在聚集在这里的有23人。”

“二十三……”世玉闭上眼睛,大脑飞速的运转。

“这么点人手,真的可以守住海岸吗?”徐飞的语气没有底气。

“啊,守住海岸真的很难。”世玉慢慢睁开双眼,“但是并不是没有可能……”

“因为,接下来将由我接管战场!”

世玉撩起左手的袖子,翻开手表表带,按动背面隐藏着的微小按钮。

“德尔塔。”

“D.e.l.t.A!”

不知从哪里发出了深沉的机械合成音,世玉身上那件由皮革和布料材质构成的铂色风衣在下一刻溃败了形状,融化成了一滩石油般漆黑的油墨贴合在世玉的皮肤之上,勾勒出坚实的肌肉线条,凝固成流波的轻薄战甲。

这件风衣,并不是一件普通的衣服,而是使用生物金属制成的高性能战斗服。世玉肋骨上的三个小金属触点,正是为了使用这最后的王牌而被植入的生物电感应装置。

万修总是能给予世玉一些超脱这个世界已知规则的特殊原料,而世玉则负责把他们制作成性能强金的对死侍武器。生物金属本质上是某种生物,但却有着金属的坚固与塑性,它们能对衍化能力者的生物电流产生应激性而形变,这些细小到分子级别的生物金属可以抽丝剥茧织帛成衣,亦可以凝金铸甲。只要使用者进入衍化状态就可以驱动它们,变化多端灵巧实用。

其实他们一直被“为什么会出现杀人魔”这个障眼法转移了注意力,却未曾深究过为什么共工会把这里选作进攻地点。

并非是因为这里有何谨的遗冢,也并不是针对夏家的狩魔血统,真相其实藏在更深的地方,世玉总算想明白了。

为什么共工会笃定地认为自己的信使不会死掉,因为他知道这里并不存在狩魔猎人。

自己的信使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的吸食活人,这也许是监视者想要看到的结果,共工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为了任死侍鱼肉的“村民”展开勾心斗角。

看清了纷争的本质,剩下的就不难推断。世玉曾经在参加神界战争期间从万修口中听说,死侍的神明们也存在着争权夺势,经常犯错的共工做所以被派发做排头兵迎战何谨,就是因为他犯下无数罪行,无法弥补。

本就劣迹斑斑,阻击何谨又失败,如果再被发现有什么罪行,怕是要直接被废除,重立新王。

世玉也听说,共工不得信任,旗下追随者很少,为了扩充势力,他一直利用自己分离人类生与死的能力,把活人身体中只有“生”属性的人的部分剔除掉,留下只有“死”属性的死侍的部分,以此召集了大量子民。

这个渔村,其实就是那些只有“生”属性的不完整人类的聚集地,他们都是从共工制造的海难里被吐出来的幸存者,共工想要利用战争毁灭这里,销毁自己罪行留下的证据。

自己曾在几天前通过风脉泉测定探测过村子的能量,他当时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现在想想,哪怕再有“生”属性,没有死亡的人类也不能算是活着。

佐证自己这个结论的,还有夏利的往事。夏利的父母是狩魔猎人,阴差阳错闯入了共工精炼死侍的仪式,被杀人灭口。夏利说她在上高中时失去了父母,夏风却说自己的孙女小时候就没了爹妈,记忆大相径庭的两人可以若无其事的生活,想必也是因为不完整的记忆导致的“感官失调”代偿反应。

或许这件事依然另有隐情,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共工得逞,既不能让他登上神位,也不能任由无辜的受害者村民们被杀害。

“你看到了吗何谨,那些舍弃性命和死侍共舞的战士们,他们曾经是你的战友,你的袍泽。在你死后,他们用你留下战斗技巧战斗着,他们继承着你的意志战斗着。他们带着你的遗产,带着你在这个战场上活跃。拜他们所赐,你永远不会凋零,纵使肉体逝去,灵魂常在。”

世玉提起手边的公文包武器箱,一跃而起,跳下悬崖,介入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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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野兔本来在瓜秧下面栖息着,但是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突然一下跑开了。

一个老人弯下腰来,摸了摸一个大大的西瓜,他轻轻敲了敲,在确认这瓜熟没熟,然后满意的笑了笑。他把瓜从藤蔓上摘下,站了起来。

瓜地前面就是一片湖泊,盛夏的夜晚,月亮很明亮,月光洒在湖面上,化成一片片细密的浮动的晶莹鳞片。湖边的风有些凉,正好给这炎热的天气消消暑,配上西瓜,恐怕是再惬意不过的生活。老人看了看瓜地旁边的帐篷,帐篷里睡着一个孩子,孩子似乎还没有睡熟,时不时翻个身。老人走回帐篷旁边,把西瓜放下,坐在一块石头上。他拿起烟斗来,把烟草碎叶填进斗里,掏出了火柴。

老人划了一下火柴,火柴噗地一下燃了起来,但接着过来一阵风给吹灭了。

“鬼天气。”老人嘀咕了一句,然后又拿出一根火柴,他正准备再划一下,却突然停住了手。

这风不对,风向反了,而且还很大,越来越大。

潮声也变得大了一些,潮水正在逐渐变得猛烈。

那匹在大树边休憩的白马打了一下鼻息,看着老人。

“这里是……”何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那个夜晚,一切伤痛的源泉。

“没错,正是这个夜晚不是吗?”哈林说道,“因为这个夜晚,你第一次接触到了死侍,从这一天起,你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走上了那条成为狩魔猎人的快车道。”

何谨静静的望着那一顶小小的帆布帐篷,简单的竹制框架里,小小的马灯忽闪忽闪。

“小谨,小谨,醒醒。”

“爷爷,怎么了?我还想睡……”何谨小声的重复着小何谨会说出的话语。

老人把孩子抱起来,放到雪白的马背上,摇晃着孩子,亲切的叮嘱。

“不,爷爷……”何谨浑身冰冷,嘴里喃呢道。

老人直接把孩子抱起来,放在了马背上,把缰绳套在孩子身上,他拉住孩子的手,那双皲裂粗糙的手抚摸着那双幼小稚嫩的手。他把额头抵在被唤作“幻影”的白马额头上,闭着的眼睛里溢出晶莹的泪水。

风越来越大,潮声越来越响。湖中,好像有什么将要到来。

“如果这一晚上你的爷爷没有死亡,那你就能远离那条不归路,像你父亲那样,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类,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不再会有痛苦,不再会有悲伤,朋友们不会牺牲,世界也不会毁灭。”哈林继续说道。

“那我的朋友们呢?他们会怎样?”

“他们当然不会怎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将不再和他们有所联系,你们都可以在同一片天空下,安稳的度过属于每个人的余生。”

老人从帐篷底下拿出了一把长剑,拔出剑刃,扔掉剑鞘,像一个将要踏上战场的战士。

“不……爷爷……不要过去!那里!不……”何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迈开步子步履蹒跚地朝何执走去。

“也许她说的没错,咱们一家子,无论隔了几代人,也总会回归到厮杀里。”

老人突然对着空气喃喃自语道。

“不要过来,何谨!”老人没有回头,目光欣赏着手里的剑刃,口中的话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何谨停下了脚步,眼睛瞪得很大,莫非何执在对自己说话?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老人点了点头,“人生就是这样不是吗?朝生晚死轮回不息,每个人固有一死,只有回归黄土,才能让身后的人继承自己的意志,推动着轮回的齿轮继续转动下去。”

“你为什么来的这里的?我想应该不是因为留恋过去吧?不要忘记初心,不要半途而废,不要让已经明朗的思维重新浑浊。就这样跑下去吧!向前看,莫回头!这只不过是你人生中的匆匆过场,而不是你的终点。”

风已经很大了,老人的衣角被吹的呼呼作响,潮水漫上田地来,浪头越来越高。老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罢了,执剑走出帐篷。突然,天空中一声落雷,闪电坠入湖中,密集的雨水倾泼而下,乌云遮住了月光,湖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起来,形成一道水墙。几分钟之前还是清爽惬意的天气,已经变得黑暗和疯狂。

水墙塌碎下去的时候,一个巨大的身影显现出来,他模糊,高大,被水雾环绕着,让人看不清,但却分明地感受到他所带来的巨大的压迫感和恐惧。

“喂,你来的可真晚!”老人对那个水雾中的身影喊。

“你没有资格和神明叫嚣!。”那个身影回应,他的声音浑厚如同钟鸣。

“是啊,水神,早来几年你就活不到现在了。”老人握紧了长剑,“不,哪怕你今晚来,再晚点来,也终究逃不过死的命运,火种,终会迎着风茁壮成长,带着燎原般的气势回到这里。”

“终于出息了啊,何谨。”

回首望去,眺望着远方的何谨,露出欣慰的笑。

“今天我在这里阻挡神的步伐,未来也请你拯救这个世界,为了我,为了你所爱的人。”

何执闲庭信步般慢慢走向湖心中的巨影,消失在滔天巨浪之中。

“人生五十载,去事恍如梦幻,天下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落叶归尘,恰似往昔今朝,生生不息,来世踏雪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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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爷爷!下雨了!打雷了!我没有伞!”雨水打在脸上,很疼,孩子睁不开眼,无助的大喊着。

“爷爷,我好冷……幻影,回去!回到爷爷那里!”

“快点停下!快回头啊!快啊!回去!”

不……不要……不要回头……

何谨的膝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软烂的淤泥里,他看着幻影穿越冰冷刺骨的雨水,穿越寒冷凛冽的狂风,穿越摇摆张狂的荆棘和诡秘阴暗的森林,看着那道雪白的闪电划破了夜色,消失在没有尽头的夜晚。

泪水和雨水早已汇成了一片,滚烫的眼泪好似能烫伤皮肤,冰冷的雨水好似能冻结神经。

“不……”

面对着日思夜想都想要回到的过去,面对着无论如何都想要拯救的爷爷,面对着每夜梦中那无助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何谨只是哭泣,只是对重现在眼前的回忆触景生情,身体却灌了铅一般僵硬,无动于衷。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动一动念想就可以改写的未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下手。

“哈哈……哈哈……”

何谨突然笑了,那笑声里什么都没有,又夹杂着所有的感情,无奈的笑,悔恨的笑,自嘲的笑,释怀的笑,赞许的笑。

“不……我可不想这样。”

“你说什么?”哈林对着看起来像是神经失常的何谨皱起眉头,他很疑惑。

“我差点就被你绕进去,忘记了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了。”

何谨站了起来,抹掉脸上的泪水。

“如果放在十年前,我的确很想要改变过去,这样我的爷爷也不会死,晓晨也不会走上这条狩魔厮杀的道路,我的那些朋友们也不会牺牲。但是渐渐的我突然明白了,比起想象我的朋友们作为一个正常人无忧无虑生活的样子,我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何执的牺牲,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再也不能拥有战斗的力量,不能拥有保护同伴的力量。我会变得像个普通人一样远离纷争吗?不,我只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懦弱,面对危险只会蜷缩起来乞求别人的拯救,面对死亡只能无力的祈祷上苍祈求饶恕。

“我的朋友们也会是这样,不要跟我说他们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一个人的血管里只要流淌着猎人的血统,灾厄和纷争就一定会找上他,没有人可以逃得过命运。如果他们不像现在这样主动出击,的确可以多过两天美好的小日子,但是当命运找上他们的那一天,他们只会比现在失去更多重要的东西。”

看着何谨坚定的眼神,哈林更加的疑惑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说呢?我阅遍了你的记忆,那里充斥着痛苦悲伤和失去,这样的人生有什么留恋的价值?难道你不正是后悔重要的人牺牲,才不顾一切的继续战斗下去的吗?你讨厌战斗,讨厌牺牲后悔牺牲,不才来有求于我的吗?”

“啊,或许我的战斗的确是在自我惩罚,惩罚曾经冒失的我犯下的那些过错吧。”何谨低下头,轻声说道。

“我的确因为朋友们的牺牲而后悔不已,也因为把更多的人卷入纷争而后悔不已。但是你也许想错了,我寻找哈林之镜的理由,从来都不是想要改变过去的。”

“什么?”哈林用力的甩出手,“寻找反悔之神却不去悔过,真是荒谬!”

“是啊,的确很荒谬。因为我一直很明白,后悔的价值并不是作为情绪来体现的,而是作为后果来体现的。并不是为了让人对着“事情已经出错了”这种结果去选择「后悔」的情绪来发泄不满,而是为了避免产生会让人「后悔」的结果而去尽心尽力做事。只有这样,人们才会仔细权衡每一次抉择,才会竭尽每一分能力去完成目标,才会认真对待世间万物。而不是依仗着自己有反悔的能力肆意妄为轻蔑一切。还不如说,后悔并不是为了体验而存在的,而是为了被人消灭而存在的东西。

“这样心知肚明的我却一直在不懈的寻找着可以拯救过去的人,每次都发现他们不可能完美的改变过去我都会难过会丧气,就这样我一直寻找下去,直到找到了你。

“找到你的那一刻,我确实找到了神迹,找到了可以完美的改变过去的人,这也让我的愿望得以实现。

“或许我说出来你会觉得我不可理喻,但是我想要的并不是过去,也绝不是复仇,更不是弥补。我只是想要找到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然后让他亲口告诉我,过去已经回不来了,仇人已经不存在了,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何谨其实想的很简单,他不想要爷爷复活,他只是想要有足够的时间去哀悼。他不想要千雨回来,他只是想好好和千雨说一声再见。他不想要晓晨离去,他只是想认真对晓晨道一次歉。

“荒谬……”哈林难以置信的摇着头,“简直荒谬!真是浪费了我的感情,亏我还寄希望助你一臂之力,想要抹杀掉那些丑恶的死侍和贪婪的人类们,创造一个让死侍和人类共存的美好世界。我本以为拥有了神格的你,经历了和安拉霍兹一样的伤痛的你,可以和安拉霍兹一样洞悉真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愚昧无知……”

“那你就真的睿智吗?”何谨突然反问道。

“什么?”

“看看这个世界吧,虚伪和妄断盲目了你的眼睛,污染了你本拥有的智慧和真理。它们驾驭着你肆意妄为,企图抹杀你以为的丑恶,创造一个美好的新世界。然而在把那些你所谓的丑恶的,狂妄的,戏谑的,欺诈的,贪恋的,嫉妒的,仇恨的,悲哀的事物消灭殆尽的道路的终点,等待着你的将会是崩溃般的毁灭。所以你才落得如此下场,所以你才在万劫不复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你!”

哈林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何谨。

这些话语,依然在他耳边回荡,这是他曾经的主人,安拉霍兹·修·伽拉姆曾经对他的教导。

“我……”何谨也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发呆,他为什么会下意识说出这样的话语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句话刻印在了他的脑海里,隐藏在记忆碎片的背面。

但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不只是表情,整个身体的控制权都已经不再属于他。

何谨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睛直直的看着哈利。

不,他不是毫无表情,他的眼神,眼神里的情绪溢于言表。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不!我不许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都了解我的什么?别装的和你什么都懂一样!那种怜悯的眼神……你一个凡人没有资格看不起神明!”

哈林失去了理智,张牙舞爪的威胁着何谨。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会卷土重来?明明我已经脱离了你的掌控,为什么你还能找上我?你明明已经死了!万修!”

哈林惊恐的狂叫着,扯起风衣,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身后,那漆黑的枪兵早已伫立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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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Abyssal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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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白面,铂色的风衣上溢出粘腻的油墨,那名为[冈格尼尔]的漆黑长矛,正逐渐融化。油墨滴落到脚下,升腾起黑烟般的氲气,黑衣者——第五审判者翻腕挑枪,枪尖上萦绕的死气射向何谨。

“何谨还真是个别扭的人啊,心中最后的魔障,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是你。”

何谨的眼里的确散着怜悯,但这不是针对任何人的怜悯。只有觉得当事人可怜的人是更高级的存在之时,才能用“怜悯”这个词。

而他怜悯的,只是他自己,或者说,是何谨。

“你在听吗,哈林?我并没有骗你,或者说我从未骗过任何一个人。只不过,我所经历的,我所陈述的事实,并不得你们的接受罢了。”

死气只是寒光先制,审判者早已出击,执掌长枪迅疾若游龙。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荒谬呢?既然不是为了种族战争,也不是为了主持正义,那我到底为什么要战斗呢?我战斗的目的其实很简单,简单到令人觉得我是在撒谎——杀死那些邪恶的和我认为理应杀死的,拯救那些美好的和我认为理应活着的,仅此而已。”

何谨扬起手一挥,蛇牙蝎刺般阴冷的死气一触即碎,他的目光突然凌冽起来,仿佛征战已久的灵魂一瞬之间归位,他凭空握住空气,用握着剑的姿势格挡住了审判者的长枪突刺。

发梢之间,何谨璀钻似的双眸里投射出的无比锐气,像极了划破漆黑永夜的闪耀日光。

下一瞬间,两人之间的空气中突然撕裂开一道巨大狰狞的裂隙,像黑日一样漆黑的能量闪耀着黑色的光芒划破空间,化作月牙般皎洁的剑气击打在冈格尼尔的枪尖之上。审判者被巨大的力量振开,后空翻和何谨拉开了距离。

“在这即将来临的浩劫面前,天启之灾也不值一提,哪怕超越天启,历史也不会改变!新的未来就永远不会开辟!”

何谨把手伸进虚空裂隙里,漆黑的结晶涌向何谨的掌心,灌注成一柄通体漆黑的凝练长刀,没有刀锷,没有任何华而不实的装饰。

他握住长刀,水蓝色的光芒顷刻充盈了整个刀身,爆发出璀璨的星芒,吹起长衣,从左胸前爬满全身撕裂何谨的伤痕也在光芒中逐渐修复。

那被人理和信条束缚住的刀刃再次亮起了摄人的寒光。归雨归位。

“你已经被我判断为了该杀的东西,没有人可以忤逆我的意志!哪怕是古老者!哪怕是何谨的挚友世玉!也无法阻碍我!”

何谨冲向审判者,欠身躲开直刺而来的长枪,刀身紧贴着长枪枪柄前进,摩擦出热烈的火花。冈格尼尔不愧是传说中的长兵,但是经过了万修,经过了神的淬炼之后的归雨,也不会在与传说的对决中轻易折损。

审判者反转手腕,长枪脱离了刀刃,枪尾回旋挑开归雨,右手抓住了何谨的胳膊,握着枪的手一拳击打在何谨的腹部,回身把他抛向了空中。

何谨迅速恢复过来,在空中稳住身形,但审判者也早就高高跃起,长枪从更高的高空戳向何谨,何谨用归雨格挡,被枪上蕴含的力量捶打到了地面。

“呃啊!”

何谨不露出任何破绽,用进攻代替所有的防守,精准的劈中枪尖,审判者从身后把长枪从左手交换到右手,同时顺便回身格挡住何谨的追击,回过身来的同时把枪交回左手,上段横扫却也被何谨躲开。

躲开这一击之后的身位,让何谨已经没办法继续追击。他向后退去,审判者继续追击,手里回旋的长枪如同大风车的车轮一般在何谨的刀刃上留下一道道炙热的痕迹。何谨又一次后退,他把枪尖插入脚下的水面,杠杆似的柔韧枪身把审判者弹射出去,抽起长枪,带着力劈华山的气势砸在何谨格挡的刀刃上。

何谨硬吃下这一击,脚底下震起阵阵水浪,刀刃上的衍化能量泛起,振开审判者,却没料到审判者借力在空中回旋一圈,枪刃又戳向何谨。何谨一个后空翻,躲开接下来的追击。

但绝不会就此罢休,神和神的战斗一旦开始就会如狂风骤雨般持续到结束。何谨发动衍化,凭空消失,在还没有到下一个瞬间的瞬间里,他闪现到审判者的身后,长剑直刺命中审判者的肩膀。审判者因为疼痛僵硬了一瞬间,何谨抬起腿一脚把他踢飞在空中。

“这是,还你的!”

何谨的左手从腋下的枪套里摸索,果然那两把自己一直信赖的手枪正静静地躺在其中等待着。何谨拔出手枪,没有瞄准直接朝天上的审判者开枪,神化后的第六感比任何的感官都要敏锐可靠。

审判者旋转长枪抵挡住子弹,用违反物理规则的方法,借着子弹的对冲力提高自己在空中的位置。他举起长枪,枪尖翻动起死亡的黑色气息。

[圣枪冈格尼尔]

北欧神话中奥丁所使用的武器,原本由矮人工匠们从世界树上折下树枝打造而成。神话里曾经记载,对着冈格尼尔所立下的誓言,是永世不可反悔而且必将实现的。

所以这枪如若被当作标枪一样投掷出去,一旦离手,就必定会命中,无论你躲到天涯海角,它必定能找到你,必定会贯穿你的心脏,必定会贯穿你的生命。

原本世玉得到这把长枪,是为了将神界之主钉死在烈日余晖里,可是最终,神界之主死在了何谨的刀下,这柄长枪也就失去了目标。

“没想到,必定命中的长枪,会把我,把神的眷族,当作了最后的靶心。”

转念之间,死气已是铺天盖地,它们旋起暴风,逆流回暴风眼——冈格尼尔的枪尖之中。

“Gungnir!”

审判者开口怒吼出它的名字,长枪脱手而出,宛若漆黑的流星划破夜空,命运的投枪在何谨胸前连起殷弘的丝线,这是契约完成的证明,必中必死的契约!

“归雨,为你的神明而战吧!!!!!!”

何谨也仰天长啸,眼睛里泛起鎏金般闪耀的太阳,归雨应声碎裂,变成一汪湛蓝的泉水。

冈格尼尔不愧为流星之枪,转瞬之间已经来到了何谨的面前,虽然听过无数次神话传说,但是何谨还是睁大了双眼,再临的现实里,仅仅是萦绕着枪尖的死气这一记重拳,已经让何谨羸弱的人类之躯无从招架。

“我杀死神主有什么错!不听从自己命令的傀儡,毫无价值!”

时间的流逝突然缓慢了下来,冈格尼尔在自己面前一清二楚,何谨甚至可以从枪尖的反光里数清自己的睫毛。

“啊!!!!!!!!”

眼睛里闪耀的太阳再次爆发出更加猛烈的光芒,如同超新星爆炸般,二度衍化如期而至。

何谨的衍化能力一直是一个谜,既没有可以直接发动的主动技能,也不是各种稀奇古怪的被动能力。但是每当何谨进入衍化状态,他就可以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任何事情,儿时强化人格也好,方才的瞬间移动也罢。

而现在,他要阻拦下这命运的投枪。

何谨艰难地用双手抓住了投枪的枪身,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被贯穿,在死亡的意志面前,任何人也无法忤逆。

但是何谨并非人类,他亲自斩下神界之主的头颅之后,他已经获得了超越神明的地位,获得了神界的认同。

冈格尼尔选错了目标,在神面前,在超越了奥丁、超越了宙斯、超越了梵天、超越了拉神的何谨面前,神龙也像游蛇那样屈服,他只能无可奈何的嘶叫,扭动着身体无力的挣扎。

冈格尼尔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试图突破何谨的身体,却只能把何谨钉倒在地上。

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何谨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身上什么东西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他眼睛里的光芒伴随着何谨的倒地而碎裂,像是一面镜子碎成四散的碎片。他仿佛消失了,但是消失的又好像并不是他自己。

审判者稳稳地落地,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何谨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没有伤口,什么都没有。他在冈格尼尔刺穿自己之前发动了归雨的能力,湛蓝的泉水沐浴了何谨的身体,愈合了他的伤口。

“你……又是谁?”

“古老者也好,审判者也罢。”

审判者收起长枪,和何谨保持着距离。

“我到底是……”何谨摸着自己的胸口,回味着刚才的感觉,仿佛他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何谨,他拥有着让自己无比亲切的认同感,仿佛就是他自己。

“这也是万修计划的一部分,哈林作为四代万修的产物,必定携带着万修的碎片。哈林为了诱导你改变过去收割你的现在,必定会浏览你的记忆和灵魂,四代万修——安拉霍兹趁机入侵了你的神格,暂时控制了你的心智。

“既然你自愿成为万修计划的牺牲品,本也不必多说什么,可是现在你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你自己的掌控,小心万修,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物的敌人……”

“万修……”何谨暗自心惊,“他背后还有多少秘密……”

“不要问,也不要想。这一次是你幸运,才能歪打正着救下你。”审判者的身体慢慢分崩离析,化作一缕缕黑烟渐渐消失。

冈格尼尔的确杀死了何谨,杀死了何谨身体里的神格。他曾经想到了无数种办法驱除这些灵魂中恼人的杂质,但即使是自杀,也没办法让神格消散。

世玉……审判者执长枪而来,杀死了何谨,让神格暂时代替何谨消亡,留下作为人的部分继续活下来。

“你们人类,我们灵格,他们死侍,还有神明,都在为这颗星球的存亡,和那些不可忤逆的命运抗争着。”

何谨站起身子,凝视着水银般的天空中心,那颗漆黑太阳。

归雨的浪子再临,迎接他的依然是沉重的枷锁。

我不应该逃避,哪怕我跑得再快,也逃不过身后那些回忆。

但过去也不是我想的那样,只有痛苦和悲伤。

还有收获,还有亲情,还有朋友,还有家人,有所有爱我的事物和我爱的事物。

不应该对过去的自己置之不理,我应该心存感激。

感谢我自己可以给我带来这些真切宝贵的回忆。

而今,爷爷的期盼,敌人的忠告,沉重却亲切。

曾经的何执,阻挡了神明的步伐,为人类换来了反击的余地。

未来的何谨,也将阻挡神明的攻势……

不。

未来的[我],也将击溃神明的身姿,颠覆世界的命运。

天上狰狞着的黑日刺破了水银色的天空,墨色如滔天巨浪,淹没了何谨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