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起先老婆跟柱子赌气跺脚，要外出打工，他还没当回事，满不在乎。心说，“走了好，走了不在家跟我置气。我落一清静，想干啥活随我意，想吃啥饭由我挑，再没人干涉我。”村里有人几天没看见他老婆，不知道他老婆跟他赌气，见了柱子就问：“这几天咋没见兰子妈，她上哪去啦？”
柱子就呛人家说：“什么兰子妈，我家兰子没有妈。”
说到孩子，柱子还是欣慰的，兰子长相随他，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很精灵的样子，就连性格也跟她妈不一样。兰子乖巧、温顺，放学回家，不用爸爸管，就掏出作业本，趴在板凳上安心做作业。她的学习成绩也好，作业本上让老师用红笔盘得都是红蝴蝶。每个星期天，也不用爸爸使唤，她自己就知道挎个小筐下地拔青草，填满满一筐挎回来，去喂家里的小水羊。看见小水羊津津有味地吃草，不停地摇着尾巴，她就高兴地拍巴掌，咯咯地笑。
小宝则抱送在父母家里，由他奶奶看护。
柱子还算是清闲的。
柱子打地里收工回来，他先去喂猪，然后给长毛兔添草。等把猪喂好，他就跳进猪圈，清理猪粪，冲水，用扫帚反复洗刷。兰子妈不在家，没人跟他做伴，他就看着他饲养的这些膘满肉肥的猪，跟猪做伴，他跟它们交谈，当然那些猪听不懂主人的话，只是摇头摆尾地仰头看他，并发出哼哼声。柱子满眼柔情，他认为这些不会说话的家伙，已经理解了他，他感到它们是憨态可爱的。他已经很知足了，他说了一句：“你们这些猪八戒的子孙们，你们吃饱喝足，我又不让你们去西天取经，好好回窝睡觉吧！”柱子走了，它们一个一个就听话地回到了窝里，朝地上一躺，懒洋洋地睡觉去了。
柱子这才进了灶屋，开始着手做饭，他简单炒了洋葱，又炒了一个土豆，主食下的是面条子。端到堂屋里，顺手将电视打开，调到他喜欢看的《渴望》，就边吃饭，边看起电视来，他的心情随着剧情起落，精神上、物质上，都获得了一种享受。
当然这样的好心情并不是天天有。小宝毕竟是他的儿子，父母那边有了紧手活路，没法看护孙子时，就只好把小宝送回来。这个小宝性格上就有点随她妈，很倔强，有些不好带。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给他找，一会不到手，他就跺脚。递给他，他认为给得迟，一甩手就扔在地上，不管是多么好看的玩具，他也生气不要了。只要他放开嗓子哭，就像开了闸门的水，汹涌澎湃，一旦开始，就哭闹不止，用任何办法也哄不好。
现在柱子收工回到家，第一件事不是去喂猪，而是去哄小宝，心里还念着阿弥陀佛。还好，小宝没有哭闹，只是把他回家的计划给打乱了。他说他饿了，让爸爸给他做饭吃。柱子就先去做饭，将看小宝的任务交给了兰子。
根本没容柱子把饭做好，才炒完一个菜，就听到小宝院子里大哭起来，柱子只得停手，跑出去察看。兰子告诉爸爸说：“他要啥我给他拿啥，他还不愿意，觉得不好玩，是他自己哭闹的，我又没招惹他。”柱子相信兰子的话，他知道小宝太难哄了，他的脾气上来，连自己都拿他没办法，何况一个七岁的兰子呢？
柱子只好停下做饭，把重点放在哄小宝上。不少玩具小宝已经玩过，早已失去了效果。柱子灵机一动，自己就装成大狗熊，他这办法还真起作用，小宝看着，就破涕为笑了！
柱子为了哄小宝，累了一头汗，本身就干了一上午农活，他回屋朝床一坐，便感觉腰酸背疼，小宝一哭闹，又破坏了他的好心情。他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一点做饭的心思也没有了，可一想到兰子吃过饭还要上学，就强撑着站起身，走向了灶屋。
柱子做熟了饭，他先把小宝喂饱，让他待在屋里玩，自己却顾不上吃饭，先喂猪再喂羊，还有长毛兔。他只紧着干活，一不留神，小宝却打屋里跑到了院里，模仿爸爸趴地上学狗熊爬，爬着爬着就爬出了院。他只顾自己玩着高兴，却忘了转弯，就一头扎到院外边的沟坡下去了。
柱子听到院外传来哭声，把他吓了一跳！自己的院门是关闭着的，小宝怎么就跑出去了呀？他忽然想起了兰子，肯定是兰子上学打开了院门，忘记关了。他飞跑出去，只见小宝已是满身泥土，额头擦破了一块皮，哭得满脸是泪，没了个孩子模样……
直到这时候，柱子才感觉到家里没有个女人，日子真是没法过。他后悔兰子妈打北京回来，自己没有诚心诚意劝阻。看到孩子这个样子，他感到心疼，不由恼气起兰子妈，孩子这么小，就舍得丢下出门打工，真是财心太重的一个女人。可他又仔细想想，哪里只是一个兰子妈，这些年来，打工风潮在乡下到处蔓延，青壮男女，成群结队，外出寻求生财之道的人越来越多。
乡村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种样子，乡村的出路，究竟在哪里？
柱子觉得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矛盾体。拿他做例子说，兰子妈过去在家时，他就意识不到她的重要性，还有些忽视她，动不动就跟她拌嘴、吵架，赶到恼怒时，不由口地说：“你爱上哪上哪去，离了你我人照样活，日子照样过。”就是兰子妈外出打工头一个月，他还头硬成鸡骨头，强撑着不给她打电话，心里想她，硬装成不想她。即便是兰子妈在北京想孩子，难煎难熬地返回来，他还仍然不向兰子妈屈尊下驾，兰子妈再次外出，他也没有强烈挽留。那个时候，可以说是兰子妈思想正矛盾，他如果真心真意劝兰子妈，向她服个软，温暖住女人的心，哪怕伸手拉一把，兰子妈也会轻而易举就倒在他怀里。像祥林嫂一样，只认为冬天狼会来，没想到春天狼也会来。他只认为兰子妈已经大老远打北京返回来了，就不会再去了，却没想到兰子妈想法转变的这样快，真的是快如闪电，前后只一个星期，她就再次踏上了奔北京的征程。
柱子咬着牙，硬着心肠，兰子妈第二次走后的第三个月，他终于熬不住了。他抓起电话给兰子妈打电话，把他在家中积攒的满腹委屈向她倾诉，最后还一改自己往日的大男子主义，向兰子妈承认自己的过错，向她说软话：“兰子妈，念及咱这些年夫妻情分，看在两个孩子年幼的份上，你赶快回来吧！这个家真的需要你，离不开你，我想你想得也受不了啦，我求你啦！”
可他情真意切的话，已经打动不了兰子妈了。兰子妈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可能过去在家时，她是依靠柱子生活的，可现在她已经自立自强了。柱子说自己离不开她，可她现在却完全能够离开柱子独立生存了，而且还自我感觉活得很好。兰子妈听了柱子在电话中向她倾诉衷肠之后，竟反过来劝解柱子，做起丈夫的思想工作来：“兰子爸，你知道吗？我没走出来之前，看咱家日子过那样，在村里排前几名，心里还挺满足的。这一到北京来，才知道咱那里有多贫穷，跟北京的差距有多大，十万八千里都不止。进了北京，才知道我在家里的日子过得有多委屈，要是不出来，就一直守在乡下的话，就是自己死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屈死冤魂。你劝我回去，那是你思想保守，你是劝不动我的，这回我是铁了心要常年在北京打工了。我就是要出门挣钱，挣很多钱，给两个孩子买很多好衣裳，还要在家里盖楼房。我要通过我的努力，让家里人都能过上像城里人一样风光的生活。”
柱子越听越冷，他劝不动她，两手心出得都是凉汗，他感到大失所望。他见只说软话不顶用，就心生一计，改口用威胁的口气对她说：“你只一心一意想着打工挣钱，老说外边比家中好，你把我们爷仨扔在家里受折磨，你打工，我也打工，你上北京，我上广东，你不要孩子，我也不要孩子了！这个家散了算了！”
兰子妈一听柱子这样说狠话，就慌了，赶忙用亲切的语调，耐心地继续做柱子的思想工作：“我不在家时你可不能这样任性！你就听我一句话，我出来了，你就不要想着出来了，咱可不能为了挣钱，两口子都外出，将年幼的孩子扔在家中。出来打工跟城里学啥学得？就是有眼光，乡下人的那种短见识可要不得。文化是顶顶重要的，咋说也不能只顾打工挣钱，毁了孩子的前程，咋说也不能做那样的傻事，对不对？咋说家里也要留人守家，兰子的学习是件大事。还有小宝，还很年幼，咱自己的孩子，不能只指望他爷奶给咱带，主要还是要靠咱自己带。你留在家里，就算为了两个孩子做牺牲了。再说家里还种那么多地，养那么多猪，还有羊、长毛兔啥的，你也脱不开呀！咱不能只靠我打工这一条腿挣钱，还要依靠你在家种地养猪啥的，只有两条腿都动起来，两边都顾着，身子才能一直向前走得有力量，把路子走得越来越宽，把日子过得越来越亮堂。兰子爸，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柱子没能劝回来兰子妈，反过来还让兰子妈给上了一堂政治课。过去这个家都是以他为主，都是他说了算，兰子妈情愿不情愿，都是依从他的办。兰子妈这一打工，也长了嘴长了见识，竟能破天荒地让柱子听从她的办，让西天出太阳，让生活过得翻了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