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然而他不是小伙子了。他已经五十岁,是美国陆军上校。动身来威尼斯打猎的前一天,为了作身体检查,他服用了足够的甘露六硝酯,以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作身体检查吧,他对自己说。
那个军医对检查结果表现出明显的怀疑,但是在第二次量过血压后,还是把测量数字记在了病卡上。
“你明白,迪克,”他说,“没有检查出什么病症;事实上,眼压和脑压都非常高,这和检查结果完全相悖。”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猎人说,那会儿他并不是猎人,只不过后来当了回猎人。他的身份是美国陆军上校,在那之前还当过将军。
“我们相识很久了,上校。或许看上去很久了,”军医对他说。
“确实很久了,”上校说。
“听上去我们好像在编歌词,”军医说。“不过你可要小心别撞上什么大家伙,也别让火星溅到你身上,因为你的身体里全是硝化甘油。真该让你身上拖一根铁链,就跟装燃料的卡车那样。”“我的心电图没问题吧?”上校问。
“你的心电图非常好,上校。跟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不相上下。十九岁的男孩也不过如此。”
“既然这样,你还有什么要说呢?”上校问道。
由于服用了太多的甘露六硝酯,他不时地感到有些恶心。他急切地想结束这次会面,也急切地想吞服一片安眠药躺下来。我该把那本适用于突击排的小部队战术手册写完,他想。我真希望告诉他那件事。为什么我就不能请求法庭的宽恕呢?你决不能这么做,他对自己说,你要自始至终申明自己无罪。
“你的头部受过几次伤?”军医问他。
“这你清楚,”上校对他说,“在我201号病历档案里有。”
“告诉我你头上受过几次伤?”
“哦,基督。”他说,“你这样问我,是作为一个军医还是作为我的私人保健医生?”
“作为你的私人保健医生。你不会认为我是存心要你难堪吧?”
“不,韦斯。对不起,你到底想了解什么?”
“脑震荡的情况。”
“你是指严重的?”
“就是你昏死过去或是事后什么都记不起来的那种状况。”
“大概有十次吧,”上校说。“连打马球时摔昏在地也算在内。至少七次,最多十三次。”
“你这个倒霉的老东西,”军医说。“上校,先生,”他又补充说。
“现在我能走了吗?”上校问道。
“可以,先生,”军医说。“检查结果你很正常。”
“谢谢,”上校说。“愿意和我一起去打野鸭子吗?就在塔里亚蒙托河口的沼泽地那儿,是个打猎的好去处。我在科尔蒂纳结识了几个可爱的意大利小伙子,他们在那里有庄园。”
“就是打大椂的那个地方?”
“不是。在那里能打到真正的野鸭。都是些棒小伙子,打猎个个是好手。货真价实的野鸭。有绿头鸭,针尾鸭,赤颈凫,还有大雁。跟我们还是毛头小伙子时在家乡的情景一个样。”
“我那时已经二十九、三十了,算什么毛头小伙子。”
“还是头一回听你说这么泄气的话。”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不过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打野鸭合适。而且我是在城里长大的。”
“那你可是再糟糕不过了。我从没见过哪个城里长大的孩子有什么出息。”
“你这话不当真吧,上校?”
“当然不。你明白我是说着玩的。”
“你现在一切正常,上校,”军医说。“很遗憾我不能跟你去打猎。我甚至连枪都不会开。”
“去他的,”上校说。“那没有关系。我们部队里谁都不会开枪。我希望有你在身边。”
“我再给你些药,来增强目前的药效。”
“真有这种药?”
“老实说没有。不过有人正在研究。”
“让他们研究去吧,”上校说。
“我觉得你这种人生态度值得赞赏,先生。”
“见鬼去吧,”上校说,“你确实不想去吗?”
“我要是想吃鸭子,麦迪逊大街上的朗查普饭店有的是,”军医说,“那儿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我不必天亮以前就起床穿连衫裤。”
“好吧,城里长大的孩子。你永远体会不到打猎的乐趣。”
“我从来也不想体会,”军医说,“你现在一切正常,上校先生。”
“多谢,”上校说着,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