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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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少年依旧(六十二)

出事那天,谨之头脑昏沉不清,醒过来时发现弘娘不在就猜到了个大概,派阿江去找人时已经来不及了。

阿江带人直接往郑国公府去,果不其然在府门处与郑欢护卫一干人撞了个对面儿。

那时郑欢不省人事,嘴角溢血显然是一时叩心沥血而晕厥过去,护卫们几人顾不过来,他们直接把弘娘抢了回来,好在当着众人的面也不至于被人造谣殴打国公府人。

弘娘额心重重地撞上了灰石城墙,头破血淋之伤已然乱了神思,眼前发黑看不清人,眼神儿怔怔地,伤处不断溢出的鲜血淌过她眉目唇角满面血痕,让人心疼不忍。

阿江一队人马都练过武,腿脚不慢,车马也稳,可惜伤得太重,府中大夫一诊脉就叹息着摇了摇头。

叹息之中,唯有一念:心无生念,夫人命薄。

大夫告诉谨之,她颅内重伤,出血过多,已然回天无力了,血尽之时才是尽头。

她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强撑着一口气,不知是为谁又为何。

谨之腿有些无力,跪做在床边,握着她有些颤抖的手,看她与自己的博弈挣扎。

“是…是他…”

是他,是他吗?

她说不清话语,看不清眼前,却知道身边这个人是谨之。

谨之懂她,不会骗她。

谨之眼睛胀痛,鼻尖儿发酸,忍着眼泪也忍不住嗓子眼儿里的哽咽,俯身在她耳旁,郑重道:“不是他,不是他。”

真的不是他。

弘娘原本痛苦的面容忽而轻松了,唇齿不在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只是温柔的笑,像十四岁及笄礼那天一样。

她覆上谨之握住的手,放在发髻边儿上。

“好…”

不是他就好。

不是他下令追杀,不是他狠心切腹,不是他就好…好歹不辜负,这十几年的两相痴。

她可以褪去这一身皮囊,放下多年的名门之责,闭上双眼的最后一刻离去之时,也该安心的。

她知道,当年千里奔袭而归送来一枝别角晚水的少年仍如当年。

少年错了路,错了选择,但没有辜负她。

为家族,死得其所。

为过往,死得心安。

她泄露了消息,致使两位兄长遇敌身亡,嫂嫂惨死,腹中胎儿也受切腹而亡,如此境地又有什么颜面再见父母,又怎么能再见他。

可谨之说了,不是他做的。

他确实倒戈向敌,也确实套出了胜南武馆的消息,但是他没有伤人,他的本意不是伤害她的家人。

弘娘至死,不愿原谅的,是她自己。

她闭上双眼沉沉睡去时,谨之神色一愣,恍惚出神,在她耳侧轻轻喊了喊她的名字,叫她唇角笑得自在柔和,却没有回应了。

谨之看着她,攥着袖口给她擦脸,那血迹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擦了血液还有血迹,把她的脸擦得血色粉红。

他微微笑着,浓声道:“擦不干净了,傻姑娘。”

傻姑娘。

谨之俯下腰身,埋头在她手臂袖窝处,咬紧了唇不让呜咽声扰了她的清梦,只是肩头颤抖,难过之情难以掩愈。

她也曾想,她曾最想,与欢郎相许一生,在四季景中相拥说着过往的情深意重,在满是别角晚水的小院儿里终老一生。

“我们一直都以为,会有以后的。”

从此以后岁月漫长,再无人相伴。

“爷…”阿江喊他,把他远远离开盛京的思绪拉了回来,道:“您说什么?”

谨之放下手中的半片掌大宣纸,道:“没什么,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太子殿下行事隐秘,毫无缺处可寻,还没有消息来。”阿江说着,还有这庆幸:“这回看来真是太子殿下惦记着您的安危,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咱们差点就被那少公爷给骗了。”

“你以为他只是为了骗我?”谨之又拿起那小半张纸端详着,声音低低地念叨着:“他只是为了知道弘娘的下落。”

阿江又道:“去江南的人回信了,崔老板没事儿,好得很呢。”

“爷,这一回也是有惊无险了,需不需要派人保护崔老板?”

“不用。”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让江南的那些人秘密撤回来,以后不要在涉足江南。”

阿江不懂,珈蓝寺巅死的那个人,虽不是崔十安,但此前拿到青衣发带的时候爷明明是担心慌乱的;少爷心里头除去张氏族昌,最惦记的就是千里之外的崔十安了,按理说出了这样的事应该更担心才对。

他说:“阿欢…”

不是,少公爷。

他说:“他是用自己的命来问我,弘娘的下落,用自己的命来帮我,伪造十安的死。”

阿江问:“伪造?为什么要伪造?”

他如果真的拿下了崔十安,那真是把爷的性命握在手里了。

“他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只是来不及告诉我。”谨之回忆着那天的场景,阿欢虽然因弘娘而痛苦但没有失神抓狂,尚存理智。

道:“他抓了个假十安,弄得人尽皆知,可太子没见过十安,这么一闹所有人都以为十安死了。”

或许,他心里清如明镜,弘娘早就不在了,只是不甘心,只是骗自己,只是愧疚于年少的情份。

谨之说了一句话:“他让我,没有软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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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想起了欢声笑语,是盛京繁华声,是少年轻狂意,是青梅竹马情。

“谨之,快来啊——”

阳光穿柳透枝影影绰绰落在阿欢脸上,弘娘的眼神停在他明亮不羁的笑容上。

阿欢挽着衣裳,半只脚踩进了湖泥泞里,拉着鱼线正往上拽,喊道:“我给你钓了一条大鱼,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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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没变,只是没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