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象与本质:类比,思考之源和思维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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轭式搭配的启示

虽然上面列出的几个轭式搭配都有些幽默的成分,但我们举轭式搭配的例子不是为了讲笑话,而是为了引发大家的思考。下面就来看看几个值得深思的轭式搭配:


你可别小瞧他。小说和书法,他都能


这个轭式搭配的关键词是“写”。也就是说,句中的“写”是不是有两个意思?“写”小说和“写”书法一样吗?大部分读者应该会认为这是两个不同的动作:“写”小说需要精心构思情节、人物,不一定是在纸上写,也许在电脑上“写”,或者准确来说是在电脑前“打字”。而“写”书法则不需要思考什么情节或者人物、戏剧冲突和高潮,需要的仅仅是拿一支毛笔,蘸上墨水,在纸上实实在在地“写”。但是下面这句话呢?


你可别小瞧他。板报和书法,他都能


这里的问题在于,“写”板报和“写”书法是同一个“写”吗?很难说。二者似乎都一定要真正的“写”,没法用电脑把内容输入进去,但是写的时候用的工具又不一样:一个是粉笔,另一个却是毛笔。写的内容往往也不同,“写”板报多为宣传,有时还要画一点儿画,而书法则一般是一种艺术爱好。这里我们几乎没法找到一个所有人都能赞同的答案。事实上,这就是我们选择这个例子的原因,因为它很好地体现了一个概念所蕴含的微妙之处。我们不禁要问:人们是如何分辨出这是一个需要用“写”的情境呢?换句话讲,所有使用“写”的情境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不同,但为什么都能用“写”这个字?它们的共同之处在哪里?到底又有哪些差异?为什么我们几乎不可能把这些情境准确而又干净利落地区分开来?这些都是本书要探究的问题。

接下来我们来看看跨语言的例子。下面这句中文你认为如何:


我要去刷牙和脸了。


是非常别扭呢,还是完全可以接受?下面是和中文完全对应的英文:


I'm going to brush my teeth and my face.


这句话就是中文的直译:“我要刷我的牙和我的脸”。事实上,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在母语者听起来,这两句话都有大问题。归根结底,就是无论是说中文还是说英文的人,都认为“刷”牙和“洗”脸是两个非常不同的动作。刷牙需要用带有硬毛的工具牙刷,而洗脸则是要用软软的毛巾,一个是刷,另一个则更多的是擦和洗。既然是两种不同的动作,自然就需要用两个不同的动词了。不过有趣的是,说意大利文的人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对他们来讲这样的句子非常自然:


Voglio lavarmi la faccia e i denti.


这句话也基本就是中文的直译:“我要洗我的脸和牙了”。看来讲意大利文的人把洗脸和刷牙划分为同一类动作了。他们认为二者都属于“洗”这个范畴。而在法文中,“se laver les dents”(洗牙)虽然可以说,但是用得还是比较少,用得更多的是“se brosser les dents”(刷牙)。说法文的人一般觉得后者更自然。

这就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了。在中文和英文中,这两种动作被划分到完全不同的范畴,因此前面提到的那句话非常别扭;在法文中,两种动作既不是完全相同,也没有被算作完全不同的范畴,而是介于二者之间;在意大利文中,这两种动作则完全是一回事。也就是说,在意大利文中,这句话可以用一个轭式搭配来说,因为一个动词管着两个宾语,并且人们丝毫不会察觉到什么异样;但是如果非要使用中文的轭式搭配“刷牙和脸”,那就变得非常奇怪了。这个现象非常清晰地告诉我们,范畴与范畴之间的界限和语言文化背景息息相关,某门语言中毫不相关的两个范畴在说另一门语言的人看来,很可能属于同一范畴。

上面的例子表明,轭式搭配能够展现不同语言对概念的不同分类:讲A语言的人觉得非常明显的区别,对讲B语言的人来说却很难被发现。比如下面这句话在中文里再正常不过了:


我有时开车去公司,有时走路去。


但是在德文中,这两种不同的通勤方式必须用不同的动词。如果你是开车前往公司,那就要用“fahren”这个动词,如果是走路,就得用“gehen”。而在中文里就都是“去”。俄文则更甚,除了搭乘某种交通工具和走路去要用不同的动词外,还要根据这个动作到底是经常发生,还是就发生了一次,来选择不一样的动词。所以中文里“去”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动词,在俄文中就分成了好几个词。也就是说,有些动作,说中文的人认为是同一个概念,而说俄文的人却觉得是四个不同的概念。

我们再来看一个很简单的句子吧:


那个男孩和那只狗都在吃面包。


对说中文的人来讲,这句话听上去很正常,不易感受到其中的轭式搭配,或者,说中文的人认为人吃和动物吃是同一个动作。但是在德文中就有问题了,因为德文里有两个不同的动词都表示“吃”:“fressen”指的是动物吃,“essen”指的是人吃。也就是说,根据发出“吃”这个动作的主体不同,德文把中文里“吃”这么一个词硬给掰成了两个。这么说也许不恰当,因为在说德文的人看来,是中文硬把两个概念合成一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