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阴阳两隔
晚高峰即将来临，明城市的各条大街小巷已经车水马龙、游人如织。
位于市中心的博爱路口有个大型彩票投注站，是何花儿经常光顾的地方。今天，她和往常一样，买了一注彩票，跟随行人队伍，横穿斑马线，要到对面的惠民超市采购食材，准备回家做几样拿手好菜，犒劳自己的男友牛二娃。
牛二娃是一名的哥，老实本分，相貌平平，能有何花儿这样的人生伴侣，做梦都会笑醒。也难怪，很多人经常嘲笑他们，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很不般配。
何花儿对别人的嘲笑从不理会，仍旧死心塌地爱着牛二娃。她爱他的憨厚、专一、善良、正直、体贴……在她眼里，他全身都是优点。她边过马路，边给牛二打电话：“亲爱的，你的小情人已经平安抵达目的地，放心吧，我给她的钱，一个星期的开支，绰绰有余……对了，彩票已经替你买好了，我正准备去惠民超市，今天，你想吃什么？我买！啊……”
“亲爱的，谢谢你无微不至地关心爱护着我们的小猫。嗯，至于吃什么，由你定，照顾好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一张嘴、要管两个人嘛。对了，我一会儿就过来接你。喂，亲爱的，怎么啦？喂，何花儿……”牛二娃开着车，用耳机接着电话，正拿小猫开着玩笑，何花儿一声惊叫，再无任何声音。
原来，就在何花即将走完斑马线、正要跨过非机动车道时，一辆黑车忽视了她的存在，从后面脱离排队、抢行非机动车道，率先于其他还在等候路人通行的车辆，加速冲过路口，直接把她撞飞三十米远，而手机被当场摔成粉碎。
黑车过了路口，原本抢在的士前面，准备搭载一名乘客的，司机没想到会撞到人，吓得面如死灰，停车探头看了现场一眼，发现周围没有安装监控摄像，一狠心，驾车逃逸。
此时，牛二就在博爱路附近，从车窗外传来的巨大撞击声和重物坠地声，直觉告诉他，前方发生了交通事故。他有不详预感，忐忑不安地把的士车缓缓移到现场周边，下车后，扒开围观群众，挤进去查看，果然发现受害者何花儿，正平躺在血泊之中。
他感到一阵眩晕，天地就要倒立一般。
“肇事车已经跑了，快报警。”
“快打120急救。”
……
他的耳边响起了各种声音，只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他坐在地上，把何花儿搂在胸前，拉着她的手，问道：“亲爱的，你还好吗？”
何花儿张张嘴，已经无法言语，两眼深情地望着牛二娃，滚烫的泪水瞬间流了下来，接着，她吃力地挪动着手腕，抚摸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眼神里突然流露出的是哀伤和恐惧。她用唇语告诉他“咱们的孩子恐怕不保”。
两人心灵想通，牛二娃勉强挤出笑意，安慰道：“孩子没了，咱们还年青，机会很多的；而你，一定要坚强啊，千万别出事，否则，我也不活了。”
何花儿很吃力地摇摇头，困意十足。
“亲爱的，你千万别睡啊，快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吗？”牛二娃很担心，怕她一闭眼，就再也活不了。他见她命悬一线，而晚高峰堵车十分严重，救护车迟迟未到，决定不能坐以待毙，立即拿着手机拔了“110”。
“警官你好，我是的士司机牛二娃，车号四个‘1’，现在准备从博爱路口彩票投注站出发，护送生命垂危的伤员去天使医院，请求支援。”
牛二娃自认为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而接警员似乎疑问很多，追问道：“牛先生，为了您和伤员负责，我需要再次确认，如果伤员很严重，请问，是否需要救护车或者直升机抢救？”
“我没钱申请直升机；等救护车，恐怕黄花菜都凉了。我必须抓紧时间送伤员去医院，请求交警同志给予照顾。”
“牛先生，既然您很矜持，请重复您的全部车牌号码，但愿伤员生命无恙，保重！”
“明AU1111，谢谢。”牛二娃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何花儿抱上了的士车。
此时，一名好心的中年妇女也坐上了车，去医院帮忙。
执勤交警很快得到上级指令，骑行警用摩托车，在半路迎了上来，专门为牛二娃开道。他感恩交警、包括让道的所有好心司机，一路畅通无阻，抵达天使医院。
不巧，值班医生有急事外出，一时无法返回，留守的是刚满实习期的青年医生夏天。
抢救室门口，牛二娃见到了夏天，立即掏出几样红色证书，扑通跪地，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央求道：“医生，请您务必救活何花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夏天停下忙碌的脚步，一把拉起牛二娃，迅速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证件，见是两本《献血证》和一本《捐献遗体纪念证》，异常感动，说道：“请家属放心，我会竭尽全力，抢救伤员，不过，请您让让，我要马上手术，伤员可没时间等了！”
牛二娃咬咬牙，对夏天说：“医生，如果非要二选一，请直接救大人，不需要再浪费出来征求我的意见了。”
这是多么纠结而痛苦的决定啊，夏天一阵心酸，匆匆去了抢救室。
等待是漫长的，也是痛苦的。
中年妇女在不停地安慰着牛二娃，并提供了手机拍摄的一组事发现场照片。
他盯着照片上的车牌号码和一行小字，眼睛都快流出鲜血来。
黑车车牌尾号为“8642”，后排挡风玻璃上写着“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就像针尖扎进了牛二娃的心窝，这种痛，是刻骨铭心的。
他立即打电话报案，接警员当即回复说：“牛先生，关于何花儿被轿车撞伤的交通肇事案，现已为您转送相关部门立案和调查处理，具体进展情况，请耐心等待和保持持续关注；不过，很抱歉，您所提供的车牌号码及车型完全不符，并且，真正的车牌号码所属车辆前后时期段均不在事发现场。所以，您的此次举证，不予采纳。欢迎您提供真实有效的信息，并确认无误后再次举证，谢谢配合。”
牛二娃听了，近乎崩溃。
中年妇女说：“怪不得黑车这样猖狂，原来车牌号码都是套牌的。不过，你也别灰心，早晚会逮住他的。”
“谢谢大姐的帮助。”牛二娃诚恳地说。
不一会儿，一名护士探出头来，说道：“伤员失血过多，急需输血，记住，是B型血。”
“我是O型血，可以用我的。”牛二娃飞奔去了抽血室，叫医生抽了一大袋血浆回来。然而，他还没把血浆递进去，几名护士垂头丧气地推着何花儿的遗体，已经走出了抢救室。
牛二娃不敢面对现实，接开白布，摇晃着何花儿的脑袋，撕心裂肺地叫道：“亲爱的，何花儿，你醒醒啊，快起来，咱们回家做饭，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是要给我生一堆大胖小子、为我牛二娃传宗接代、光耀门庭吗？亲爱的……”
夏天因为手术失败，很自责地蹲在手术台边，偷偷哭了一会儿，擦干眼泪后，才缓缓走出急救室，劝道：“牛先生，我已经尽力了，抱歉！请您节哀顺变。”
在何花儿遗体被强行推出后，牛二娃一屁股坐在走廊上，抱头痛哭起来，“啊……”
夏天静静地守在旁边，任凭他发泄着。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牛二娃嘶吼着，突然抓住夏天的衣领，责问道：“我的何花儿呢？你们把她藏到什么地方了，快还给我。”
夏天未作反抗，平静地说：“牛先生，我可以带您去。”
“快带路！”牛二娃放开了她，紧跟着去了医院大门口。
“请等一下。”夏天立即拦停了一辆即将驶离医院的殡仪车，令人打开后面车门。
痛不欲生的牛二娃哭泣着爬上了殡仪车，再次掀开白布，脸贴着脸，口中念念有词，“何花儿，咱们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然而，旁人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陪他来医院的中年妇女，见此情形，连连摇头叹息，“我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大男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哭成这样。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
“是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夏天无不感伤。
突然，司机发现牛二娃没了声息，立即呼救：“医生，快救人！”
中年妇女听了，喊道：“大兄弟，你别想不开啊。”接着，嘴里嘀咕赶来，他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难道就这样被死气了？
夏天和护士一阵手忙脚乱，把高大的牛二娃拖下殡仪车，送进了抢救室。
尽管医护人员使出浑身解数、轮番抢救，牛二娃的身体却无任何改变，一名护士读着各种仪表指数，“患者心跳为零、血压为零、血氧为零、呼呼停止、瞳孔放大……夏医生，他的生命体征已符合死亡标准，请求宣布您的处理意见。”
夏天看着平躺在手术台上的牛二娃，害怕极了。
半小时前，她宣告了何花儿“因送医途中二次损伤、内脏俱毁、失血过多，导致大脑死亡而回天乏术”；现在，她不忍心再对牛二娃做出“死亡”宣判。她思索着，想起了牛二娃的《遗体捐赠纪念证》，突然灵光一闪，心想，“也许我该为他做点什么”。
“大家不要轻举妄动。”夏天对身边的护士简单交待一句后，匆匆驾车离开了医院。
不一会儿，值班医生回到医院，了解到牛二娃的情况后，埋怨夏天太过年轻、很不敬业，直接命令护士联系殡仪车将牛二娃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