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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菲利亚·福格和“万事达”谈妥了互为主仆

八十天环游地球

1872年,伯林顿花园萨维尔街7号——谢里登〔英国剧作家、政治家、演说家(1751—1816),其代表剧作为《谣言学堂》和《评论或排练的悲剧》〕于1816年就是在该寓所辞世的——住着一位菲利亚·福格先生。尽管他似乎并不想干点儿什么能够引人注意的事情,但却是伦敦改良俱乐部(英国的一个著名俱乐部,成立于1830年)的一位最特别、最惹人注目的会员。

菲利亚·福格代替了谢里登——这个为英国增光添彩的最伟大的演说家之一,成了该寓所的主人。他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只知道他是一位极其高尚文雅的人,是英国上流社会最卓越的绅士中的一位。

有人说他像拜伦〔英国诗人(1788—1824),著有《恰尔德·哈罗德游记》《唐璜》《该隐》等。他是个畸形脚,因此常受其母嘲讽〕——只是脑袋像,因为他的脚可是无可指责的——但他却是一个长着小胡子和颊髯的拜伦,一个沉着镇定的拜伦,活到1000岁也不会变老的。

菲利亚·福格肯定是英国人,但也许不是伦敦人。人们在交易所,在银行,抑或在旧城区的任何一家商行里都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伦敦的所有船坞或码头都从来没有停泊过一艘船东叫菲利亚·福格的船只。这位绅士从未参加过任何行政管理委员会。无论是在律师团体,或者是四法学会(又称四法学院,在伦敦中区,包括内院、中院、林肯院、格雷院,是英国检定律师的机构,也是出庭律师设立事务所的地方)的中院、内院、林肯院、格雷院,都从未听到过他的名字。他从来也没有在大法官法庭、女王王座庭或者是财政审计法院、教会法庭打过官司。他既不搞工业,也不从事农业,既非行商也非坐贾。他既没参加英国皇家学会,也没参加伦敦学会。他既没加入手工业者协会,也没加入罗素〔英国自13世纪起的一个名门望族,16世纪时获公爵头衔。此处为英国政治家约翰·罗素(1792—1878)。其后代有一位是我们熟知的英国数学家、逻辑学家和哲学家威廉·罗素(1872—1970)〕学会。他既非西方文学学会的一员,也非法律学会的会员。他与女王陛下直接主持的科学与艺术联合会也不沾边。总而言之,他不属于英国首都从亚摩尼卡学会到旨在消灭害虫的昆虫学会的名目繁多的学会中的任何一个。

菲利亚·福格就是改良俱乐部的一个会员,仅此而已。

有人会觉得奇怪,这样一个神秘的绅士,怎么会成为这个尊贵的俱乐部的成员。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是经由巴林兄弟(巴林兄弟俩是英国19世纪著名的金融家,在伦敦开设了一家很大的银行,享誉金融界)介绍才加入的,因为他在巴林兄弟银行有个户头,账面上总有存款,所开的支票向来是“见票即付”的,所以在该银行里有点儿“面子”。

这个菲利亚·福格很富有吗?这毫无疑问。但是,他是怎么发的财,这一点连消息最灵通的人也说不清楚。而福格先生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最好还是去向他本人打听吧。不管怎么说,他一点儿也不铺张浪费,但也不小气抠门,因为无论什么地方,公益、慈善、赞助上缺钱的话,他总会不声不响地,甚至是隐姓埋名地捐上一点儿。

总之,没有谁比这位绅士更不愿与人交往的了。他说话甚少,好像是因为沉默寡言而更加神秘莫测。然而,他的生活是有板有眼的,只不过他做什么事都是那么刻刻板板,一成不变,所以人们对他就更加胡乱猜测了。

他旅行过吗?这有可能,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深谙世界地理。即使是再偏僻不过的地方,他也好像知道得一清二楚。有时候,只需简明扼要的几句话,他就能指点迷津,廓清俱乐部里流传的有关旅行者们失踪或迷路的莫衷一是的传言。他能指出到底是什么原因,而且他的话常常像是他有千里眼似的,最后总是被证实是正确无误的。此人大概是遍游了各地——至少在脑海里遍游过。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多年以来,菲利亚·福格没有离开过伦敦。比别的人有幸稍多了解他一点儿的人证实说,除了在他从自己住所径直前往俱乐部的路上遇见过他而外,谁也说不出在别的什么地方见到过他。他唯一的消遣就是看报和打“惠斯特”(一种扑克牌打法。四人玩,用52张牌,两人算一组。发牌人按顺序发牌,最后一张属于发牌人,这张牌需翻过来,定为王牌的花色,已赢6墩后,多赢一墩就得一分),玩这种极其适合他性情的安安静静的牌戏,他常常是赢家。但赢来的钱从不装在自己的腰包里,而是去做好事,在他的善行义举的支出中占了很大的份额。不过,必须指出,福格先生显然是为消遣而打牌,而不是为了赢钱。打牌对他来说是一场战斗,一场与困难的较量,不过,这是一种不动胳膊腿,不挪窝,也不累的较量,而这正对他的脾气。

大家都知道菲利亚·福格没有妻室儿女(对非常老实的人来说,这种情况是会有的),也没有亲戚朋友(这一点就罕见了)。菲利亚·福格孑然一身住在萨维尔街的寓所里,谁也没有进过他的家门。关于他的生活起居,从来就无人谈起过。只要一个仆人就够伺候他的了。他午餐、晚餐总是分秒不差地在俱乐部的同一个餐厅、同一张餐桌上吃。他从不请客会友,也不招待任何生人,总是午夜12点整回家睡觉,从不享用改良俱乐部为会员们准备的舒适房间。一天24小时,他有10小时待在家里,或者睡觉,或者梳洗。他在俱乐部里即使散步,也总是一成不变地在细木镶嵌地板的门厅里,或是在回廊上踱方步。回廊上方是一个饰有蓝彩绘玻璃窗的圆顶,由20根红斑岩爱奥尼亚式圆柱支撑着。他如果用晚餐或午餐,俱乐部的膳房、储柜、渔场、奶站总是向他的餐桌奉上美味可口的食品;俱乐部的侍者,身穿黑制服,脚蹬厚绒软底鞋,表情持重地用萨克斯产的上等餐巾衬垫着的高级瓷器餐具伺候他;为他品尝雪利酒(即赫雷斯白葡萄酒)、波尔图红葡萄酒或是掺有桂皮、香蕨或肉桂的玫瑰红葡萄酒,用的是俱乐部独一份儿的水晶杯;为了让他的饮料保持清凉爽口,俱乐部的冰块取自美洲的湖泊,运费昂贵。

如果说按这种条件生活的人是个古怪之人的话,那应该说古怪倒也不赖!

萨维尔街的住所虽说不上豪华,但极为舒适。再说,主人的生活习惯一成不变,所以家务杂活也不多。不过,菲利亚·福格却要求他唯一的仆人一定得严格守时,按部就班。就在10月2日这一天,菲利亚·福格辞掉了詹姆斯·福斯特——这小伙子的罪过是为他刮胡子送来的是46℃的水,而不是应该送来的48℃的水。福斯特在等着他的接替者,后者应在11点到11点30分前来。

菲利亚·福格端坐在扶手椅里,双脚并拢得像在受检阅的士兵一样,两手按在膝头,身子笔直,脑袋昂起,注视着挂钟指针的移动。这是一只复杂的挂钟,既能表示时分秒,又能显示年月日。11点30分敲响,福格先生根据日常习惯,要离开家门,前往改良俱乐部。

正在这时候,有人敲响了菲利亚·福格待着的小客厅的门。

被辞退的詹姆斯·福斯特进来了。

“新仆人到。”他说。

一个30来岁的小伙子走了进来,行礼致意。

“您是法国人,名叫约翰?”菲利亚·福格问他。

“对不起,先生,我叫让(英国人名中的“约翰”,在法语中称作“让”)。”新来的仆人回答,“外号叫‘万事达’。这说明我天生能处理各种事情。我认为自己是个诚实的小伙子,先生。但是,实话实说,我干过好几种行当。我当过流浪歌手,当过马戏演员,能像莱奥塔尔一样表演马上杂技,能像布隆丹一样走钢丝。后来,为了发挥自己的才能,我当了体操教师。最后,我在巴黎当上了消防队的中士,甚至还救过几次大火。但我离开法国已有5年了,因为想尝尝居家过日子的生活,便来到英国当仆人。可我没找到活儿,又听说菲利亚·福格先生是联合王国最严格、最深居简出的人,我便投到大人的门下了,希望在这儿过上安静的生活,连我那‘万事达’的绰号也给忘掉。”

“我需要‘万事达’。”绅士回答,“别人把您举荐给我。我知道您有一些长处。您知道我的要求吗?”

“知道,先生。”

“那好。几点了?”

“11点22分。”“万事达”从背心口袋深处掏出一只大银表来回答说。

“您的表慢了。”福格先生说。

“恕我冒昧,这是不可能的。”

“您的表慢了4分钟。没关系。知道慢多少就行了。好,从此刻起,也就是从1872年10月2日星期三上午11点26分起,您就是我的仆人了。”

说完,菲利亚·福格便站起身来,左手拿起帽子,动作机械地戴在头上,没再多说一句话便出门去了。

“万事达”听见大门关起的声响,知道是他的新主人出门了,然后又听见一声响,那是他的前任詹姆斯·福斯特卷起铺盖走了。

“万事达”独自一人待在萨维尔街的那所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