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如——真如寺
上海附廓的市镇,东边的江湾,西边的真如,都是最相近的,只有十二华里,洋人当然不懂得佛语,所谓“真如”,在买办文学中译作“真茹”。(正如有的人,不懂得北方人称黑色为“卢”。把“卢沟”当作“芦沟”。)真如乃是以“真如寺”得名。
真如原名桃溪,桃树浦(与杨树浦相对,一般人不知道就是了)正绕过镇右,西河烬、黎园浜、祖师堂一带,颇有水乡风味。在寺前街北首,桃树浦桥堍,就是有名的真如寺,本名万寿寺,宋嘉定年间改名,1320年(元延祐七年)迁到镇上,近十个世纪中,上海近郊,时逢战火,真如寺也屡毁屡修,近年,只留下正殿和东西配殿了。可是我们从正梁上还看到“时大元岁次庚申延祐七年癸未季夏乙巳二十一日巽时鼎建”字样,那大殿柱础,都是元代以前的形式,一部分斗拱梁架都是明清式样。近年重修,大殿上有释迦牟尼、文殊、普贤的塑像,还有一尊铜弥陀,那是明代所铸的。寺殿前,有一棵古老的银杏树,也有成千年的历史,浓荫蔽空,仿佛是全镇的幢盖。
真如这一带,南宋初,韩世忠屯兵于此,西北的厂头乡,即宋史所说的屯中军的海口,也有不少遗迹。如“绕圈池”(屯兵所)、“赏酒台”、“三千里宅”(演武厅,可容战卒三千人)都在里巷传说中保留着,乡间农民挖土耕种,有时会挖到土绿色的瓷瓶,他们称之为“韩瓶”,说是韩世忠将士盛酒用的。
1923年前后,真如人赵正平氏,他把南京的暨南学堂移到真如来(他当时任暨南校长),在真如车站北首建造校舍,并于校北辟暨南新村,因此车站附近,成街成市,也成为上海富豪的别墅地区。一般人的真如印象,只是车站新街市的印象。中经“一·二八”“八一三”两次战火,暨大校舍全毁,旧宇只留下了科学院。其他新建厂房,乃是日军所筑的汽车修理厂,胜利后重加扩充,乃成为中型修理工厂。暨南新村也变成工人宿舍了。战后发展得最快的,倒是杨家桥一片市场,和真如镇相差不远了。
近十多年,沪西郊区迅速发展,工厂、农场、苗圃,慢慢和真如连在一起,前度刘郎重到,也不相识了。我看了杨家桥旧景,曾感赋一诗:
昆山古塔接青阳,群鹜低回野草长。桃浦暗沙依旧岸,暨南陈迹杂新秧。杨家桥外今轨辙,梁女园头老柘桑。流水小溪人去也,斜阳伴我立苍茫。
往日的真如,如果以暨南大学为中心,那就该把暨南新村、杨家桥头、张家花园看作卫星。而今,真如镇成为上海市的卫星,杨家桥头的新街市,又成为真如的卫星。(今日的暨南大学,已在广州建校,规模之大,也非旧景所能及的。)
暨南大学,这“暨南”一词,出自尧典,一般人不懂得。一句话,这是一所为海外华侨子弟而设立的大学(附设中学),因此,一到了真如,仿佛进了南洋博览会,那乌黑的皮肤,那饱满的青春,那畅快的笑声,那花花绿绿的衣衫,那奇形怪状的帽子,就把真如乡民看得眼花缭乱了。这些万里归来的南洋伯都被看作是有钱的,其实并不都有钱。
在郑洪年做校长的时代,造了那么多校舍,一幢一幢大洋楼,还在桃树浦北岸,造了一所平房“莲韬馆”,挂着“风雅一手提学子,江村小阁坐人豪”的对联,他也颇以张之洞自居的。经过两次对日战争,“暨大”在火焰中消失。战后才移到闸北去。
杨家桥头,本来只有铁路桥,后来架了木桥,而今呢,已经铺了水泥石桥了。先前只有一家小茶馆,村农在那儿歇脚、饮茶;而今有了三十多家店铺,可以饮酒点菜吃饭了。(杨家桥头,有过一个暨中学生,为了殉情而卧轨自杀,也有过在铁轨失魂撞死的过客,这些,到而今,都已烟消雾歇,从记忆中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