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故事4:信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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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查士丁尼(527—565)

帝位

408年,阿尔卡狄乌斯(Arcadius)驾崩,其子狄奥多西二世年方7岁,继位成为东罗马帝国皇帝。狄奥多西之姐普尔舍利娅(Pulcheria)大他两岁,负责他的教育,因为她一直担心他不能处理国政。他把国事交给兼理军事的执政官和元老院,自己则抄录古籍或在其上加上装饰画,使他留名后世的那部法典他似乎未曾过目。414年,普尔舍利娅僭取摄政职位,时年16岁,此后她主掌东罗马帝国达33年之久。她与两个姐妹矢志保持处女身份,似乎终身信守这一诺言。她们穿着似苦行者般朴素,而且奉行禁食,唱圣诗,祈祷以及建立医院、教堂、修道院,并不时捐赠礼物给这些机构。王宫改建成女修道院,只准妇女及少数僧侣进入。在这种神圣的气氛中,普尔舍利娅、她的表姐尤多西娅,还有她们的官员,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使得狄奥多西二世在位的42年期间,东罗马帝国得以安享难得的太平,而西罗马帝国此时则陷于混乱。这期间最不会被忘记的一件大事就是《狄奥多西法典》(Theodosian Code)的颁布(438年)。429年,统治者召集大批法学专家,编纂自君士坦丁大帝登基以来,罗马帝国所颁布的所有法令。新法典在东罗马帝国与西罗马帝国均被接受,一直是整个帝国遵奉的法令,直至查士丁尼在位时更大规模的法典编纂为止。

狄奥多西二世与查士丁尼一世之间,东帝国有许多统治者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骚动,不过时至今日很少被人记住:利奥一世派遣罗马有史以来最大的舰队攻打该撒里克,结果战败,战舰悉数被摧毁。利奥的女婿,伊索利亚的芝诺为了安抚那些基督一性论者,在其统一诏书中,强行规定基督只有一性,从而导致了希腊正教和拉丁基督教的一次大分裂。阿纳斯塔修斯是个能干、果决、善良的君主。他以聪明、有效的行政措施来重整邦国财政。此外,他降低税率,废除人与野兽的竞技,并在马尔马拉海至黑海之间筑起一条长达40英里的长墙(Long Walls),使君士坦丁堡固若金汤,他将国家经费用在许多有用的公共工程上,而留交国库32万磅黄金。这笔黄金使查士丁尼征服各地成为可能。百姓怨怼他的节省和基督一性论趋向。一群暴徒围攻王宫,杀死三名侍从。他以80岁高龄的威严接见这些人,并答应他们,只要人民能共推一位继位者,他便逊位。由于这个条件无法办到,群众哀求他继续执政。阿纳斯塔修斯死后,王位为目不识丁的元老查士丁(518—527年在位)篡夺,他贪享老福,把帝国事务交由他聪明的侄儿查士丁尼以摄政的身份来掌理。

查士丁尼的历史学家——死对头普罗科匹乌斯——一定不满他的出身,因为这个未来的皇帝出生于古萨迪卡(Sardica),即现在索菲亚(Sofia)附近的伊利里亚一个卑微的农民家庭(可能是斯拉夫族)。他的叔父查士丁把他带到君士坦丁堡,让他接受良好的教育。查士丁尼在军中是杰出的军官,担任查士丁的助手达9年之久。因此叔父死后(527年),侄儿继承了他的王位。

这时他已45岁,中等身材,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脸色红润,卷发,风度翩翩,脸上常带着深不可测的微笑。他节制饮食,就像一位隐士,食量极小,并且以素食作为养生之道。他经常禁食,直至筋疲力尽才停止。甚至在禁食期间,他仍然保持早起的习惯,“从破晓至中午,再至深夜”都忙着处理国家大事。他时常在副官以为他已安歇的时候,埋首书房中,因为除了当皇帝之外,他还想成为音乐家兼建筑师、大诗人兼大律师、神学家兼哲学家。他的精神始终极为活跃,事无巨细,都很在行。他既不强壮,也不勇敢。他在刚即位后遭遇困难时曾想让位,在屡次征战中,他从未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也许是因为他和蔼的个性,他极易为朋友所左右,在决策时优柔寡断。他经常把自己的事务拿给他妻子做决定。把查士丁尼的缺点整整写了一卷书的普罗科匹乌斯说,他这个人是“无诚意、多心计、伪君子、表里不一、言行不符、狡黠、装腔作势,甚至还能流出假眼泪……以应当时情况的需要”——不过这可能是对一个能干的外交官的描述。普罗科匹乌斯继续写道:“他是个善变的朋友,不停战的敌人,热衷于暗杀和抢劫的人。”他有时确实如此,不过他也有慷慨厚道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名叫普罗布斯的将军被控诽谤他,并以叛逆罪受到审讯。当查士丁尼看到审讯报告时,立即把那份报告撕碎,并传话给普罗布斯:“我已原谅你冒犯我,祈愿上帝也饶恕你。”他对坦诚的批评极乐于接受。在他的历史学家笔下,他显得极为可怜:“这个僭主是全世界最容易亲近的人。因为职业、身份再低微、再卑贱的人,都可以随便走到他跟前,自由地与他交谈。”

另一方面,他对宫廷的豪华和繁文缛节的热爱,更甚于戴克里先和君士坦丁大帝。他跟拿破仑一样,也因为是僭主而深感缺乏正统的支持。他既无为王的威严,又无称帝的血统,因此不管是在公共场合还是接见外国使节时,他都坚持令人畏惧的仪式与俗套。他极力鼓吹东方视王权为神圣的观念,在他本人和财产前都冠以“神圣的”(sacred)字眼,并要求觐见他的人一律下跪,亲吻其紫袍边缘或他套着半统靴的脚趾。他让君士坦丁堡的主教为他涂油而得以神化,并由主教加冕,戴上一顶镶满珍珠的王冠。从来没有一个政府像拜占庭一样,为了赢得一般人的崇敬之心而在庆典的华丽上下这么多的功夫。这种做法当然奏效。拜占庭的历史上发生过好几次革命,不过大部分政变都由宫廷里的人发起——朝臣并未因宫廷的庄严肃穆而心生畏惧。紫袍是皇帝御用的衣着;紫袍加身意即登上王位。

查士丁尼在位期间最大的一次反叛发生得很早(532年),几乎要了他的性命。绿党和蓝党——君士坦丁堡的居民各有自己喜爱的赛马队骑士,时人以这些自发组成的小党派衣服颜色为其命名——两派的对立演变为公然动武,使得首府的街道极不安全,以至有钱人乔装成贫民,以免夜行时遭袭。结果政府扫荡两党,并逮捕许多首脑人物。蓝绿两党因而联合起来反抗政府。可能有一大群元老加入反叛行列,而无产阶级的不满使这一行动成为革命。他们攻向监狱,释放囚犯,杀死市区警察及官员,又纵火烧毁圣索菲亚教堂与帝国皇宫的一部分。群众高呼胜利(Nika)——因而这次革命得到了一个名字。这支队伍在胜利情绪高涨之际,要求罢免查士丁尼两位不受欢迎、可能很暴戾的顾问,对于这个要求,查士丁尼同意了。这些暴徒胆气为之一壮,居然说服元老海帕提乌斯(Hypatius)接受王位。海帕提乌斯不顾其妻的哀求答应这请求,并于竞技场观看比赛时,在群众的喝彩声中走过去坐在皇帝席上。这时查士丁尼躲在皇宫里面,默想着逃亡之计。皇后狄奥多拉(Theodora)劝他打消这个念头,并要他采取积极的抵抗行动。大将贝利沙鲁斯接受命令,在军中召集了大批哥特人,并将这支军队带往竞技场,屠杀了3万人,逮捕海帕提乌斯,在狱中将他处死。查士丁尼将被免职的官员复职,宽恕了谋反的元老,并将海帕提乌斯被没收的财产归还其子女。其后30年间,查士丁尼虽然高枕无忧,却似乎只有一个人爱着他。

狄奥多拉

普罗科匹乌斯在他《论建筑物》(Buildings)一书中,对查士丁尼之妻的一座雕像有这样一段描述:“这座雕像虽美,仍远逊于皇后之美,因为凡人根本不可能以文字来形容,或以雕塑来描绘出她的迷人之处。”在这位拜占庭最伟大的历史学家的作品中,只有一本没有赞美狄奥多拉。不过在一本他生前未付梓的书(因此名之曰《未发表》, Anecdota)里面,普罗科匹乌斯揭发了皇后婚前性丑闻,这一记载的真实性被争论了13个世纪之久。这一秘史是坦率的恶意的缩影,纯属片面之词,其目的在于毁损查士丁尼、狄奥多拉和贝利沙鲁斯三人身后的声誉。由于普罗科匹乌斯是我们赖以了解这一段历史的主要权威,而他其他著作既正确又公正,因此我们不能认为《未发表》这本书纯系捏造,我们只能把这本书看作是一个求婚未成功的人气愤之下完成的复仇之作。对皇后了解很深的艾菲索斯的约翰除了称她是“娼妓狄奥多拉”之外,对她并无其他贬词。除此之外,当时的历史学家甚少响应普罗科匹乌斯的指责。许多神学家指责她为异端,却没有一个人提及她的堕落(假若她的堕落真有其事),他们这种宽宏大量真令人难以置信。我们可以很理智地下这样一个结论:起初她不是个标准的淑女,后来却是真正的皇后。

根据普罗科匹乌斯的记载,狄奥多拉是驯熊师的女儿,在马戏团中长大,当过女演员与妓女,以猥亵的哑剧表演风靡了整个君士坦丁堡,屡次堕胎都极为顺利,却也生下一个私生子。其后成为叙利亚城一个名叫赫克波努斯(Hecebolus)的人的情妇,被他遗弃后,在亚历山大港隐居了一段时间。然后她又在君士坦丁堡以诚实的贫妇形象出现,靠纺羊毛来维持生活。查士丁尼爱上她之后,先让她做情妇,然后娶她为妻,最后又立她为后。我们无法判断这段序曲式的文字有多大的真实性,不过,如果一国之君不以这段既往为忤逆,我们便不应该耿耿于怀才是。婚后不久,查士丁尼就在圣索菲亚加冕,狄奥多拉在他身旁被加为皇后。普罗科匹乌斯说:“没有一个僧侣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

不管她过去如何,狄奥多拉成为主妇之后,谁也不再去非难她对皇帝的贞操了。她对金钱和权力同样贪婪,时常显露她蛮横的脾气,偶尔也故意与查士丁尼作对。她贪睡,沉溺于美食,喜欢奢侈品、珠宝、爱炫耀,在岸边的皇后宫殿度过一年中大半的岁月。然而,查士丁尼始终迷恋着她,在她干预他的计划时更以哲学家的耐心来忍受。他极溺爱地授予她在理论上与他一般大的统治权,要是她真行使她的权力,还由不得他抱怨。她对外交和教会的政治极为积极,任免教皇与大主教,罢黜自己的敌人。她有时撤回她丈夫发布的命令,而这常常对整个邦国有益。她的聪明几乎可以和她的权力相比。普罗科匹乌斯攻击她对自己的对手极为残酷,有些人被关在地下囚牢中,有些则被谋杀。反对她太过火的,则可能无缘无故神秘失踪。不过她也有慈悲的一面。因异端邪说而被查士丁尼放逐的安特弥乌斯(Anthemius)主教就躲在她的闺房里,由她庇护了两年之久。对贝利沙鲁斯之妻通奸一事,她也许失之软弱。不过为了弥补这个过失,她特地为从良的妓女盖了一栋漂亮的悔过修道院(Convent of Repentance)。有些妓女为她们自己的过去感到懊悔,于是从窗口跳出,而活生生地摔死了。她对她朋友的婚事有着慈母式的兴趣,撮合了好几对佳偶,有时也以对方答应一桩亲事作为他(或她)在王宫内获得晋升的条件。不出人意料,她老年时变成了公共道德坚定的维护者。

最后她还致力于神学研究,并与她丈夫辩论有关上帝本性的问题。查士丁尼极力欲再度联合东西两派基督教,他认为宗教的统一是统一整个帝国不可或缺的条件。虽然狄奥多拉不否认上帝的三位性,她却无法了解上帝本质的二元性。她接受“基督一性论”的教义,认为在这方面东方绝对不肯与西方妥协,而据她判断,整个帝国的潜力和资源财富都在亚洲、叙利亚及埃及等富庶地区,而不是在被野蛮主义和征战摧毁了的西方诸省。她缓和了查士丁尼惯常的缺乏耐心,保护异教徒,向教皇制度挑战,暗中鼓励东方建立一个独立的基督一元论教堂。在这几方面她都固执、无情地同皇上与教皇作对。

贝利沙鲁斯

查士丁尼追求统一的热忱值得同情,因为这正是对政治家亘古恒存的一种诱惑,而统一的代价往往不仅是一场战争。想要从汪达尔人手中重新夺回非洲,从东哥特人手中取回意大利,从西哥特人手中拿回西班牙,从法兰克人手中夺回高卢,从撒克逊人手中取回不列颠;把野蛮人赶回老巢,并使罗马文明广被原有的地区;再度将罗马法令推行至幼发拉底河至哈德良长墙(Hadrian's Wall)之间:这些构想必然会使解救者与被解救者双方都筋疲力尽,不过这些仍不失为不可小觑的雄心大志。为了达成这些理想,查士丁尼不惜答应教皇的条件,结束了东方与西方在宗教上的分裂局面,他还寄望把阿里乌斯派信徒、基督一性论者以及其他异端信徒纳入一个庞大的精神王国。自君士坦丁大帝以来,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欧洲人有过这种雄才伟略。

查士丁尼手下名将很多,却受困于财源拮据。百姓不愿为他效命疆场,同时也无力支付战争所需的经费。顷刻之间,国库里查士丁等先王留下的32万磅黄金被耗费殆尽。其后他不得不加征各种名目的课税,这使百姓怨声载道。同时,节省不必要的开支,也滞碍了诸将军的行动。普遍征兵制早在一个世纪以前废止,如今所谓的皇家军队,几乎全是由一百余个部落和小国弄来的野蛮雇佣兵。这些雇佣兵依靠抢劫来维持生活,所求只是钱财和强奸妇女。他们常在战争危急时倒戈相向,也时常为了搜集战利品而输掉本可获胜的战争。除了定期的报酬和英明的将军以外,什么也不能使他们团结,什么也无法鼓舞他们。

贝利沙鲁斯跟查士丁尼一样,也是出身伊利里亚的农家子弟,这使我们想起巴尔干半岛的奥勒留、普罗布斯、戴克里先等在3世纪时拯救过罗马帝国的君主。自恺撒以来,从没有过一个将军能以如此有限的人力和财力资源赢得这么多场战争的胜利。很少有人在战略、决策方面获得其部属如此多的爱戴,或在对敌人之慈悲等方面优于他的。值得一提的是:最杰出的将军——亚历山大、恺撒、贝利沙鲁斯、萨拉丁、拿破仑等人——都认为仁慈是战争一大原动力。贝利沙鲁斯和其他诸位名将一样,也有同情、温厚的作风,这种作风使得将士们在完成流血的任务之后都爱戴他。正如皇上溺爱狄奥多拉一般,贝利沙鲁斯也爱慕安东尼娜(Antonina),对她的不守妇道,他能按捺住心头的怒火。出于种种理由,每次出征时他总带着她同行。

贝利沙鲁斯在对波斯的战役中第一次获得巨大的荣耀。两国和平相处150年之后,为了争夺通往中亚细亚和印度的商道这一老问题重新燃起怒火。正当胜利在望之际,贝利沙鲁斯突然奉召返回君士坦丁堡。查士丁尼与波斯议和(532年),付给波斯1.1万磅黄金,然后再派贝利沙鲁斯夺回非洲。他曾经下过这样一个结论,即他绝不可能在东方完成一劳永逸的征服:因为当地的百姓可能会采取敌对的态度,使边界难以巩固。而在西方的诸国,几个世纪以来习惯于罗马的统治,不服那些异教野蛮首领的领导,因此都答应除在和平时期缴税之外,战时也通力合作。而从非洲来的数不清的谷物足以堵上京城里那些专门批评别人的人的嘴巴。

该撒里克在位39年后驾崩(477年)。汪达尔人统治的非洲,在其继承人治理下恢复了大部分罗马风尚。拉丁文成为官方用语,诗人也用拉丁文来哀悼早已被遗忘了的诸王。迦太基城里的那些罗马式戏院又重建了起来,再度上演希腊的戏剧。古代艺术的纪念碑受到尊敬,豪华的新建筑也一栋一栋建了起来。普罗科匹乌斯形容统治阶级是感染了少许野蛮主义的文明绅士,大体说来,他们却又忽视战争的艺术,并悠闲地在阳光底下腐化。

533年6月,500艘运输船及92艘战舰,在博斯普鲁斯海峡集结,接受皇帝的诏令和主教们的祝福后开向迦太基。普罗科匹乌斯随同贝利沙鲁斯前往,他事后对这场“汪达尔之役”(Vandal War)作了极为生动的叙述。大军登陆非洲时只有5000名骑兵,贝利沙鲁斯却能横扫迦太基草草筑成的防线,仅在数月之内即告敉平汪达尔势力。查士丁尼却在这时急忙将他召回君士坦丁堡庆功。摩尔人乘机从山上倾巢而出,攻打罗马的守卫部队。贝利沙鲁斯急忙赶回,及时镇压了部队的叛乱,并领导他们夺得胜利。迦太基的非洲自此一直为拜占庭所统治,直至阿拉伯人到来。

在贝利沙鲁斯攻打非洲之时,查士丁尼的狡猾外交政策倾向于与东哥特人联合。如今他命令贝利沙鲁斯征服东哥特人的意大利,同时又唆使法兰克人与之联合。贝利沙鲁斯以突尼斯(Tunisia)为据点,不费吹灰之力攻取西西里岛。536年他跨海登陆意大利,派遣部分士兵经水管爬进城里而占领那不勒斯。东哥特人的兵力既微弱又分散。罗马的民众感激地欢呼贝利沙鲁斯是他们的解放者,僧侣们更以欢迎三位一体论者的盛会来欢迎他。他在无人反对、无人抵抗的情况下进入罗马城。西奥达哈德将阿玛拉逊莎杀死,东哥特人又废黜西奥达哈德,另推维提吉斯(Witigis)为新王。维提吉斯召集15万大军,将贝利沙鲁斯围困于罗马城内。罗马城内的居民在被迫限粮限水,无法每日都沐浴的情况下纷纷抱怨贝利沙鲁斯,这时他手下只有5000名武装士兵。贝利沙鲁斯凭技巧与勇气苦守一年之后,维提吉斯退回拉韦纳城。贝利沙鲁斯一连三年不断向查士丁尼要求增派援兵。兵是派了,不过带兵的将军却是贝利沙鲁斯的死对头。被困在拉韦纳城里的饥饿的东哥特人答应,只要贝利沙鲁斯愿意当他们的国王,他们立即投降。他假装答应了,占领该城之后又把它献给查士丁尼(540年)。

查士丁尼对这份礼物既感激又怀疑。贝利沙鲁斯过去对战利品一向都很吝啬,他已赢得手下将士们对他个人的过分忠诚,他曾经被奉以整个王国,难道他就不渴望从一个僭主的侄儿手中夺去王座?查士丁尼把贝利沙鲁斯召回之后,发现他的侍从衣着非常华丽,而颇为不快。普罗科匹乌斯这样写道:拜占庭的居民“乐于看见贝利沙鲁斯每天从他家里出来……因为他永远有一大群汪达尔人、哥特人和摩尔人护卫着,因此他在街道上行走时,就如庆典游行一般。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生得极为魁伟,个子高大又很英俊,而他的举止却极为谦和,风度和蔼可亲,仿佛是个穷困而毫无声望的人”。

被派到意大利接替他的诸将领都无视军纪,彼此争吵,因而让东哥特人瞧不起。因此被打败的那些民族就推举一个有干劲、有判断力、有勇气的哥特人出来当他们的国王。托利拉(Totila)召集那些在意大利各处流浪、无家可归、绝望的野蛮佣兵,攻占那不勒斯(543年)和台布尔区,并围困罗马城。他的仁慈和诚挚令人惊讶,由于他善待俘虏,他们个个都投其麾下。由于他信守攻下那不勒斯前所许下的诺言,使当地人民不禁怀疑: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野蛮人?谁又是文明的希腊人?有些元老的妻子落入他的手中,他以礼待之,然后释放她们。他手下的一位士兵强暴了一名罗马少女,被他判处死刑。过去为皇上做事的野蛮人就没有表现得这么爱民过。由于他们得不到濒临瓦解的查士丁尼的薪给,他们就蹂躏国家,这使百姓深深向往昔日西奥多里克统治下那段有秩序、有正义的日子。

贝利沙鲁斯奉命驰往援救。抵达意大利后,他孤身一人冲破托利拉的防线而进入被围困的罗马城。可惜他到得太晚,守军士气低落已极,军官个个是无能的懦夫。卖国的奸细打开城门,使托利拉的1万大军涌入首府(546年)。贝利沙鲁斯一面撤退,一面送信给托利拉,请他不要毁坏这个历史悠久的城市。托利拉允许他手下那些未得报酬、饥饿不堪的部队大肆掠夺,不过却饶了百姓一命,同时还保护女性不受士兵蹂躏。他放下罗马城而去围攻拉韦纳城,这是他犯的一个极严重的错误。贝利沙鲁斯利用他不在的时机重新占领了罗马城。等到托利拉赶回来的时候,他第二次的包围已无法把物资充裕的希腊人再一次驱逐。查士丁尼认为西征已经成功,于是向波斯宣战,而把贝利沙鲁斯调到东方战场。托利拉再度攻下罗马城(549年),占领西西里岛、科西嘉岛和撒丁岛,可说是占领了整个半岛。最后查士丁尼给他的将军纳尔瑟斯(Narses)“一笔庞大的经费”,命他招募一支新军,将哥特人逐出意大利。纳尔瑟斯巧妙而迅速地完成了这项使命。托利拉战败后,在逃命时被杀。残余的哥特人获准安全地离开意大利,经过十八年的长期抗战,这场哥特战争(Gothic War)终于结束了(553年)。

在这段期间,整个意大利被摧毁了。罗马城五次被占领,三次被围攻、劫掠,饱受饥饿。一度多达100万的人口如今已减少至40万,其中约半数是靠教会赈济过活的穷人。米兰城一度被毁,居民悉数被屠杀。数百个乡镇因统治者的勒索与军队的劫掠而陷入无法维持的困境。田地任其荒芜,粮食供应不足,仅皮彻努姆(Picenum)一地,据说在这18年之中就有5万人饿死。贵族政治已经瓦解。罗马元老院的元老在战争、劫掠、逃亡期间死亡太多,劫后余生的人数太少,已凑不足可以使元老院继续存在的人数。579年以后,我们再也看不到这一字眼了。西奥多里克在位时修理过的引水管已损毁,弃置不用,因而再度使得罗马四周的平原成为瘴气笼罩的大沼泽。依赖这些引水管输水的大浴室也废弃不用而逐渐倾圮。西哥特王阿拉里克和汪达尔王该撒里克攻占罗马时没有毁坏的几百座雕像,也被破坏或熔化来铸造围城用的兵器和机械,只留下废墟来证实古代罗马城身为半个世界的首都的伟大。东罗马帝国的皇帝虽然在短时间内统治着意大利,不过这是一次耗资巨大且虚假的胜利。罗马城在文艺复兴之前是无法从这场胜利中复原的。

《查士丁尼法典》

历史忘却了查士丁尼的战功,却记得他的法典,这是十分正确的。狄奥多西的法典颁布至此已历百年,法典中有许多规定已变得不合时宜,同时有许多新的法令在通过后使法典陷入混乱。此外,法令的相互矛盾也阻碍了行政与司法事务的执行。尤其是基督教影响、改变了立法和法令的解释。罗马城的民法常与组成整个帝国的诸国法令冲突,许多原先制定的法令不能适应东方的希腊式的传统。浩瀚的罗马法律的整体已沦为帝国式的混合物,而非一部合乎逻辑的法典。

渴望统一的查士丁尼厌恶这种法令的混乱,正如帝国的解体惹恼了他一般。528年,他任命十个法律专家来整理、澄清、改良这些法令。这个委员会中最活跃、最有影响力的一位是检察员特利博尼安(Tribonian),他虽然贪污,并有无神论者之嫌,却终身担任查士丁尼立法计划的催生者:提出构想,提供意见,并付诸执行。这项任务的第一部分在仓促间完成,而在529年即以《宪政法典》(Codex Constitutionum)的名称颁行。这部法典被宣布为整个帝国适用的法令,先于这一法典的各项法令,除非由该法典重新颁布,否则一律废止。法典的序言中有这样一段堂皇的注解:


致有志于研究法律的青年:

皇帝陛下除以武力增其荣耀之外,也应以法律为武装,以求平时与战时均能保有良好的政府;使统治者得以……使正义成为战胜敌人的表征。


其后,委员会的诸委员即着手课题的第二部分:将罗马城那些伟大的法律专家所发表的意见中似乎有法律效力的部分搜集起来,使之系统化。他整理出来的东西印成摘要(Digesta),或称汇编(Pandectae)。法律专家的意见一经引录,法令解释一经公布,即成为法官今后判案的依据;其他未经收录的意见则失去法律效力。旧的法律文献不再抄录,因此大多消失了。由剩余的部分看来,为查士丁尼编纂法典的人舍弃赞成自由的那些意见,他们也借着不虔诚的欺骗手段,将某些古代法律专家的意见加以改变,使这一法典进一步与独裁统治的政府步调一致。

当这项艰巨的工作正在进行时,特利博尼安和两个同事发现这部《查士丁尼法典》对学生来说太吃力了,因而以《法规》(Institutiones)为书名,刊行了一本正式的民法手册(533年)。基本上,这本《法规》把盖乌斯的《评注》(Commentaries)复制、修正,并使之合乎时代潮流。盖乌斯曾在2世纪时以惊人的技巧和清晰的头脑,把当时的民法整理出来。同时,查士丁尼也一直颁布新法令。534年,特利博尼安和4个助理把这些法令收入《查士丁尼法典》的修订版里,这使得原版失去权威性,而为历史所遗忘。查士丁尼死后,他那些新增加的立法以《新颁之法令》(Novellae)为名出版。以前法令一直用拉丁文写成,这一本却用希腊文写成,意味着拜占庭帝国以拉丁文为法律语言的终结。这些法令被称为“Corpus iuris civilis”,也就是所谓“民法的躯体”(Body of Civil Law),即一般人所谓的《查士丁尼法典》(Code of Justinian)。

这部《查士丁尼法典》,跟狄奥多西颁布的那部一样,也把正统的基督教纳入法律之中。这部《查士丁尼法典》首先宣布三位一体,排斥聂斯脱利派、欧蒂科斯派和阿波利纳里斯派,承认罗马教会的教会领导地位,同时命令所有的基督教团体服从其权威。不过在下面数章之中,却又宣布皇帝对教会的统治权:一切教会的法律就跟民法一样,也都必须由君王发布。接着,《查士丁尼法典》又为各大都会、各主教、各修道院长和僧侣立下法令,特别规定教会人士赌博、看戏或看比赛应受的惩罚。摩尼教徒和改奉异端者处以死刑;多纳图派、孟塔尼斯派、基督一性论者和其他反对国教者由政府没收其财产,被判以无买卖行为能力,也无继承权或遗赠权;不准担任公职,也不许集会,没有资格向正统的基督教徒借债。有一条较为温和的法令允许大主教访问监狱,并有权保护囚犯避免枉受处罚。

这部《查士丁尼法典》取代了先前阶级的划分。解脱奴隶身份而获得自由的人,不再把他们看作是另一个团体的人。这些人一经释放,就可以享受到自由人民的权利,他们可以被推为元老或帝王。自由人分为显贵(honestiores)和平民(humiliores)两大类。自戴克里先以来,显贵阶层分化出的各种层级,如今由这部《查士丁尼法典》认可并加以区分:公(patricii)、侯(illustres)、伯(spectabiles,从这个词产生了“respectable”这个英文词)、子(clarissimi)、男(gloriosi)五级。这部罗马法律到底有着许多东方的元素。

有关奴隶制度的立法,这部法典显然多少受到基督教或斯多葛学派的影响。强奸女奴就跟强奸一个女自由人一样,都被判处死刑。若经主人同意,奴隶也可娶自由人为妻。查士丁尼跟教廷一样,也鼓吹解放奴隶。不过,他的法律又允许父母在贫困潦倒之际将新生的婴儿贩卖为奴。《查士丁尼法典》中某几段还涉及农奴法,为封建制度铺路。一个在某一土地上耕作了30年以上的自由人,其本人和后代必须厮守那块田地。这种措施的目的,据说是为了不使土地荒芜。逃走的农奴或未经主人同意就成为传教士的农奴,其主人可以像对付逃走的奴隶一样,把他捉回来。

在《查士丁尼法典》中,妇女的地位也略有改善。妇女终身受监护的制度早于4世纪取消,而原来遗产只能由男人继承的规定也极少见。过去经常接受妇女遗赠的那些教堂,如今也尽力争取这些改革。查士丁尼设法将教廷对离婚的看法加以贯彻,禁止离婚,除非当事人之一想要入修道院或女修道院。不过这个规定却与现存的风俗与法律相去甚远,大多数人起而抗议,说这会增加戕害人命的案件。因此,帝王后来开列了许多离婚的条件。而这些条件,除了有几次曾经废止之外,至1453年为止,一直是拜占庭帝国法律的一部分。奥古斯都在位时,对独身者和无嗣者加以处罚的规定,在《查士丁尼法典》中均已取消。君士坦丁大帝虽然很少严格执行,却规定犯通奸罪者判处死刑。对于这种罪行,查士丁尼仍然判处男的死刑,不过将对女人的处罚减轻,改为监禁在女修道院里。若丈夫得知其妻与人通奸,在给她三次证据充分的警告之后,发现她仍在家里或旅馆里面与疑似奸夫的人谈话,可以将奸夫杀死而不受刑罚。与未婚女性或寡妇发生性行为时,也处以类似的重刑,除非这个女人是人家的姘妇或妓女。强奸者判处死刑,并没收其财产,给予被奸污的妇女。

查士丁尼对财产方面的法令做了决定性的改变。古代父系亲属——就是由男方衍生的亲戚——继承未留遗嘱财产的特权,现已废止取消。这些遗产改由同族亲戚——子、孙等——直系继承。《查士丁尼法典》还鼓励慈善捐助和遗赠。教会的财产,不论动产、不动产,租赁所得,或农奴、奴隶等都不得转让。教会或世俗的个人或团体均不得将教会的任何财物赠送、贩卖或遗赠他人。由利奥一世和安特弥乌斯制定、经《查士丁尼法典》确认的这些法令,成为教会日渐富有的合法依据。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世俗的财产日渐减少而教会的财产日益增多。教会尝试过废除利息,却归于失败。欠债不还的债务人被逮捕,不过可以交保而获释放,也可在发誓随时候传后释回。虽然对债务人所缴保释金的金额未作严格的限制,但是对逮捕后至审讯前债务人消失的时限却有极严格的限制。由于律师人数太多,查士丁尼专为他们盖了一栋长方形建筑。这栋建筑的大小可由其图书馆藏书15万卷来推测、想象。审讯在皇帝所任命的法官面前进行。不过,经当事人双方同意,案件也可移至大主教的法庭审理。每次审讯进行时,法官面前放置一本《圣经》。双方律师必须在《圣经》面前发誓诚实地尽其全力为当事人辩护,如果他们发现当事人所说不实,则必须撤销辩护。原告与被告须为其理由的公正在《圣经》面前宣誓。所科的刑罚虽然严厉,却非强迫性。法官必须为妇女、少年和酗酒者酌情减刑。禁锢为审讯监禁罪犯,却很少作为处罚之用。《查士丁尼法典》比哈德良和安托尼乌斯·庇护所制定的法律有所退步,因为《查士丁尼法典》允许将罪犯的肢体残害以为处罚。伪造税收账目的收税员,及抄写基督一性论作品的人,可能会被砍去一手。《查士丁尼法典》中常有劓或刭的肉刑规定,后期的拜占庭法律中更增加刺瞎双眼的刑罚,尤其用来处罚那些不够资格继承遗产而想继承的人及那些想篡夺王位的人。自由人犯罪处死刑时用砍头的方式,而对某些奴隶则用钉十字架的方式。巫师和逃兵则被活活烧死。被判刑的公民可以向高一级法庭上诉,再次可以向元老院上诉,最后还可诉诸皇帝。

我们景仰《查士丁尼法典》的整体,而非某一部分。它以严格的正统、强烈的反启蒙主义(obscurantism)和报复性的严厉,与先前诸法典相区别。受过教育的罗马人会发现在安托尼乌斯·庇护时代比在查士丁尼时代生活更文明。皇帝本人无法摆脱他的生活环境和他的时代,为了实现统一的野心,他把当时的正义、慈悲、迷信、野蛮全都纳入《查士丁尼法典》中。这部《查士丁尼法典》跟拜占庭的所有事物一样,极为保守。就那似乎注定永不断绝的文明而言,《查士丁尼法典》也极具羁绊作用。不久,《查士丁尼法典》除了在日渐狭窄的领域外,不再被遵守。为《查士丁尼法典》所歧视的东方国家主义的异教徒转而投入伊斯兰教的怀抱,在《古兰经》之下发展得比在《查士丁尼法典》之下更迅速。伦巴底人统治下的意大利,法兰克人统治下的高卢,盎格鲁——撒克逊人统治下的英国,西哥特人统治下的西班牙,都无视查士丁尼的诏书。不过《查士丁尼法典》确实也给五方杂处的人民带来了几代的秩序和安全,同时还保障边界外十几个国家道路上行人自由、安全的行动。《查士丁尼法典》一直持续至拜占庭帝国法典的终结,《查士丁尼法典》在西方消失五个世纪之后,意大利博洛纳城的法律学家们才予以“重振”,而为列国君王、教皇所认可。

君王神学家

或许查士丁尼的虔诚是出于真心,而非出于政治上的目的;就是狄奥多拉也会承认,查士丁尼在王宫里过着僧侣般的生活:禁食祈祷,熟读神学书籍,与教授、大主教、教皇辩论教义的细微差异。普罗科匹乌斯以一种完全赞同的口吻引述一个反叛者的话说:“甚至只要有一点点勇气的人都不会拒绝谋刺查士丁尼,再没有勇气的人也不应该惧怕一个总是到三更半夜还在无人守卫的休息室里,津津有味地和七老八十的教士们讨论基督教经典的人。”东西方教会之间的冲突,由于《芝诺诏书》(Henoticon)的颁布而愈演愈烈。然而查士丁尼担任查士丁的摄政时,首次运用权力,几乎就已弥缝了两者之间的裂痕。由于接受代代相承的教皇观点,查士丁尼在意大利赢得抵制哥特人的正统教会的支持,而在东方则获得反基督一性论者的拥护。

这个教派,热烈地坚持基督只有一性的观点,它在埃及的信徒几乎跟天主教徒一样多。亚历山大港的教徒更为极端,他们之中还分成正统和非正统基督一性论两派。两派人在街上殴斗,女信徒则从屋顶投下石块助阵。皇帝的军队于亚他纳修辖区安排了一位天主教主教,当他第一次布道时,与会的教徒以一连串的石头来欢迎他,当场为皇帝的军队所杀。天主教虽然号称掌握了亚历山大港的主教职位,异端邪说却在乡间大行其道。农民藐视主教和皇帝的诏书。整个埃及在阿拉伯人到来之前,几乎有一个世纪不听皇帝的指挥。

对于这件事的处理,正如许多其他事情一样,果决的狄奥多拉比优柔寡断的查士丁尼能干。她买通罗马教会的执事维格柳斯(Vigilius),说如果他答应向基督一性论者让步,则可升他为教皇。斯尔维里乌斯(Silverius)教皇被贝利沙鲁斯调离罗马城(537年),放逐至帕尔马里亚岛,不久即被虐待至死,维格柳斯随即由一纸诏书被任命为教皇。最后查士丁尼总算接受狄奥多拉认为基督一性论无法被摧毁的看法,发表了一篇名为《三章》(Three Chapters)的神学文书,向那些信徒们绥靖。他把维格柳斯召回君士坦丁堡,唆使他在这篇声明上签名。维格柳斯很不情愿地答应。非洲天主教会因而将他处以破门律(excommunicate,550年)。之后,他又收回他的声明,而被查士丁尼放逐至普罗科奈苏斯(Proconnesus)满布岩石的山间,然后他再度表示愿意妥协而获准回到罗马城,却死在半路上(555年)。有史以来只有一个皇帝敢这样公然企图支配教皇。查士丁尼在君士坦丁堡召开一次教会大会(553年),西部诸主教几乎都拒绝与会,大会通过了查士丁尼的律令。西方教会却表示反对,使基督教的东西教会又持续了一个世纪的分裂局面。

结果,死亡赢得了一切纷争。548年狄奥多拉的去世,是挫败查士丁尼的勇气、信心和精力的几次打击中最厉害的一次。当时他已65岁,身体由于禁欲苦修和周期性的危机而变得孱弱,他把政务交给手下处理,疏忽了他曾经辛劳地建立起来的防线,而全神贯注于神学。数百次的灾祸,使他在丧妻之后苟延残喘的17年的岁月变得昏暗。他在位时地震特别频繁,有十几个城市几乎全在这些地震中毁灭,重建这些城市耗尽了国库的财富。542年瘟疫猖獗,556年大饥荒,558年瘟疫又肆虐。559年科特里格(Kotrigur)匈奴渡过多瑙河,抢劫摩西亚和色雷斯,俘虏数千人,强暴主妇、处女和修女,将女俘虏在行军途中所生的婴儿丢下喂狗,一路逼近君士坦丁堡的城墙。这时惊慌失措的皇帝向过去时常救他性命的大将军求援。贝利沙鲁斯已年老体弱,然而他披上盔甲,集合300名曾在意大利与他共患难的同胞,招募几百名未曾接受训练的新兵,出城迎战匈奴7000人的大军。他以一贯的先见之明与技巧部署兵力,将精兵200名匿藏于邻近树林中,等匈奴军一向前推进,这股人马就攻其侧翼,而贝利沙鲁斯本人则带领他那支小军队迎击。野蛮人抱头鼠窜,而罗马人却连一个受重伤的也没有。首府的百姓都抱怨贝利沙鲁斯未乘胜追击敌军,将匈奴首领俘虏。嫉妒心重的皇帝听信了谗言,怀疑他有谋叛的居心,因此下令除去其武装侍从。贝利沙鲁斯死于565年,查士丁尼没收其财产半数。

查士丁尼比贝利沙鲁斯多活了8个月。在他死前的几年,他对神学的兴趣产生了很奇特的结果:这位信仰的护卫者竟变成了异端论者。他宣布基督的躯体是不会腐化的,基督的人性从未受任何欲望和肉体享受所主宰。教会警告他,如果他因这个错误而死去,他的灵魂必然“被推入火焰之中,且在其中永远燃烧”。他死不悔改(565年),享年83岁,在位38年。

查士丁尼的逝世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他是一个典型的罗马皇帝,考虑到东罗马帝国,也考虑到西罗马帝国,尽力抵挡野蛮人的侵犯,给这片广大的地域一个依照单一法规治理的有秩序的政府。他完成了大部分的目标:非洲、达尔马提亚、意大利、科西嘉、撒丁、西西里以及西班牙的部分领土都重归罗马帝国版图;波斯人已被逐出叙利亚;帝国的疆域在他在位期间扩展了一倍。他的立法虽然对异端邪说和性的不道德有着野蛮人似的严苛,不过就其一致、明晰程度及范畴而言,它是法律史上最优秀的法典之一。他的施政能力被贪污、苛捐、反复无常的奖惩所玷污,不过在努力组织帝国的经济和政府方面却甚为杰出。此外,他创造了一个秩序的体系,这种体系虽然不甚讲求自由,却在欧洲的一角托住了文明,而欧陆其他地区却已进入黑暗时代(the Dark Ages)。他还名垂工业史与艺术史,圣索菲亚城可说是他的纪念碑。对于当时的正统人士来说,他们可能会认为他力挽狂澜,再度使帝国未瞬间崩塌,从而赢得了缓冲期。

可惜,缓冲的期间太短。查士丁尼眼见国库充裕,也眼见国库空虚。他的军队每征服一国,该国人士马上怨恨他所颁定的苛刻法令,更与他所派出的窃贼似的税吏为敌。军队死伤殆尽,待遇又不佳,当然无法保住他们以残忍手段赢来的战果。非洲不久就被柏柏尔族攻克;叙利亚、巴勒斯坦、埃及、非洲和西班牙落入阿拉伯人之手;意大利被伦巴底人占领;查士丁尼死后百年,帝国丧失的土地超过它所占领的。我们这些后来人可以发现,要是当时把这些新兴的国家和信仰组成联盟,情况一定会好得多。同样地,应该同那些把意大利治理得不错的东哥特人交好,并保护他们,使古代文化得以不吝惜地流入这些新兴的国家。

我们无须接受普罗科匹乌斯对查士丁尼的评价,因为普罗科匹乌斯本人也驳斥过这些评价。查士丁尼是个伟大的统治者,他的缺点皆源于信仰的逻辑和诚意。他迫害人民是因为缺乏信心的关系,而他的好战则来自他的罗马精神。他之所以没收财物,是由于战争需要。我们悲叹他行事的暴力,却激赏他目标的远大。最后的罗马人是他与贝利沙鲁斯,而不是博尼费斯和埃提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