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类比的山峰和山谷
本书的最后一章将讲述高层次的类比是如何在数学和物理这两门学科几千年的发展中激发了一个又一个伟大发现的。当然,类比那高耸入云的山顶并不能代表整座山。山顶上有非常抽象的类比,在半山腰甚至更低的地方则有比较具体的类比。这些更具体的类比虽然不如类比山顶的风景那么引人入胜,但它们仍然是同一种认知机制的结果,只不过用在了更加简单的和我们更熟悉的场景里。
比如,在上一章我们提到了类比山脚下的一些类比。两岁的卡米尔把香蕉的衣服“脱掉”了,八岁的汤姆看见舅舅的烟“融化”了。这两个小宝贝通过从记忆中提取相似的场景展示了他们敏锐的智能,虽然看上去有点怪,但这就是他们对眼前事物本质的理解。卡米尔所说的“脱掉”香蕉的衣服其实非常聪明,一语中的。反过来讲,一个比她大20岁的人可能在跳了一晚上的舞之后说:“回家之后,我得把我的所有衣服都剥下来。”同理,汤姆所说的烟“融化”了同样可以被一个成年人反过来用。比如当成年人发现价格昂贵的糖化了,就可以说:“所有诱人的巧克力都成了一缕青烟。”
如果我们听到一个动静之后会毫不费力地说那是“什么‘声音’”而不说那是“什么‘响声’”,那是因为我们在两种心理结构之间建立了一种映射,一种在听到这个动静之后刚形成的心理结构和由之前数千个事件形成的心理结构之间的映射。我们不知不觉就选择了“声音”那个心理结构,因为这种映射是我们的大脑能找到的最佳类比。其实我们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训练,教我们区别声音和响声;倘若要我们说出二者间的细微区别,那还真有点困难,但是没关系:我们听到动静时,还是只有一个范畴会被激活即进入我们的大脑。
从没人教过我们每个范畴的具体条件,而我们却如此擅长在数千个概念中毫无意识地迅速作出判断,这不得不让人叹为观止。缺点和坏处、想法和点子、餐厅和饭馆、酒店和宾馆、冷和凉、安静和宁静、颁布和发布、崩溃和瓦解、蔑视和鄙视、操行和品行、嘲笑和讥笑、大概和大约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虽然语文课上会讨论它们的细微区别,但大部分情况下我们是通过日常对话体会到它们的差异的。
在新建立的心理结构(才观察到的现象)和旧的心理结构(旧的概念)之间不断建立联系,也就是在新环境中寻找相关的概念,组成了思维中的类比。毫不停歇地找类比就是人类智能的体现。所以,我们条件反射式地把一个很小的物体称作“芝麻大点儿”,而不是“小到看不见”“小得可怜”“小巧玲珑”“秋毫之末”;在不知不觉中就区分了抓、握、抱;随意就说出这是某市的“一个市区”,而非“一个街区”“一个区域”“一块地”“一个部分”。这时,我们都展示了从巨大的经验库房中快速提取相关类比的精湛技巧。事实上,这种迅疾而准确的提取过程绝不是不动脑筋的,而恰恰是人类思维的核心。
假如一位手提两个大包的女子心不在焉地从肉铺走出来,朝你的车前进的方向走去,你肯定不会大喊:“小心那个两足动物!”“小心那个母的!”“小心那个红毛的!”“小心那个顾客!”“小心那个食肉动物!”当然了,在不同的情况下,那个拿包的单身女子也可能被分类为一只两足动物、一个母的、一个红毛的、一个灵长类动物、一个蠢人、一个妇女、一个穿裙子的人、一位顾客,或者一个食肉动物,但是在眼前这个情形下,她最重要的归属是行人这个范畴。我们也许不会喊出“行人”这个词,但是在转瞬即逝的时间中识别出她属于这个范畴则是思维的根本。
同样的分析可以用来描述人们迅速在各种不同的场景中发现糟糕透顶这个变化多端的概念的特征。在这里我们只写出该范畴中的一部分典型成员,希望读者能自己找到其他的:
◎被惯坏了的孩子的卧室,玩具扔得到处都是
◎几十年都没人进去过的工具间
◎一碗面被打翻了,全部撒在了白色地毯上
◎鞋底粘着口香糖的鞋子
◎一只公牛在瓷器店里横冲直撞了半个小时
◎被打扫卫生的人弄乱顺序的书
◎一个复杂的代数式,无论怎么化简都没有用
◎一篇打满了叉而且修改了无数次的乐谱
◎发现了一大叠忘记付款的账单
◎雇了朋友的儿子做事,却发现他什么都不会
◎跟两个同事约的见面时间竟然一模一样
◎在国际旅行的前一天护照丢了
◎持续了几十年的中东乱局
◎一段三角恋情
没有人需要专门上课来学习这些概念的微妙之处;如果哪所学校要开设这样的课程,那才是荒谬至极。每个成年人都知道上面的情况是真的糟糕透顶。
人类都很擅长在新情况和旧概念之间建立起灵活的映射,虽然我们几乎很少意识到自己每天都在建立无数这样的映射。技艺超群的舞蹈家通过在物质空间的快速移动来展现他们的绝艺,口才超群的语言使用者则通过在概念空间里迅速移动来展示口才。这时的“动作”指的就是一个人在自己脑中经验的某个角落,飞速找到并且巧妙地提取出那个高度相关的记忆,这个记忆和眼前的场景在重要部分高度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