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香
“栩羽,又来了?”馨儿掀起水天一色的布帘从里间走出来。
此刻栩羽正在柜台给那紫色小虫喂着吃食,这小虫子也是挑食的,只吃早晨刚发出来是鲜菇,还必得是五颜六色才好。见馨儿出来,停了停手里的活,回道,“嗯呢,天一黑便来了,要了一样的酒,坐在一样的地方,这都五日了。”
顺着他两的视线看过去,东南角落有个半透明的人物,看着轮廓有六分像人,屁股后面拖着一条比身长还长的尾巴,尾尖有刺。看不清神色,瞧不见五官。整体就像个骨头架子包着皮,还蒙着烟雾。开店第二日,这家伙就来了,当时馨儿还欢喜,想着总算来了个客人。谁知这连着五日也就这么一个客人,天一黑就来,两壶过后就走。
头一次,馨儿虽觉得古怪,随即又觉得,这些个妖魔鬼怪有几个正常的。便也不多想。这家伙也不说话,修长干瘦的手指指着馨儿右肩上方的一壶酒。这酒叫雪香,长颈白玉酒壶,壶嘴五瓣花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酒,就是透着一股子雪里暖帐梅香,清雅得很。要非说特别吧,也就是这酒永远只配一个白玉广口酒杯,是独饮酒,你若是要讨要第二个杯子,馨儿断断不同意的,指不定连酒都给你收走了。
虽说其气清雅,却被馨儿酿成了烈酒。寻常妖怪两杯下肚一定会醉得不知天地乾坤。这家伙天天两壶也不见醉,怎么来的怎么走,莫不是天生酒量惊人。这家伙每回那一刻拇指指节大的灰色小石头结酒钱,什么时候走的也没个动静,小石头就留在桌上。
栩羽收回来给馨儿看的时候,馨忙忙接了,狡黠一笑,丢进一紫色琉璃小瓶里头,落下瓶底发出清脆的声音,晃了两下便安稳了。栩羽好奇问是何物,馨儿故卖关子只说了“宝物”二字。
这家伙连来了五日了,琉璃瓶里已经有四颗石子了,都是灰灰暗暗形状不规则的。馨儿走到栩羽身边,头一歪靠着他的胳膊,“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日了,他以后应该不会来了。”
“为何?”栩羽低头盯着馨儿若有所思的脸。
“因为,今天是最后两壶雪香”
“这几老想着问你,这雪香的味道不是寻常的梅花香,你拿什么酿的啊?”
“我偷了人家种的一棵树,红梅树,用那树的枝条入了酒。”语断,馨儿抬头一撇调皮说到“兴许,那树主人还在追杀我呢,到时候我有指望你的千年道行护体咯。”
栩羽陪笑道:“如果真有那个时候,茶茶早过来了,谁敢砸他的酒坛子啊?”
“嗯哼!茶茶,你唤得这么亲密,莫不是老相识。”
“谁说不是呢?也就你那么嚣张,拿茶茶的獬豸护肩做了门环,谁看到都不敢造次的。”
馨儿一个侧身,抓着栩羽胳膊,娇声娇气“好栩羽,你给我说说那个丑怪家伙以前什么样?”
“丑怪家伙?也就你敢这么称呼他,真真纵你了。”
说话间那门开又闭,那唯一的客人走了。这次馨儿追了出去,栩羽错愕也追了出去。
今天夜里不见月,不过繁星满天,也足以照明。追过了一条小路,那人忽隐忽现的,馨儿喘着冷气,一手拎着裙摆,愣是追不上,这个时候她开始后悔自己没好好修行。栩羽见状缩地成寸疾风行至,拦在了他面前。过了一小会馨儿才追上来。
“弥兽,你是弥兽对吧?”馨儿气还没顺匀,弓着身子捂着肚子,不由分说抓住对方的手。
对方还是不言语,就待在原地,勾着背低着头,连呼吸都没有声音。原本荡漾的夜风也停了,周围没有了草树摩挲声,一时间唯一的变化就是闪烁是星光。
馨儿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站好继续说:“有妖灼灼,面若桃花,眼若游丝……”
那个被唤成弥兽的鬼怪,这才抬起了头。看到脸馨儿栩羽先是一惊,且不说鬼怪怪异,这长得太诡谲了。一大嘴足占了办张脸,凄绿的牙齿森森。无鼻,原本该长鼻子的位置只有两个洞,猫耳鼠眼,此刻却有了神采。那张怪嘴欲言又止,终究是一字未透。
“我偷了灼灼的树,那日我路过那片冻溪,闻着一股子馨香,便动了心思,寻到了那棵树,我把它入了酒,一共十壶,到今日你全喝了也该是你喝……后来我才知道,那棵树是灼灼种下养着你的骨灰,留着你一丝魂魄,想着有一日你能再结实体,以后万年。原就是我贪图做错了,我乱了你们的情思,使你们不复相见,今日我还尽了,你也莫怨我。你就剩一丝魂魄,现在雪香饮尽了,你也能最后见她一面了,她也必定会认得你。”馨儿一口气说了好些话,越往后说哭腔越重。
弥兽听完,不作停留,绕开二人渐行渐远。
雪香是独饮酒,酿成开坛的那日馨儿便知道了,因为喝下去那灼烧五脏的悲凉是不能共享的。
夜风又起,树木低吟。馨儿拽着自己的裙摆,肩膀轻颤。栩羽默默地陪在旁边,随即馨儿扑入他怀失声痛哭。带着抽泣说着,“我原本只是贪图那树,却不知做错了事情。”再往后抽泣更甚,说什么也听不清了。栩羽搂着她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哭够了,紫发混着眼泪糊了一脸。栩羽牵着馨儿回了酒肆。
馨儿看着柜台的紫琉璃瓶里头四颗灰色石子,然后回身把桌上的第五颗拿起,走至瓶前全部倒于掌心。一下全部丢进那甲壳虫的金丝笼子里。栩羽不知所以,只见那虫子逐一把石头吞进去,半柱香的功夫又悠哉悠哉的吐出来。谁知吐出来是竟是五颗墨红水晶。馨儿也顾不得先跟一脸惊奇的栩羽解释,赶忙吧水晶拿出来,顺手撒了把彩蘑当做奖励了。
“你瞧,我就说这是宝物吧。”这一会馨儿已不是之前那般姑娘家家委屈的模样了,又变回那个娇纵任性的语调。然后馨儿抓过栩羽的手把水晶放下,栩羽衬着烛光仔细看着,这五颗墨红水晶虽然形态各异,却极其通透,色泽略暗也恰到好处,是万一无一的上好珠玉。
馨儿得意洋洋得倒上一杯丝萝推到栩羽跟前,自己倒了另一种酒,喝罢,才跟他道了前因后果。
原来那弥兽是上古一尊水晶,千年万年在蛮荒日晒风吹的,不知那日天神犯了什么混,给其开了心智。要知道一个死物开了心智就有了修行的资本,况且还是天神所开,更是游刃有余。按馨儿的说法,那个天神兴许喝醉了。
不知哪一日,有一女妖路过,见其晶体通透,华贵大方。一时喜爱,抚之。这东西有了心智也动了情欲。那女妖日日路过,日日驻足。水晶潜心修行,修出一半人半兽是模样,其爱久远连绵,故名弥兽。那个女妖就是灼灼。
好不容易与心爱之人相守相伴,怎知情到浓时,灼灼其背蛊虫失控,火焰吞噬,猝不及防。灼灼惶恐爱人已成骨灰一片,向天长啸,悲鸣不以,抽泣百日。
有妖,名灼灼。其背生蛊,不见人。见之谜之,有音如泣,蛊虫食之。
本来就是个生人勿近的天命,何必勉强恩爱。
灼灼自西海寻来梅树一棵,将弥兽骨灰埋于下。这树有几分灵气,还能滋养着灼灼强行留下的弥兽一丝魂魄,也留着一丝念想和期盼。怎料馨儿连根拔了,本来这弥兽也不是这般怪异样子,馨儿偷树的时候弄坏了那一丝魂魄,才导致现在这般模样。
弥兽也自是痴情种,没了树毁了颜,不敢再于爱人相对。却又凭着一股执念,只残魂一丝终是寻到了“树”的气息,也终是能再见一次灼灼。灼灼以后如何,暂时不知了。弥兽了了执念,也入了混沌。
栩羽有的时候打趣馨儿造孽,馨儿也是嬉笑怒骂过之。那五颗水晶穿成了项链挂在她胸口,那是天地最最纯净的水晶。馨儿时常不自觉绕指玩着,偶尔眼神闪过忧伤。
情爱何物,馨儿还不知,或许有人希望她能永远不知,不知便得安稳。
只是本性贪图,犯下错事。又或许天命如此,灼灼的,弥兽的,馨儿的……