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对于我书中写到的大部分人来说,愤怒是一种奢侈。他们苦苦挣扎,筋疲力尽,找不到出路。他们的工资并没有改善他们的生活,让他们脱离贫困,相反,他们为生活所累。人们常常用“穷忙族”来形容他们,而这个词本身就是个矛盾。在美国,辛勤工作的人不应该是穷人。
1997年,当这个国家蒸蒸日上的时候,我开始寻找那些被抛在后头的劳动人民的踪迹。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黑人社区,在新罕布什尔的白人城镇,在克利夫兰和芝加哥的工厂和职业培训中心,在阿克伦城和洛杉矶的廉租房,在波士顿和巴尔的摩的营养不良诊疗中心,在加利福尼亚的血汗工厂,在北卡罗来纳的田地,我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我的目的是在他们允许的范围之内,尽可能充分地调查他们的生活,解开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链,从中找出个体困境的成因。有些人我只见过一两面,有些人我则从五六年前起跟踪至今,在繁荣的经济崩塌下去,衰退初露苗头时,我数次联系他们,了解他们的情况。在这期间,他们得到升迁却又宣告破产,结婚成家却又遭遇离异,有孩子出生,也有家人离世。
这个国家的经济起起落落,但这并没有对这些老百姓的生活产生多大的影响。无论年景是好是坏,他们都过得很苦。有些人意志消沉,一蹶不振,听天由命,感觉自己无能为力,充满挫败感。用卡尔·桑德堡(Carl Sandburg)的话来说,他们“厌倦了希望,掏空了梦想”。而另一些人则为自己的梦想和决心而自豪,相信工作的魔力,并为此斗志昂扬。他们很少会为自己的境遇而感到愤懑。当怒火涌上心头时,他们往往会把气都撒在配偶、孩子或者同事身上。他们通常并不抱怨自己的老板、政府、国家,或者社会的财富等级,尽管他们有理由这么做。他们总是埋怨自己。不过有时候,他们确实应该怪自己。
我肯定得喜欢这些人,否则我没办法在几年时间里采访他们十二次、十五次,甚至不止二十次。所以,我肯定得帮他们说说话。不过,我一直在努力用清晰的不带意识形态色彩的眼光来看问题。的确,坚定的保守党人和热情的自由党人看到这番贫穷的景象,心中会有所触动。至少我希望会是如此。因为我所发现的现实和任何人提出的政治议程都不太对得上号。我希望能够挑战并撼动这对立的两派一贯以来的设想。
这个主题直指美国人心底对自我的看法,会令他们非常不安。所以,我恳请在阅读过程中发现自己读不下去的读者,请理解这些不同的人生中的所有矛盾,用更宽广的心态接纳这些矛盾。如果我们要在这个问题上取得进展,就要超越党派政治。
这些家庭绝大部分勉强生活在联邦政府制定的官方贫困线上下,要观察他们的生活,并借此研究贫困问题,似乎有点不合常理。他们生活在难以界定的边缘地带。但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更值得我们重视。在他们尝试逃离困境的过程中,我们能够清楚地看见他们不得不跨越的障碍。在贫困的边缘,我们看清了贫困的深渊。
“贫穷”是一个无法令人满意的词。因为贫穷不是仅凭政府规定的年收入额就能够描述清楚的一个范畴。在现实生活中,它是渐进阶梯上的一片不起眼的区域,这个充满艰辛的区域比社会通常意识到的范围要宽泛得多。实际上,许多麻烦与贫穷是相伴相生的,被它们压倒的人比官方定义为“穷人”的人多得多。因此,我对“穷人”这个词的用法跟统计学家不一样。我的用法不那么精确,但这个词指的就应该是经济能力最低,并且面对与之俱来的各种问题的社会阶层。
如果我们的讨论不涉及“穷忙族”的雇主们,那么我们对“穷忙族”的研究就是不充分的,因此,这些雇主们也会出现在书里——他们是企业家和经理人,他们从廉价劳动中获利,或者苦心经营,维持生计。此外,在这条探索之路上,我们还会遇到教师、医生,以及其他想要做些实事的专业人士。
尽管我并不追求代表所有人群,但本书中大部分的穷忙族都是女性,这与整个国家中大部分穷人都是女性的情况一致。她们未婚生子,收入微薄,自己养育的孩子需要的东西又很多,因此往往身负重担。我写到的大部分人都是美国公民,不过也有些是合法或非法移民,她们的劳动对这个国家的兴旺发展和安居乐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里提到的有白人,有黑人,有亚裔,有拉美裔。在美国,贫穷不分民族,没有种族限制。大部分的非裔美国人上的都是质量较低的公立学校,许多人住的都是败落的社区,人们依然对他们抱有成见,他们仍要忍受种族歧视,在他们尽力从手工劳动者爬到管理层的过程中,这种成见和歧视尤为明显。在学校里,在社区中,在争取转换角色的过程中,他们都遭遇到特殊的障碍。奴隶制的思想残余仍未消退,美国的种族偏见由来已久,因此黑人在美国低收入人群中的比重仍然过大。不过,贫穷还包括了所有人的艰辛生活,这些困难折磨着所有种族的人。在职场中处于底层地位的白人尽管没有黑人经历的所有阻碍,但他们的痛苦经历也不少。因此,在上一本《陌生人的国度》里写完关于黑白族群差异的问题之后,我现在要将视角转向不分种族、广泛存在的贫穷的动因。
本书中没有合成的人物;我绝对拒绝创造这样的人物。每个人都是真实的。遇到有人要求我不要写出他的全名时,我会只用他的名,或在第一次提到这个名时用一个加双引号的化名,或使用一个随机挑选出来的首字母代替。
在那些我能够指名道姓的人中,有很多人是我要表示感谢的。我的妻子黛比是一名教师,也是社会工作者,她用她的能力让我大开眼界,看清错综复杂的学校教育和子女抚养问题。而且她运笔如飞,帮我手写了初稿。当我采访归来,她会帮助我消化这些采访故事,令我的报道内容更加充实,而且她还鼓励我思考和重新思考自己看到的问题。我的两个孩子劳拉和迈克尔都是文笔优美的作家,也是眼光锐利的观察家,有了他们的建议,我的手稿质量有了很大的提高。因为有他们,这本书的品质得到了提高。本书经过修改之后,我的大孩子乔纳森读了修改版并提出了一些有益的看法。
有很多人在百忙之中抽出大量的时间协助我完成本书。在书中,我没有提及或者没能充分致谢的人有:大卫·艾莉森,她是我的一位朋友,曾经是新罕布什尔州的立法会议员。她介绍我认识了该州的扶贫工作者,并对本书手稿提出了建议;还有丽贝卡·根茨、司徒南茜和鲍勃·奥尔柯特,她们向新英格兰的贫苦大众伸出了援手;洪罗伊和维克多·纳洛领导着能办实事的组织,帮助洛杉矶的韩国裔和拉美裔工人;我的表姐玛利亚·沃伊切霍夫斯基是一位时装设计师和服装制造商,她敞开大门带我了解这个行业里的赚钱门道;还有洛杉矶“特别就业中心”(Job Plus)的莫尼可·马维斯、罗迪丝·卡斯特罗和理查德·凯因斯;华盛顿“首岩浸礼会”(First Rock Baptist Church)的理查德·柯斌牧师大人;SOME机构下属的就业培训中心主任詹姆斯·贝克威思,还有鲁弗斯·菲尔德和布兰达·希克斯,他们和我分享了关于首都的贫困问题的深刻见解;还有约书亚·沙夫斯泰因,这位出色而尽职的年轻儿科医师对本书手稿发表了意见,并让我顺利采访了“波士顿医疗中心”(the Boston Medical Center)的临床和研究人员;波士顿医疗中心的黛博拉·弗兰克博士和巴瑞·朱克曼博士也提供了帮助;还有巴尔的摩“成长与营养诊疗中心”(the Growth and Nutrition Clinic)的莫林·M·布莱克;特拉华州大学的格温· B·布朗;阿克伦城“基督教女青年会”(YMCA)主任南希·赖斯;克利夫兰就业培训中心主管玛丽·拉波特;堪萨斯城地方投资委员会(Kansas City's Center for Employment Training)的布伦特·尚德尔梅耶;还有阿克伦城和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校长安东尼·玛拉诺和西奥多·辛顿,他们对贫困问题很有洞察力;以及在我采访洛杉矶的韩国裔移民时为我担任口译的宋茱莉亚。
还有我的经纪人埃斯特·纽伯格,从这一项目之初,他就对我殷切鼓励。我的编辑乔纳森·西格尔满怀热忱地接纳我的成果,而且他从善如流,愿意听取有益的意见。他们是我最感激的两个人。
如果你把这当成一本短篇故事集来看,那么你可能会说这些故事中有人物,有时还有一些情节,甚至掺杂着家庭悲剧和孤独的英雄主义。但这本书里没有高潮,故事也没有结局。生活依然是未解的难题。
D.K.S.
2003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