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
张岱年先生指出:“中国古代哲学中,从孔子以来,即有关于历史观的言论,司马迁说过‘明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这是对于古代哲学家学术宗旨的简明概括。‘通古今之变’即是历史观的内容。”中国古代史学的发达,与其背后蕴含的深厚的历史意识有着密切关系。古代哲学家关于“形而上”和人生意义的思考以某种形式影响到人们对于历史世界的思考。钱穆先生认为:“中国可说是世界上一个史学最发达的国家。中国人很早便知道记载历史,这即证明了中国人很早便懂得观察人生。能了解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才能开始有历史记载。”钱穆先生的这一观点进一步说明了对价值世界的思考与对历史世界记录的关系。联系张先生所讲,我们似乎可以认为,对哲学问题的观察,可以纵贯于对历史世界的理解之中。
朱熹,字元晦,后世尊称为“朱子”,宋明理学之集大成者,自南宋以降,其思想影响着整个东亚世界。朱子对“天人之际”求索不断,著述极其丰富,哲学体系“致广大而尽精微”,对朱子哲学的研究也成为现今中国哲学研究的“重镇”,有很多深入的研究成果。
关于朱子有几点值得我们注意:第一,《朱子语类》《文集》中有大量的关于历史的讨论,朱子本人十分关注宋之前以及其当代的历史问题;第二,据汤勤福先生统计,仅《朱子语类》当中就涉及124种史书,朱子广泛阅读了各种各样的历史著作,对史书的关注可见一斑;第三,朱子本人的著作中,也有很多直接就是我们今天认为的历史著作,如《资治通鉴纲目》《伊洛渊源录》《八朝名臣言行录》,这些写作也是朱子独特关怀的表达。可见,“史学”在朱子的整个思想体系当中占有一席之地。
然而在以往的哲学研究中,我们对于朱子的讨论主要集中在本体论、心性论、工夫论、境界论等范畴之下。在原有的研究体系下,朱子的历史观很难得到安顿,只是在谈论心性论和工夫论时会偶尔涉及。相比于对王夫之的历史观的研究,朱子的历史观还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
但是,如果我们忽视朱子的历史观不谈,就很难全面把握朱子思想的全貌,也很难把握朱子建构的形而上的哲学体系的最终关怀与落脚点在何处。黑格尔认为,普遍本质必须“下降”为个别化的东西,才能成为现实。如果我们进一步去了解朱子对现实社会历史的关照,可能会丰富我们对朱子讨论的“普遍本质”的认识。
朱子的历史观是由条条经纬构成的,这些线有着共同的指向,却不是这个指向在时间中的自我展开(如黑格尔)。本书处理朱子的历史观或历史哲学并不是试图发现朱子有没有黑格尔式的历史哲学,而是试图用“分析的历史哲学”的方法揭示朱子眼中的历史世界的模样与轮廓。在这个意义上,本书的副标题才定为“天理视域下的历史世界”。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本书有意避免线性的逻辑建构,而是以理气为骨架,以理势为经络,以具体问题为血肉,采取从抽象原则到原则的具体落实的写作模式。实际上我们会发现,理势问题是理气问题的延伸;王霸义利问题关系到理在历史政治当中扮演何种角色、对理的追求对于历史世界有什么意义;在三代与汉唐的分判中,学是关键,而学恰是重新认识理的关键,学最终指向理;而朱子之所以强调本朝的重要,就在于本朝出现了道学,为天理的实现创造了可能性的必要前提。可以说,所有问题的最终解决都需要汇聚到理气关系中,所有问题也会以某种形式化归为理气问题,理气问题是一切问题的中心与灵魂。
在分析具体问题之前,我们还有必要对相关“先行”问题进行分析,这些问题关系到本书论述的基础,尤其是本书整体内容的合法性,也是对上述概括的一个补充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