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观天文,察地理
《易经·系辞上》说:“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过去形容一个人知识渊博,就说他上晓天文,下知地理。天文、地理总是相提并论。
现在,天文、地理已很少相提并论。有学问的人可能知晓一些地理,但对于天文,敢于大谈一番的,恐怕没有多少人。这一方面是因为老的天文知识已然陈旧,说出来也不显得有学问,而新的天文知识又极为高深,不是外行可以插嘴的。另外,地面上的灯光,特别是城市中炫目的霓虹灯光,夺走了我们头顶的星光,群星(自然不是指歌星、影星)已离我们日常关注的事情、大家谈论的知识远去了。眼下在某些人群里流行所谓“算命”,“算命”者爱告知人家属于何种“星座”,说完星座便开始大谈人家的祸福,其实,这些“大师”“小师”未必果真在天上找得出那些星座。
在没有声光电化的古代,情形则不同。夜幕一降,地上一片黑暗,只有群星灿烂在上,有亮有暗,有动有恒,时有流星,时有彗星,对任何一个好求知、肯思考的人,每夜仰视群星,无不大动思维,欲看个究竟,想个究竟。于是,借群星而发挥的学问很多很多。这里要说的是一件与地理有关的事:“分野”,就是将天上的星座与地上的区域相对应——天文、地理一种特有的对接。
在我国古代人的眼中,国家幅员之辽阔,与天廓近似,所以当皇帝叫“坐天下”,治理国家叫治理“天下”。用“天”来形容国土,是中国这个大地域国家的特点。然而“天”不是干净的一块,上面有日、月、五大行星(合称“三光”)和其他成组成团的星群,其间的动静格局是古人最要知道的。古人又以为,天上的动静格局与地上的动静格局(包括山川郡县分布、社会兴衰、人事凶吉)必有关系,所以观天文的时候要察地理,察地理的时候要观天文,二者合为一件工作。我国在先秦时期,已经出现了成熟的分野思想,《周礼》记载,有一个叫“保章氏”的官,职责就是“以星土辨九州之地”,在那个时候,所分封的地方“皆有分星”。在后来的《史记》《汉书》中,叙述地上的州县郡国分布时,也常向上指一指星座(像二十八宿),如《史记》说:角、亢、氐对应的是兖州,房、心对应的是豫州《;汉书》说:“秦地,于天官东井、舆鬼之分野也。”
这一门知识学问,古人将它归入天文一类,但它又确实包含着一种地理观念,一种对地上区域体系的理解方式。唐代的大天文学家一行和尚,研究的是天文,却提出一套地上山河大格局的思想,称作“天下山河两戒”说,其核心内容是:天下的山河分成南北两个大系,这两个山河大系又成为分割华夏民族与北方戎狄、南方蛮夷的两条地理界线。一行的这套地理归纳源于对星空格局的总结。他的天下地理格局思想,到明清时期还在被人们谈论,在我国古代地理学思想史上影响不小。以天星对地域,是我国古代天、地、人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分野”思想里面,当然有大量哲学或迷信的虚构,尤其是后来,天星与地域被赋予不少荒诞的关系。将旋转的星空对应地上的区域,必然存在许多问题。清朝一些讲求实际的学者对上古分野理论提出过尖锐的批评。
宋代的《天象分野图》
说到天文与地理的关系,有一点的确是大有实际意义的,即人类的地上方向观念的建立,离不开对天文的观察。人要认识地理,先要决定方向,没有“坚定正确”的方向,地理就是一笔乱账。而依靠地面上的东西,山也好、水也好,根本无法理出绝对性方向。只有明亮而又具有严格规律的天象,启发并给予了人类方向观念,太阳的升落是确定方向的头一个自然标志,然后还有北极星等。数典不能忘祖,地理学虽属“地学”,但不能忘记当初“天文”对于创立地理基本概念的作用。有意思的是,今天的卫星定位系统,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远古先人以天星联系地位之理想的真正实现。我们遨游大地,涉足于万水千山之中,即使在荒原绝域,只要拿出卫星定位器“观天文,察地理”,就能得到精确的位置所在。
河南孟津北魏元乂墓的墓顶星象图
甘肃武威出土的西汉漆木式盘线绘图,天盘为圆形,地盘为方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