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概念,字典没告诉我们的那些事儿
在开始之前,我们先要清晰地勾勒出概念的本质。人们往往容易低估概念的微妙与复杂之处,这样的误解随处可见。而这种对概念流于肤浅的理解又因字典而得到强化,因为字典将一个字分解成好几个义项,好像这样就能把一个字的各种不同意义全部列举出来。
就拿“包”这个字来说吧。随便找一本程度适中的字典,在“包”这个字条下面,会有一个义项把“包”解释成“装东西的口袋”,如书包、裤子上的包(口袋);另一个义项将“包”解释成“物体或身体上鼓起来的疙瘩”,如远处的小山包、头上撞了个包;还有一个义项说“包”是“毡制的圆顶帐篷”,如草原上有蒙古包;还有一个义项解释说“包”是一个量词,如一包糖;另外“包”也还可以作动词,如包书、包饺子等。而这本字典在清晰地列出这些截然不同,但又都被“包”含的义项之后就打住了,仿佛这一个个狭隘的义项已经得到了非常明晰的解释,而且每个义项都能和另一个义项干净利落地区分开来。这本无可厚非,但给人留下的印象却是:这个字的每个义项内部都是完全一致、毫不含糊的,而且人们绝不可能将两个不同的义项混淆起来。但这和真相却差之千里,因为首先这些义项往往紧密相关,如平地上的小山包和草原上的蒙古包,并且这些看上去可以区分得干净利落的义项,每个都错综复杂。所以尽管字典给人的感觉是对每个字都刨根问底,分析得不能再细致了,但其实不过是触及了问题的皮毛而已。
因此,有人可以一辈子收集各式各样的皮包、挎包、书包;或者一辈子设计衣服上不同类型的包;也有人一辈子钻研人身上的长出来的包意味着什么病,如何把包给治好;还有人一辈子就在大草原上修建各式各样的蒙古包。当然,还有人收集不同的邮票、鞋子、茶壶、字体等。但是无论收集多少,它们都不能穷尽任何类别的所有情况。事实上,市面上还真有像《1000种椅子》这样的书籍。假如椅子这个概念清晰明确,那出这样的书就没什么意义了。要想学会欣赏一把椅子优美的线条、独到的创意、实用的设计、别致的样式,你就得有非常丰富的经验和专业知识;仅仅查查字典,是绝对无法领会其中万一的。
当然了,倘若深入研究“包”下面的每个义项,一定也会有类似的发现,那就是无论是衣服上的包还是皮包、书包,无论是人身上长的包还是大草原上的蒙古包,都十分复杂。其实,那些看上去比“包”简单很多的概念也远不是诸位想象的那么简单。就拿英文大写字母A这个非常“简单”的概念来说吧。如果要追根溯源,弄清楚我们到底是如何毫不费力地把形状各异的A都认作A,恐怕得需要好几页复杂而精准的文字描述。这时A所组成的范畴已远远超出常人赋予它的简单内涵,也就是“在两个斜靠在一起的笔画中间连上一根横线”。
事实上,对喜欢琢磨范畴丰富性的人来讲,字体集是个不折不扣的金矿。在A图中,我们收集了字母A的不同写法。稍加观察,便可清楚地知道,人们可能事先想到的任何一种A的写法,都会与某种或多种字体相悖。然而每种字体都很容易识别,就算在A单独出现时人们无法轻易识别它,那在有上下文的时候一定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其辨认出来。
包、椅子、茶壶、混乱以及书法里的A这些日常概念,与质数或者DNA这样的专业概念很不同。后者也有无数个成员,但是所有成员的共同特征都能够准确而毫无歧义地表达出来。与此相反,“包”“椅子”“茶壶”或者“混乱”这些词背后的心理结构则没有边界,模糊不定、错综复杂。字典完全忽略了这种复杂性,因为字典的目的不是要阐明这些难以捉摸的差别。而且,普通的字并非只有两三个意思,而是很多个。这样想不禁有点吓人。不过,从好的方面来讲,每个概念都有无穷的变化,这也让人眼前一亮,给研究概念的人带来新鲜感,使研究有了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